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辞似乎完全没有想到, 谢清韵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说的。
他惊愕地转回头看向谢清韵,过了半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和兄长对视,便又下意识躲避目光, 用背影对着他们。
谢君辞的胸膛逐渐起伏,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怀里的剑, 眸子也慌乱了起来, 明显有些无措紧张,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是在谢清韵眼里, 却是谢君辞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了。
他的眸子黯淡了一些, 手指不由得轻轻扣紧了清清的手。
念清眨眨眼睛,她好像读不懂大人们沉默的空气,伸手拉着谢清韵进了房间,然后她从后面趴在谢君辞的背上, 手臂挂着他的脖颈。
“我渴了。”她稚气地说。
明明茶壶和茶杯都在桌子上, 小姑娘可以自己倒水的。可是她像是小孩子贪玩一样,一定要趴在谢君辞的背上, 要谢君辞给她倒水。
谢君辞终于不再紧紧抱着自己的长剑, 他的手向着自己肩膀伸去,递给念清一杯茶,习惯性地嘱咐道,“坐着喝, 一会儿摔了。”
念清接过茶杯, 她一边从谢君辞背上滑下来, 一边说, “谢清韵也渴了, 他来的路上都没有水喝呢。”
小姑娘说完便顺便在谢君辞身边坐下, 自己喝着茶。
倒是兄弟二人都僵了僵。
谢君辞微微向着谢清韵那边侧过脸, 眼睛却没看过去。
他有点别扭地低声道,“你渴吗”
谢清韵站在桌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念清又抬头拉他的手指,将谢清韵也拉着在桌边坐下来,她说,“他一定渴了呀,我都渴了呢。”
谢君辞僵硬地又拿起茶壶,谢清韵低声道,“我自己来。”
谢清韵若不说还好,他这样一拒绝,便又让谢君辞想起他这些年对自己的漠视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顿时又来了倔气。谢清韵都握住了茶杯,他也要伸过去,非给他倒上这杯水。
屋中的氛围又僵滞了下来,念清抬起头,她左看右看,声音稚嫩说,“你们都长大啦,不可以什么都憋在心里,想要和好的话,要好好交流才行。”
兄弟二人本来有些僵持,听到小女孩这样说,又有点无奈的好笑。
门口,苏卿容小声道,“清清,过来。”
念清放下茶杯,她跑了出去,门砰地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了谢氏兄弟二人。
苏卿容伸手揉着小姑娘的头顶,大家都去了其他房间。
念清坐到楚执御对面吃水果,她说,“他们会和好吗”
“一会儿就知道了。”苏卿容道。
屋中,谢氏兄弟沉默地坐着。
最后仍是谢清韵先开口。
“这些年你还好吗”他开口道。
“明知故问。”谢君辞有些别扭地说。
在谢清韵面前,他已经习惯性用嘲讽的方式说话,可其实每当他想用这种办法刺伤谢清韵的时候,也同时在伤害自己。
谢君辞脱口而出的下一瞬便后悔了,尤其是他察觉到谢清韵的手指似乎握紧了茶杯。
其实刚刚在等待他们回来的时候,秦烬也劝了他,甚至还罕见跟他提了自己母亲的事情。
秦烬说黑龙一族脾气火爆自大,母亲在世时也是暴脾气,碰巧秦烬的性格也很叛逆,母子二人的生活总是鸡飞狗跳整日吵嘴打架。
龙的心很坚韧,母亲被龙域杀死的时候,被护下逃跑的秦烬有的只是对龙域的仇恨,却仿佛对母亲的离世感受不到悲痛。
他以为自己天生冷血,直到后来漫长的日子,秦烬才从生活的一点一滴中体会着失去的疼痛。失去像是迟钝而漫长的折磨,让他一遍遍午夜梦回,只想回到娘亲还在的时候,他想少气一点她,好好地与她说话,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后来,秦烬开始苦修,他仿佛将失亲之痛放下了,世上却出了个一门心思想要复仇龙域、手段残忍从不怕死的疯子。
秦烬劝谢君辞,他们兄弟二人都还活着,没有走到你死我活拔刀相向的地步,曾经的仇怨是阴差阳错的误会,中间没有隔着家人的血海深仇,还有机会重新和好,这一切已经足够幸运了。
几句话或许可以重归于好,也可以伤人更深,不要做因为情绪而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要坦诚。
谢君辞的手指不由得握紧了。
“这些年以来,你从来都不曾理会过我。”过了半响,他终于有勇气抱怨道,“我原本想就算做不成兄弟,也要做唯一的死敌。可似乎不论如何,你的眼里都没有我。”
他本来以为这些话这辈子都不会和谢清韵当面说出来的。可是等到真的说出口,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难。
谢清韵低声道,“这些年我以为你厌恶我至深,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不想应验那预言与你刀兵相见,所以才”
兄弟二人终于抬起头,看向彼此。
“你不信那个预言”谢君辞问。
“你我双生兄弟,我知晓你为人善良,又怎么相信虚无缥缈的预言呢。”谢清韵叹息道,“我这些年在各界游历,翻阅了无数卷宗,想找到与这预言有关的记录,却寥寥无几,毫无所获。”
谢君辞撇开头。
这些年让他最痛苦的两件事,一个是和谢清韵的仇恨与决裂,一个是那仿佛命中注定的预言,让他有一种套脱不了的宿命感,好像自己只能滑向邪恶,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可是如今谢清韵坐在他的面前亲口否定这个预言,相信他的为人,这个力量是极其强大的。
谢清韵说,“你的阎罗眼要控制自己内心的情绪,而我的天理之力同样需要控制情感,我觉得我们二人的力量或许本质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可是阎罗之力更加凶邪,到哪里都只能带来冰冷和黑暗。”谢君辞低声道,“与你相比,还是有差异的。”
“并非如此,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谢清韵看着他,他说,“或许力量并不分善恶,是人为将这一切化为区分呢世人一向喜欢包容的、无害的东西,却很难喜欢一针见血的锐利。”
“世人才推崇天理力量,不过是因为天理之力更加温和正面。你的力量总是能看到大奸大恶之徒,一切伪装都在你的眼前无处遁形,或许这才是其他人畏惧的根本。”
谢清韵沉声道,“其实我的天眼也能看到一个人的本性好坏,只是我看见的是善的那一面,你看到的是恶的一面。这样想的话,是不是与你的力量其实没有那么大差异”
谢君辞愣住了。
他过去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谢君辞怔怔地问。
“对,我是这样想的。”谢清韵无奈道,“这些年我一直想为自己的想法找到论证,所以走过很多地方,可是没什么收获。我只知晓每隔许多年,似乎就会出现我们这般的双生子,承受着黑白对立的力量。”
“那些双生子是不是都结局不好”
“没错。双生子诞生之后的五百年内,五界定会出现战乱,而双生子的结局也无从查证。”谢清韵沉声道,“大部分人都觉得战乱是因为阎罗之力引起的,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预言没有任何佐证,却一代代传下来,感觉实在有些怪异。就好像有人故意为之。”
兄弟二人短暂地沉默下来。
谢清韵以分析自己的想法来调动话题,他说完了,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而谢君辞实际上对预言如何其实并非十分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谢清韵的态度。若谢清韵信他,谢君辞便觉得已经足够了。
兄弟二人都没有提当年发生的事情。
谢君辞低声道,“你这些年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没有回家看过”
“嗯。”谢清韵说,“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原本齐厌殊不放心谢君辞回谢氏老宅,有谢清韵和他一起去,齐厌殊才放心。
本来兄弟二人心里沉重,回到曾经的住处之前都压力很大,他们都同时觉得亏欠家里。他们这两百年都逃避了家乡,甚至不敢回来看一眼。
如果谢氏老宅残破不堪,对两个百年未归家的游子来说,自然伤害很大,会让他们更加自责。
等到真到了老宅,他们才发现不仅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老宅反而明显被经常打理的样子。虽然是几百年的老宅子了,可是里面的走廊墙壁似乎被翻新了多次,就连花园都被打理得很好。
谢君辞当年在主屋空地前将家人连带家里的仆从弟子一起埋葬,埋了一百多个坟包,而如今这些坟包都有墓碑,主屋里变成了上贡的地方,香火一直不断。
两百年了,竟然有人一直帮着他们打扫守护老宅
谢君辞恍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对谢清韵说,“一定是周老大做的。”
谢清韵看向主屋,他额头天眼红纹亮起,而后道,“不止。这里的缠绕的功德十分强大,已经到地仙小庙的地步,应该是百年间有无数百姓供奉过。”
他注视着院中的坟墓,低声道,“这些功德和香火足够他们转世过得幸福了吧。也算我这个不肖子孙的一点用途。”
谢君辞本来想到当年自己毫无用处,所有人都护着他,将他护到最后,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什么作用都没起,而兄长的牺牲之举却换来百姓对谢家的维护和供奉。
他心中原有些难受,这种事情最是容易一个人越想越着相自责。可是看着谢清韵痛楚的样子,谢君辞恍然回神,才发觉救了一城百姓却没有救下家人,或许谢清韵的心结并不比他轻多少。
谢君辞不知不觉地脱离了这些年折磨他的自责情绪,反而转过来安慰谢清韵,“你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若真的有幕后黑手,我们会让那些人现出原形的。”
“这同样也不是你的错。”谢清韵看向他,缓声道,“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谢君辞心中的冰霜,念清融了前面一半,齐厌殊、秦烬和苏卿容三人融了中间一半,最后的一点冰冷,在今日终于也被谢清韵捂化了。
他的眼底终于融化出了一些暖意,他缓声道,“好。”
回去的时候,二人没有用飞的方式,而是像凡人一样,一步一步顺着山路走下去。
走着童年时的道路,一切仿佛没有改变。唯独旁边曾经的小树林都变成了大树,树叶的影子郁郁葱葱地盖着地面。
“每一代天理之力都是佛子吗”谢君辞问。
“不然。按照我看到的卷上写的,有人修仙,修了无情道。”
兄弟二人慢慢走着,谢君辞说,“无情道似乎很适合掌握这个力量,只是我做不到。”
谢清韵笑笑。
谢君辞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能不做佛子吗”
佛子承担的压力和责任都远超于普通佛修,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佛子是以天下为公的,若世间出了什么事情,佛子便一定是救苦救难的大恩人。
不能说这个想法不对,可谢君辞不喜欢。他不太懂修佛,只是觉得佛子一职并不自由,而且会将谢清韵不知不觉推得更远。
谢君辞曾经希望哪怕做敌人也想要谢清韵理他。如今谢清韵不但理他了,还说了心里话,让他知道了自己对谢清韵而言仍然很重要。
可是或许人就是这样贪心,得到了一点,便还想要更多。
谢清韵缓声道,“如今诸多禅宗除我之外,是没有第二选择的。我若不做这佛子,又会扰得世间不安生。”
谢君辞其实知道的,可道理是这样,他就是有点不甘心。
“你喜欢做佛子吗”他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佛子只是虚职而已,有或没有,对我而言并无差异。”谢清韵温声说,“当年我所追寻的东西,亦也与佛子无关。”
谢君辞不说话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梦幻又匪夷所思,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问了这么多,只不过是他是没有安全感罢了。
怕此次一别,谢清韵又做回他遥远的佛子,今日种种,便成过往云烟。
谢君辞有些恍惚,却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脑被轻轻抚摸。他转过脸,果然对上谢清韵的眸子。
“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变的。”谢清韵温声道。
谢君辞欲言又止,若不是修为高,恐怕老脸此刻都要红透了。他扭回头,僵硬地说,“不要摸我的头,我现在是大师兄。”
“可你也是我弟弟。”谢清韵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倒是许久没听过你喊我哥哥了。”
面对谢清韵期待的目光,谢君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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