第66章 066

    八天之后, 师兄弟三人回来了。

    齐厌殊强制要求他们不赶路,一路上休息的决定要求是正确的。

    他们回了门派后直接来了主殿,气色都不太好, 连苏卿容脸上的病态都很明显,他这一路上要钓着两个人的伤情, 也累坏了。

    苏卿容左边扶着谢君辞,右面搀着秦烬, 二人伤势太严重,明显是强撑着一口气勉强回来的。

    他们跪下的时候, 膝盖接触到地板咚地一声闷响, 不像是行礼, 更像是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继续站着。

    苏卿容扶着他们俩个, 被他们这么一带,猝不及防也跟着膝盖嗑在地上, 俊美的面容都跟着扭曲了一下。

    “师尊, 我们回来了。”谢君辞的手撑着地面, 艰难地开口。

    旁边的秦烬也低着头, 不似临行前的别扭,更像是一种做错了事情后不敢看人的窘迫。

    他们身上衣着干净清爽, 可齐厌殊能看得出来二人伤势多重。

    他薄唇抿了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倒是小家伙一溜烟地跑过去,一头撞进秦烬的怀里。

    师兄们有修为,过去她跑过来都会准确地接住她。这次秦烬却反应僵滞, 念清都扑到他怀里了, 他才慢半拍地伸出手, 脸上露出一丝被碰到伤口的痛意。

    “清清, 让你担心了。”秦烬低声道, “对不住。”

    这一路极其凶险,如果没有谢君辞在旁边,如果没有苏卿容给他的流泽镜,如果苏卿容没有来接他们所有的一切缺了一环,秦烬都不可能虽受重伤,但却能这么快地回到门派。

    秦烬是置着气走的,他觉得齐厌殊不信任他,可在魔界差点死了的时候,秦烬却在某一瞬间忽然懂了师尊对他藏在冷硬言语后的关心。

    他其实想道歉的人是齐厌殊,可是简单的言语却难以对男人说出来,只能对着念清说。

    齐厌殊冷眼看着秦烬低头抱着小姑娘,他冷冷地说,“你们师妹这几日很想你们。”

    小家伙抬起头,她不懂师父和师兄们的沉默。

    她抿抿嘴,还是没忍住,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说,“你们以后能不能不要走了”

    秦烬垂下头,他的手指轻轻地抹去念清的泪水,声音低沉地说,“嗯,再也不走了。”

    虞念清三个师兄,她流水线一般挨个抱抱,而且还要每个人都哄她,都答应她不走才罢休。

    最后到了谢君辞,她习惯性地趴在青年的怀里,谢君辞稳稳地抱着她,额角却流下冷汗,竟然连抱孩子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支撑。

    “清清,过来。”齐厌殊唤道。

    念清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还是乖乖地从谢君辞的怀里下来,跑回齐厌殊的身边。

    齐厌殊看着身形摇摇欲晃的二人,他沉声道,“你们就在主峰疗伤吧,那么多空的宫殿,自己选。苏卿容也是,将你炼丹的那些东西都搬过来。”

    听到这话,三个弟子有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齐厌殊一向边界感很强,小念清也就罢了,他们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有同等待遇。

    “这、这就不麻烦师尊了。”谢君辞惊得话都有些磕巴。

    “废话真多。”齐厌殊不耐烦地说,“看你们半死不活的样子,少说两句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太重,谢君辞和秦烬都神情呆滞,一副脑子转不过弯慢半拍的样子。

    苏卿容便很机灵了,他小声说,“师尊一定是怕你们忽然就死在自己的侧峰上,和上次二师兄一样。”

    “苏卿容。”上方齐厌殊淡淡的声音传来,苏卿容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跪正了。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

    小念清一听说师兄们要在主峰暂住,她开心得不行。她天天在主峰玩,比他们都了解这里,便拽着他们去挑空殿。

    至于苏卿容,跑腿的工作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没办法,除了两个重伤的师兄,上面的师尊不能指望,下面的小师妹也才四岁。

    其实苏卿容这段时间也累坏了,他以自己元婴的修为一路将两个分神期的病号拽回来,可想而知是多大的消耗,他又疲惫又贫血,还要苦哈哈地去搬东西。

    收了自己的炼丹炉和其他工具,他又去了谢君辞和秦烬的山峰,把他们平日休息时使用的东西也通通收起来。

    幸好修士做这些事情很便捷,收到储物戒指里就行了,不然挨个搬得累死他。

    回了主峰,他还要在每个殿里将东西摆出来,顺道看看二人情况怎么样,如此折腾了一圈,苏卿容也虚弱地需要养几天回回血了。

    于是,病号师兄弟三人正式入住主峰。

    念清无疑是最开心的,她终于达成了自己想随便串门的心愿,三个殿来回跑,只不过齐厌殊告诉她师兄们要好好休息,她才勉强压抑住兴奋,乖乖地留在主殿里。

    与此同时,系统一直在查自己的资料。

    原著里对师兄弟三人黑化前的描写凤毛麟角,除了谢君辞早期出场过一次,后面正式出现的时候,三人都已经是反派标配了。

    可不管怎么说,沧琅宗杀魔将应该是个很大的事情,原著里不应该一点都没有记载。

    系统翻了几遍,最终还是找到和秦烬有关背景的寥寥几句话。

    秦烬后来是一条恶龙,将龙族与魔气结合得又高了一个地步,黑龙本来便是龙族里天赋最高的一支,修魔之后如虎添翼。

    只不过在原著里,似乎只隐晦地提过一句话,大意是秦烬早年在一次意外陷入濒死,是靠着绝顶的天赋引魔气入体,才勉强活了下来,也意外发现黑龙一族相比于妖气和灵气,最擅长的应该是修魔。

    就是不知是不是和魔将这件事有关了。

    只不过,若是没有谢君辞,也没有圣级法宝护体,秦烬一个人要面对合体期的魔将和多个与他修为相当的魔将属下,恐怕是会凶多吉少。

    原著对他们黑化之前的事情写的太少了,几乎没有什么描述,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或者由一些人口中提过那么两三句。

    谁能想到,秦烬看似平平无奇出门复仇的一段旅程,竟然是后来让他黑化的契机之一呢。

    系统后知后觉有点冒冷汗。

    它第一次做系统,什么都不太懂,原本以为念清需要做的是在师兄们做坏事时拉他们一把,让他们良心未泯,而选择好的方向。

    谁能想到当大事发生的时候,是如此随意又看似和主线无关,齐厌殊没有注意,系统也没有,可事情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如果齐厌殊和过去一样再颓废一点整日酗酒,如果谢君辞没有牵挂而常年在外,如果苏卿容不是因为心开始变得柔软,而主动先是治疗秦烬,后又送上法宝

    秦烬一人只身前往魔界,会是什么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没人会想到这一趟这么凶险,除了小念清,所有人都后怕不已。

    又过了半个月,谢君辞和秦烬虽然还是病歪歪的,但伤情已经算是控制了,沧琅宗师徒这才又聚集在一起。

    他们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念清,只不过是挑了她在殿里睡着的时候。

    如今大殿的一角用小家具隔出来了一小块虞念清的生活区,所有的桌椅家具都是符合她自己尺寸的,她很喜欢。

    这段时间,师兄们在主峰养伤,她就在自己地盘的小床上睡觉。

    念清虽然睡着了,可是系统没有。系统可以偷偷听师徒四人说话,以此继续进行分析。

    谢君辞和秦烬讲述了自己进了魔界之后的事情,果然那个之前暗算了秦烬的毒修就是魔将的属下,这个魔将不知是与龙族还是妖皇合作,要合力一起弄死秦烬。

    龙族和秦烬交手这么多年,对他知根知底,暗地里不知研究如何杀了他多久了,上次的毒便是第一次试验。

    秦烬的脾气一向睚眦必报,对方猜到他会去魔界,早早地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他来。

    本来这件事应该万无一失,毕竟秦烬在明,而魔将和他的属下在暗,秦烬到达魔界之前,都被那个毒修的假身份迷惑,并不知晓背后是魔将在搞鬼。

    他们唯独没有想过,谢君辞会和秦烬同行。

    谢君辞的阎罗之力极其强劲,他们专门为秦烬布下的陷阱,在谢君辞面前却不攻自破。师兄弟二人一路血战,打到魔将不得不出面迎战,最后反被他们杀死。

    二人是强拖着一口气跑出魔界的,他们不仅身受重伤,还要抵抗力量的反噬。

    谢君辞如此剧烈地使用阎罗之力又筋疲力竭,他阎罗力量和凶剑血玄都因嗜血而兴奋不已,虎视眈眈。若是谢君辞意志稍微薄弱点,恐怕早就被它们反过来拽进黑暗了。

    秦烬也是如此。

    “我当时重伤衰竭,体内的真气都被挥霍一空,在魔界恢复得极慢。”秦烬沉声说,“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受到周遭的魔气不再排斥我,我的身体也不再拒绝魔气,仿佛只要我愿意,便可以立刻吸收魔气,化为我用。”

    没错就是这个系统的心顿时紧了紧,它生怕听到秦烬说出自己已经使用了魔气的话来。

    秦烬低声道,“当时一度走投无路,我动过几次想吸收魔力的念头,只是”他看了眼谢君辞,又对齐厌殊说,“这家伙不让我用,我们二人一路打一路躲,谁状态好便多抗一点,就这样坚持过来了。”

    听到他的话,系统和齐厌殊都轻轻地松了口气。

    “你幸好没有这样做。若是动了魔气,再想除魔根便难了。”齐厌殊沉声道,“我虽不觉得这世上力量有高低贵贱之分,也不觉得修魔必定是为世人不耻的坏人,只不过唯有修仙才是正途,你若是因此转而修魔,才是最大的可惜。”

    只有运用灵气修仙的修士,才能飞升天界。

    天界在众界之上,而除此之外,魔族、妖修、鬼修并无飞升路径。更别提三族修为若是能到达渡劫期以上,便总会召来天雷。

    可惜修士的天雷是渡劫,三族的天雷是天道为避免大恶人出世,所以要经常劈一劈。

    听起来是天道不公,但实则已经是天道在尽力保持各界平衡。毕竟修士修仙还讲究道心纯粹,讲究因果干净,不会随随便便杀生。各方面万般苛刻才能离飞升越来越近。

    而妖族魔族修炼想修到渡劫期,鲜少是靠自己修炼,更多都是靠滥杀无辜来壮大自己,修为越高,手上沾的血便越多。

    这也是为何龙族、凤凰这类的神兽一脉超脱普通妖族可以自成一脉的原因。

    秦烬都已经分神期了,若是为了杀一个魔将而魔气入体,确实是太可惜了。

    听到齐厌殊的话,秦烬却是自嘲地笑了笑。

    “弟子并不觉得能有飞升的那天,也不觉得自己能活到大乘期。若是能在余生报仇雪恨,也便值得了。”他低声道,“我抗住没有吸取魔气,只是因为还有谢君辞能够信任,更何况,我答应了清清要早点回来。”

    而且他还想回门派,当面和师尊道歉呢。

    只是如今人回来了,话却很难说出口,秦烬只能一味地低着头。

    “这也是本尊想与你们说的。”齐厌殊沉声道,“此次一杀魔将,魔界和妖界算是与我们都撕破脸皮了,你们绝不可能像是过去那样来去自如,既然如此,便安生在修仙界呆着,好好修炼,别再出去。”

    齐厌殊看向秦烬,他说,“不是不让你复仇,而是过去那样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在他们的地盘里,他们会布下天罗地网等你上门。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做无意义的事情,不如你安心强大自身,过个百年一口气端掉他们。”

    很明显,齐厌殊也是被他们九死一生的这次出门给搞怕了。他这样独断专行的人,一个月前还懒得和秦烬解释自己为何要谢君辞跟着他,如今却是秦烬还没开口,他便主动解释。

    按照秦烬的性子该是很难说服的,然而,他却低着头,沉沉地说,“都听师父的。”

    竟然这么听话

    齐厌殊不可置信地扫了他一眼。

    他又看向谢君辞和苏卿容。

    “本尊有些想法,你们可以听听。”齐厌殊道,“今日不搞一言堂,你们若是觉得不行,直接开口便好。”

    齐厌殊如此客气,徒弟们不由得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对这个发展有些紧张。

    “既然妖界魔界都得罪了我们,鬼界那个地方更不是人呆的,那么我们如今只能留在修仙界。”齐厌殊沉声道,“既然如此,便好好过,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为了你们,也为了念清。”

    穷什么不能穷孩子。

    师兄们听到师父提他们还有些不解,一听到清清,顿时都了然。

    “师尊说得对,我们小师妹天生剑骨,可别因为我们以后出门抬不起头。”苏卿容自言自语道。他又立刻补充,“当然,我也没觉得我们哪里不好。”

    不就是师尊被在修仙界地位至高无上的玄云岛除名、大师兄拥有邪恶能力和凶剑,二师兄是恶名远扬的黑龙,以及他这么一个在修仙界屠了仇人满门的小毒物嘛。

    都是小事,小事。

    虽然说起来,他们都还没做过什么实打实有害修仙界的事情,可沧琅宗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被津津乐道的恶人标签,再加上他们懒得和外人交往,以及其实也无所谓自己会入魔之外,还是以讹传讹的部分比较多。

    “师尊想怎么做呢”谢君辞蹙眉道,“若是想让修仙界接纳我们,恐怕有些难。”

    哪怕他们身上没有这些烂事,光是齐厌殊被玄云岛除名,那些基本和玄云岛沾辈分的大仙门联盟便不可能接受他们。

    “倒是也不一定让他们接纳,最重要的是洗清恶名。”苏卿容脑子转来转去,他立刻说,“我们可以遗世独立,留下神秘的传说,就像就像另一个玄云岛不出门就震得他们满地乱跑。”

    师父师兄还在议论怎么摆脱现在的名声,苏卿容倒是好,就已经想到要抢玄云岛饭碗了。

    玄云岛大能辈出,如今剩下的几位都是数千岁的老前辈了,在几千年前就教过如今大多修仙门派前前代的宗主长老,如今的门派掌门人见到他们是要叫一声师爷甚至师祖的。

    这么高的地位,苏卿容的话在外面可以说是大不敬的。

    齐厌殊却哼笑一声,他懒散地说,“不错,沧琅宗若是起来了,那几个老家伙得气死。”

    “可是要怎么做呢”谢君辞疑惑道,“玄云岛不认沧琅宗,其他门派也不会认,他们人多嘴杂,就算硬是造谣,恐怕也能引领修仙界的风气。”

    “师兄,你就是太死脑筋了。”

    苏卿容最唯恐天下不乱,他如今已经完全兴奋起来,越过秦烬,探着身子对谢君辞说话。

    “都修仙了还管个锤子的闲言碎语。我们虽然想坏,但现在就是还没坏,说到底了也有理。届时那么多危险秘境和各种比试,我们通通拿第一,压他们一头,以后有点什么事情再救救人,我再买通点人到处吹嘘咱们,就算没用,也能将他们气个好歹。”

    秦烬面无表情地将快趴在他腿上地苏卿容推开。

    苏卿容还没尽兴,他道,“对了,不是有七星阁吗咱可以加入七星阁,把门派名号刷上去。”

    七星阁,倒是原著其中一个露面比较多的建筑,它是个中立的任务部门,大概就是把正常门派内分发任务的职能扩大化,变为整个修仙界的中立机构。

    七星阁会推出很多任务,都来自各方委托。

    大到收集危险秘境的珍稀材料,为地方仙州除灭变异灵兽,小到一些给普通百姓跑腿或者清洁建筑等小事,各项繁杂,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任务等待解决。

    等到解决之后,就会按照任务等级点数。

    点数明面上是可以兑换东西,甚至可以兑换山水地契,但更重要的是,这也能衡量每个门派的能力。几大仙门弟子多资源好,这些年他们门派的点数总额一直遥遥占据前几位。

    七星阁由仙门联盟的几大仙门共同管理,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控制它的能力,除了添加任务,点数分配都是由七星阁自主完成。

    除了做任务可以得到点数之外,如果某个门派的人做了什么好事,也可以由传统规定的奖励来进行点数给予。

    七星阁内部有问心镜,只要问心无愧地做了善事,照过这面镜子,只要符合要求,都可以加点数。

    据说七星阁是天道在修仙界的一缕力量化成,也有人说是当年大战后神仙补天后留下的石头,总之众说纷纭,但被所有人信服。

    如果沧琅宗以此为契机,哪怕有人乱嚼舌根,可只要七星阁认可他们,便是不争的事实。

    七星阁脱离所有人的掌控独立存在,这确定是沧琅宗重新开始的很好契机。

    可是

    相比于兴奋的苏卿容,齐厌殊、谢君辞和秦烬明显迟疑了。

    “门派若是想加入七星阁的总榜,第一次要掌门人亲自去一趟。”齐厌殊沉沉地说。

    “若是想记入点数,每一次都要去七星阁交接”谢君辞有些犹豫。

    “本座要总是看到那些人的蠢脸”秦烬又开始不爽。

    看着他们的表现,系统

    它倒是差点忘了,沧琅宗上下都游离于传统仙门之外,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齐厌殊很宅,而弟子社恐又不爱交际。

    苏卿容有些无奈,他头疼地说,“要不然,弟子先出门打探一番再说至于门派未来如何,弟子也再回去想想。”

    “甚好”齐厌殊大悦道,“不错,老三甚是靠得住,比你两个师兄好得多了。”

    苏卿容第一次被师尊这样夸奖,颇为腼腆地坐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聊天吵醒,念清抹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走过来。

    这段时间谢君辞和秦烬养伤,她每次要他们抱的时候都会被齐厌殊叫走,所以久而久之她便明白了,再要抱的时候直接去找苏卿容。

    苏卿容将睡得迷糊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她打了个哈欠,靠着苏卿容的肩膀又睡了过去,已经胖乎的脸颊被挤得鼓出来一点肉肉,让人很想伸手捏。

    “好了,先这样吧。”齐厌殊说,“老三带你师妹先出去醒醒,老大回去养伤,秦烬,你留下。”

    齐厌殊单独留下秦烬,秦烬的后背瞬间便僵住了。

    谢君辞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和苏卿容行礼过后先行离开。

    殿里只剩下齐厌殊和秦烬,氛围忽然变得安静。

    刚刚三人是坐着和齐厌殊交谈的,如今只剩下自己,秦烬低着头,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

    他犹豫地想,自己是不是主动跪下认错比较好

    齐厌殊第一次叫人单独留下,而且是这么平和的语气。该不会是想逐他出师门吧

    完全习惯不了师尊温柔一面的秦烬不由得有些紧绷。

    他差点就要主动跪下了,便听到齐厌殊淡声道,“与本尊走走吧。”

    齐厌殊下了台阶,向着后殿走去。秦烬一怔,也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师徒二人一路穿过大殿,从殿后门走出,他们来到主峰边缘,看着远方的崇山峻岭。

    齐厌殊在看景,他身后的秦烬却身体僵硬,时不时轻瞄他。

    师尊的平静,像是一种对要吃断头饭犯人的宽容。

    秦烬实在怕他忽然平静地开口赶走自己,犹豫半响,还是低声道,“师尊,弟子知错。”

    “你没错。”齐厌殊平静地说。

    听到这话,秦烬更慌了。

    一个时常发怒的师尊对弟子而言,什么更可怕绝对不是他发脾气,而是他忽然沉静又平和地与你说话。

    生气还算是在意的,只有心里要放弃这个弟子了,才会态度这样好吧

    秦烬撩袍便要跪下,齐厌殊手疾眼快,抬手攥住他的领子,将人又提溜起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齐厌殊有些莫名其妙。

    “弟子真的知道错了。”秦烬面如死灰,他沉痛地说,“我不该与师尊置气,不该不听师尊的话一意孤行,我眼界短浅,我”

    “行了。”齐厌殊说,“本尊也没察觉到此事和魔将有所牵连,难道也是眼界短浅”

    秦烬一时哽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措地抬眼看向他。

    齐厌殊松开秦烬的衣领,他这一年带孩子习惯了,又顺手拍了拍秦烬衣襟的褶皱,这才抬眸看向远方。

    “你知道你们师兄弟三人中,谁最像本尊年轻的时候吗”齐厌殊说,“是你。”

    秦烬不知道齐厌殊会说这番话,他有些怔住。

    “本尊年轻时也如你一般气盛,骄傲,信任自己。”齐厌殊淡淡地说,“有脾气没什么不好的,唯有自信的人才不会被庸才左右,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他看向秦烬,“至于吃些苦头,倒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世上没人能一帆风顺。”

    秦烬怔然,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师尊这番话是在安慰他

    “你我师徒二人脾气相近,偶有摩擦,再正常不过。”齐厌殊淡然道,“这件事没有对错,若是有错,也该是本尊不善沟通。”

    “师尊,不是这样的。”听到齐厌殊竟然在认错,秦烬人都快傻了,他磕巴道,“是,是弟子不会沟通,所以才”

    “你只需记住一点,为师没有小瞧过你,更没有忽视你而看重谢君辞,你不需要为了我而证明自己什么,我知道你有多优秀。”齐厌殊抬眸看向徒弟,他平静地说,“让谢君辞陪你去,只不过是因为为师担心你罢了。”

    如果放在过去,齐厌殊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坦诚而平和地说出这些话来。

    可是如今,这件事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甚至不需要齐厌殊花费多少力气。

    齐厌殊自己心中也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是因为有一个天天都需要他正面反馈的小家伙,让他学会直白地夸奖与表达自己的内心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让他明白关怀他人并不羞耻,所以到了今天,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对和自己的弟子说出这番话吗

    齐厌殊还没回过神,便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沉,是秦烬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

    秦烬就像是个长大了要面子的儿子,明明很感动,明明希望得到长辈的安慰,可是偏偏渴望中夹杂着一点别扭。

    他看起来是想和师尊拥抱一下,可是两只手都没抬起来,只有额头贴在齐厌殊的肩膀上。

    齐厌殊一怔,随即也有点别扭。

    他抬手胡乱地拍了拍秦烬的后背,十分僵硬地开口,“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也四岁吗”

    秦烬抬起头,他声音沙哑地说,“师尊,秦烬愿意为你而死。”

    “你盼着我点好吧”齐厌殊顿时恼羞成怒地说,“死多容易,你倒是为了本尊得道飞升啊”

    秦烬沉默不语,他低着头,眼尾微微泛红,为这张冷峻的脸增加了一丝少有的脆弱。

    就在这时,齐厌殊察觉到念清似乎蹦蹦跳跳地从前殿往这边走,身后跟着苏卿容,他侧头看向秦烬,冷声道,“你师弟师妹来了,把你那张脸擦擦,别丢人现眼。”

    过去秦烬听不出师尊的画外音,他每次骂人时毫不讲究情面,秦烬过去以为齐厌殊的心里是真的那样想的。

    他以为齐厌殊是厌恶他们这些给他添麻烦的徒弟们的,就像是齐厌殊自己的话,他救他们不过是为了恶心外人而已。

    可是如今,秦烬却忽然能听懂了齐厌殊每句话真实的意思,原来他对他们的关心,早就藏在这些看似冷冰冰的话语之中。

    另一边,小家伙一看到二人,顿时开心地跑了过来。

    “狮虎二师兄”

    齐厌殊伸手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用指尖擦了擦她脸上蹭的一小点灰尘。

    “又去看你的树了”齐厌殊道。

    虞念清很在意自己的小树,师兄们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每天都会去视察一番。

    小家伙任由师父擦脸,她看着秦烬,又看回齐厌殊,眨着眼睛,小声道,“你们和好了吗”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却能感觉到大人之间的情绪和氛围的变化。

    齐厌殊秦烬师徒二人的氛围明显松弛了下来,不再像是秦烬临行前那样剑拔弩张。

    抱着小姑娘,齐厌殊侧头看向秦烬,挑眉道,“和好了吗”

    “和好了,和好了。”秦烬连忙说。他趁机保证道,“弟子以后一定不会再惹师尊生气了。”

    齐厌殊轻哼一声。

    “话先别说那么满,日子还长,谁知道你们以后还要给本尊添什么乱子。”他懒散地说,“没事了便滚吧。”

    听到他的话,秦烬却反而薄唇微勾,露出些许笑意。

    秦烬长得冷峻,气质也冷,他鲜少会笑。如今忽然笑起来,像是天寒地冻间一抹阳光落在雪原上,熠熠生辉,让人难以自拔。

    念清看得呆了,手里的玩具啪嗒一松,齐厌殊顺手接住。

    秦烬伸手揉揉她的头,行礼后转身离去,又和远方站立的苏卿容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一边聊天一起走了。

    “你这小东西,嗯”齐厌殊伸手捏她的脸蛋,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喜欢长得俊的了”

    齐厌殊颇有点吃醋,倒不是因为嫉妒弟子,而是他忍不住想,以后她长大了看到谁家俊俏的天之骄子,不会也这样被吸引走吧

    一这样想,他的手就微微用力了一点,念清回过神来,呜呜地伸手打他的手。

    其实齐厌殊很收着力量,只不过小姑娘细皮嫩肉,脸颊还是红了一小块。

    她幽怨地小眼神看着他,齐厌殊又好气又好笑,他说,“师尊给揉揉。”

    念清又拍下他的手,一扭头,哼了一声。

    她哼的样子和音调,学齐厌殊学得一模一样。

    一贯都是齐厌殊哼别人,鲜少有人敢这样哼他,奈何就是一物降一物,齐厌殊就得细声细语地慢慢哄。

    他一向喜欢这样惹小家伙,如今哄的时候却不忘记夹带私货。

    “清清十五岁不行,二十”齐厌殊想了好几个年龄段都没舍得假设,他干脆说,“清清元婴期前不和沧琅宗外面的坏小子交朋友,好不好”

    元婴期,就算她天赋异禀,五十年总是要的吧

    念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小孩子不记仇,不过是齐厌殊抱着她走回殿里的距离,她已经窝在他的怀里没心没肺地玩玩具了。

    小家伙没理他,齐厌殊也不介意。

    他又说,“清清,记住师父的话,除了沧琅宗,长得好看的男子没有好东西。”

    这句话念清听懂了一些。

    她抬起头,单纯地问,“那长得好看的女子呢”

    齐厌殊

    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

    齐厌殊“也没有好东西”

    罢了,管他是男是女,念清五十岁前严防死守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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