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琅宗来无清域的时候本以为会徒劳而返, 没想到竟然会意外促成谢氏兄弟二人和好。
他们去谢氏老宅祭拜后,谢清韵也在客栈呆了几日,和沧琅宗在无清域里转了转, 果然意料之内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线索。
毕竟已经过去二百年了, 众人也没有太吃惊。
当初谢君辞要来找线索, 明显是因为当时被有幕后黑手的事情激得有点魔怔执拗, 如今与谢清韵和好, 有效地治疗了他的心病。
回程分别那一天, 兄弟二人去看望了周正途, 老者看到他们和好十分开心,拉着他们说了许久的话。
等到分别后,二人回到客栈,齐厌殊、苏卿容和秦烬在等他们, 两个孩子则是在隔壁玩。
今日是他们在无清域的最后一日,很快便要分开启程了, 有些事情还是要商量的。
“此事还要从楚执御的身上入手。”谢清韵说, “关押他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会到处寻找,又或者继续实验。只要他们行动, 便必然会留下漏洞。长鸿剑宗的亲传弟子们如今也在寻找线索, 我相信会很快抓住他们的尾巴。”
“佛子,我们用做些什么吗”苏卿容问。
“目前而言不必。”谢清韵看向他, “其实最重要的人在那里。”
他的手指指向墙壁,墙壁的另一边便是两个孩子在的房间了。
“清清先天剑骨,执御血统神秘。我有预感, 或许未来破局, 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谢清韵沉声道, “劳烦各位好友上心培养他们,有时扭转天下之势的能力,往往只在少数人手中。”
“这是天眼给你的预感吗”齐厌殊问。
谢清韵的天理之眼细数起来与谢君辞的确实有相似之处。
谢君辞的阎罗力量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罪孽业力,而谢清韵能看到别人身上的功德。也就是说,兄弟二人一个判恶徒,一个鉴善人。
除此之外,只要谢清韵触碰到对方,运转天理之力,就能看到对方的身体根基、天赋、和身上的伤病诅咒,他也可以由此治病救人。
只是治愈的力量并非老天馈赠,佛子要承担改变对方因果后的反噬,或者说惩罚。
世上一些本分普通的凡人未来能活十年,又或者多活五十年,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其实不大,所以哪怕治好凡人的病,谢清韵也不会承受太大痛楚,除非他救的人太多。
可是如治好苏卿容这样的人,那便是极大的因果了。苏卿容的发病痛苦间接导致后来他成为了一个阴晴不定的可怕反派,谢清韵帮他免除病痛,改变的因果未来的惩罚便够他吃一壶了。
如此两百年救人于水火中,谢清韵慢慢在经验中摸索出一种能力,是对未来隐约的预感。
也因天理之力,他看人很准,这也是为何当初他会同意谢君辞拜师齐厌殊的原因。
如今同样剧烈的感受,出现在了虞念清的身上。
“若真如我们所想,两百年前的妖兽潮、如今秘密关押楚执御的是同一伙人,并且还和玄云岛有所纠葛,那必定是布局极久,恐怕很难迅速连根拔除,或许拖上几年几十年都有可能。”谢清韵说,“这两个孩子如今还小,可是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必定会是修仙界的中流砥柱,我十分看好他们,尤其是清清。”
“不会的。”秦烬笃定地说,“在清清长大之前,这件事情便会由我们来了结。”
沧琅宗其他师徒三人的神情也是如此笃定。
就算念清是先天剑骨,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未来一定会有所作为,可是师父师兄们都从没有想过要让这些烂事留到长大由她来处理。
哪怕理性知晓她作为剑修的一生必定要经历波折,可他们仍然下意识想要为她隔绝所有危险,不想让她插手。
“自然。”谢清韵淡淡笑道,“我也希望所有事情会在他们年少时便通通解决。”
聊完之后,佛子要和沧琅宗告别了。
念清还有点念念不舍,谢清韵和谢君辞是她唯一认识的双生子,她还没有从新奇劲儿出来,谢清韵就要走了。
“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回门派吗”清清仰起头,她小声地说,“主峰有好多地方可以住呢。”
谢君辞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谢清韵,他很快撇开头。
“等有时间,我一定会去坐坐。”谢清韵温声笑道,“清清,下次见。”
念清只能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
谢君辞独自送了谢清韵一段路程。
“有事玉牌联系。”谢清韵看向他,缓声道,“我的天理之力需断私念,摒弃欲望。我唯一放不下你,所以更要用力气去维持平衡。”
其实兄弟二人年少时的互相关心就和喝水呼吸一样多,可是如今他们到底都长大了,谢君辞侧过脸,有点别扭地说,“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发现,过去我们的误会都怪我说得不多。”谢清韵笑道,“我就是希望你清楚,我在意你。只是或许我无法一直如此保持坦诚。我需要摒除杂念,才能维持天理之力。就像你杀恶徒时都不动杀气一样。”
他看看远方,然后说,“就送到这里吧,别让你的师门久等。”
看着谢清韵带上斗笠,准备离开。谢君辞薄唇微抿,他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哥。”
谢清韵看过来,谢君辞便又侧过脸,移开目光。
他低声道,“我会经常联系你的。”
谢清韵笑了笑。
一阵金光闪过,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送走佛子后,沧琅宗众人也一路返回了门派。
既然谢清韵如今还没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沧琅宗便又暂时回归到普通的生活当中。
如今念清已经七岁半了,这本来应该是个小孩子努力修炼向上的年纪,可是师父师兄们却已经开始反向行之,有意控制她的修炼进度。
原因无他,就是小女孩的天赋太可怕了哪怕她如今完全停下了修炼,只是专心心法和剑术,她的修炼却仍然无形中跟着水涨船高。
人家是要认真打坐吸收灵气运转真气,甚至要外加丹药辅助,或许才能紧巴巴地获得进步。而虞念清却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进步,哪怕她在玩、在睡觉、或者在做其他事情。
就好像老天爷拿着勺子在小姑娘的身后追着她喂修为,她不吃都不行,挑到机会就要来一口。
齐厌殊控制她修为的原因,是为了给她将基础打好打实。念清的经脉治愈好了之后,仍然需要心法不断淬炼,才能变得更加坚韧。
如今虽然看起来是够用的,可这只是个开始,未来经脉要承受住她的天赋带来的更多汹涌灵气,所以基础很重要。
齐厌殊决定让心法领先她的修为至少一个小境界到大境界,也就是先将心法的等级提高到筑基中期或者圆满期,再反过来让她正式修炼。
这样的话,等于虞念清其实是要重复修炼两次,比别人多出一轮来。只不过若她做到了,未来也会比同龄人更强。
可是
普通的一次课上,齐厌殊松开小女孩的手腕,他蹙眉道,“你的修为是不是又涨了”
六岁的时候,虞念清筑基初期。一年半过去了,在她有意搁置修炼只练心法的前提下,她似乎已经快到筑基中期了。
这个速度,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听到这个消息后,谢君辞很平静,秦烬很骄傲,只有苏卿容有点慌。
“清清什么都没学呢,怎么就要筑基中期了”他喃喃道,“这、这不合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感觉这样下去,他五年内被师妹暴打的畅想就要成真了
沉思过后,齐厌殊在清清的身上加了禁制,将她的修为卡在筑基初期的顶峰,除非她的心法将经脉淬炼到金丹期的强度,否则无法打开修为禁锢。
她必须要提前习惯这样的双轮修炼强度,毕竟修炼是越到后面越难的,如果最容易的时候借着天赋的光而稀里糊涂地混了过去,那等到不得不面对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清清很可能会更受不了。早努力总比晚吃苦强。
虞念清对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异议,她其实都不太懂境界的具体概念呢,只不过师父让她学什么,她便学什么而已。
与此同时,沧琅宗决定开始正式教导楚执御修炼。
只不过效果似乎不那么理想,三个师兄给少年上课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谢君辞无奈、秦烬无能狂怒的样子。
楚执御话少,经常沉默不语地眨着他的蓝眸子看着他们,他表情很听话,就是做不到。
师兄们教他打坐,他坐不住;让他吸收灵气,他找不到感觉。也不是少年故意和他们对着干,他们让他努力集中注意力,他努力努力着就会嘭地一声变成小狼,又从小狼变成巨狼。
简而言之,少年在牢狱里时学歪了,而且歪得已经成了本能,扳都扳不过来。
而且最稀奇的是,他变化形态的时候并不像是正常瑞兽或者妖族那样需要依靠灵气或者妖气,他好像凭着自己的血脉力量,就能变成巨狼。
秦烬看他不会人修的修炼方式,也试过用妖族的方式教他,可是少年就是学不会。秦烬的性子容易着急,经常被他气得脑子疼。
“孩子太小,脑子关傻了,等他长大点再试试吧。”苏卿容只能安慰秦烬,“不是我们的错,你看清清多争气。”
想起自己的小师妹,秦烬才能勉强顺下这口气。
佛子的托付,看来他们短期内是完不成了。
只不过修炼可以暂停,学习不行。尤其是大人们有意减少少年身上的兽性,既然不修炼,那他就更要读书了。
于是,念清每日除了读书练剑之外,还有了新的乐趣督促楚执御念书。
少年连话都不爱说,看书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如果是其他人过来催促,他大不了跑了找个地方躲着就是,这也是为什么师兄们让虞念清监督他的原因,小姑娘看着他,他便怂了。
刚开始要念书之前,楚执御每次还会小小地挣扎一下,在庭院里躲来躲去和虞念清藏猫猫。
他只要不动血脉力量变成狼,又没有攻击性,那就是个普通的少年,根本不是筑基期小女孩的对手,所以每次都会被很快抓住,然后被她押赴书房。
后来,少年跑都不跑了,只剩下了生无可恋。
他每天要识字,要写字,还必须朗读诗词这简直比被人打一顿都痛苦
尤其是清清一做事情就很严肃认真,和平时她玩游戏放松时可爱开朗的样子截然不同。
少年立着书,清冷的嗓音因为不情愿而听起来有点低沉。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清清我累了。”他从书沿上抬起眸子看向桌另一边的小女孩,期待地说,“我想喝水。”
“不行。”虞念清蹙起细眉,气鼓鼓地说,“你又将诗念了一半,这个习惯不好。”
其实虞念清每次都没有同意过让他在念书时去做其他事情,可是少年记吃不记打,每天都仍然不计前嫌仍然充满期待地希望她能高抬贵手。
可能因为是被修炼狂们养大的原因,她在学习方面的严谨程度远超普通孩子,所以无形中要求很严格。
一个月前楚执御折磨师兄们,如今就变成了他被小姑娘磋磨。
他塌下肩膀,只能无力地将整首诗重新念了一遍。这一首诗就四句不长,可他都念好几页了,整个人越来越萎靡不振。
“好啦,今天的书念完了。”念清将书拿过来,将文房四宝摆上,她说,“该写字了,我们可以一起写。”
少年已经颓废得用下巴抵着桌面了,一双蓝眸哀怨地看着她。
“我渴。”他清冷的声线透露出了委屈。
虞念清转过身,她去了主厅。楚执御还以为事情有什么转机,顿时坐直了,眼睛也放出亮光。
他听到了客厅传来茶杯茶壶碰撞的声音,立刻明白了念清去做了什么,顿时又重新萎靡不振地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果然端了两杯茶水过来。
“我不要这个。”楚执御抗议道,“我要去找苏卿容。”
他非要去苏卿容的宫殿喝水,一来一回至少一炷香的时间,再磨蹭磨蹭,少年是开心了,可今日上午的学习就要泡汤。
“不行。”虞念清说,“你要写字。”
她将水杯放在少年的面前,少年却趴在桌子上,用手臂埋着头,一副赌气不要理她的样子。
念清在桌边坐下,她捧着自己的水杯,小口小口喝着。楚执御察觉到她没有理自己,耳朵先动了动,然后一点一点从臂弯中抬起眸子,偷偷看她在做什么。
“休息好了吗”小姑娘双手捧着茶杯,她说,“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就要开始了呀。”
少年更郁闷了。
他不是在休息,他是在生闷气,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
可是虞念清既没有感觉到他不开心,也没有安慰他,少年只能别别扭扭地拿起笔,他下巴还是抵在桌子上,就用这样的姿势写字。
清清都教他无数次了,也纠正过很多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放下茶杯的时候微微用了一点力气,杯底磕到桌面清脆的一声响,少年畏缩了一下,立刻坐直了。
看到他还算认真,过了一会儿,念清说,“你先自己写,我去拿点新的书过来。”
楚执御的认真是离不开人的,她一走,他的目光就跟着她的背影飘了出去,笔下的字也停顿了下来。如果接下来她很久都不回来,早就坐不住的少年一定会立刻放下笔从桌边离开。
他歪过头仔细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似乎真的远去了,他这才将笔放下。少年想起身在屋里转转,又怕女孩忽然回来,最后决定在不离开椅子的前提下放飞自我。
少年本来穿着很体面小公子范儿的长袍,如今却抬起腿抵在桌子上,气质立刻就变了,还不忘顺手将桌边的水果拿在手里掂量。
他已经不是当初饿得啃树叶子的傻狼了,这一段时间少年已经被苏卿容养刁了口味,他更喜欢吃肉,水果对他没那么大吸引力,反而被他当做玩具玩。
楚执御心性不成熟,苹果也能拿着玩好一会儿。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窗外院里的树上落了一只灵鸟,顿时来了兴致,拿起苹果便向着灵鸟掷了过去。
其实他准头还行,只是水果被外面的树枝挡住了。沧琅宗的鸟儿是没天敌的,所以也不怎么怕人,忽然发现自己被砸,都反应不过来,反而呆头呆脑地抬头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
少年便又扔了第二个,这回有准备的灵鸟敷衍地拍了拍翅膀,便跳到另一个树枝上去了,连飞走都懒得。
少年顿时来了挑战欲,他连腿都从桌上放了下来,用水果继续砸它。
“楚执御你在做什么”念清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楚执御被吓得一颤,他专注得忘我,竟然连小女孩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他下意识想坐好、想拿起笔徒劳地伪装自己,结果忘了手里还有一个水果,想藏水果却因为力量太大不小心掀翻了已经空了的盘子,盘子又碰到没放好的毛笔,笔墨立刻印染在纸张上,整个场面十分混乱。
念清走过来,她看到院子地上散落的水果,又看到空了的果盘,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胸口起伏着,眼眶立刻便泛红了。
“你怎么能用食物来当玩具呢”她生气又难过地问。
少年呆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生气过。
她将盘子拿走,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少年无措地跟着她。
小女孩蹲在院子里将苹果一个一个捡回来,楚执御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他动作很快,一大半水果都是他捡回来的,可几乎都烂掉了。女孩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将有些已经砸烂的水果都放回盘子里,让少年更忐忑。
等到最后一个水果也放回来,清清低头用手指蹭着水果上的灰尘,她低声道,“我不要管你了,你愿意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她端着盘子起身离开,傻眼的少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去堵住她。
“清清,清清。”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只能无措地唤她的名字,他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攥着她手里的果盘,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要她不走。
两个小孩僵持地拉扯着盘子,清清心烦,干脆松开手让他拿着,她推向少年的胸膛,将他从堵住的门边推开,然后离开了院子。
少年捧着盘子,身影可怜兮兮又无措地立在门边。
当天没过,师兄们就知晓了楚执御惹了念清生气的事情。
他们只关心这小子是不是欺负清清了,当听到是因为少年浪费水果的事情,师兄们便开始旁观看热闹,尤其是秦烬和苏卿容,看少年可怜巴巴的样子,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这小子就该被磨磨。”秦烬都不解气,“在我面前时的能耐呢”
在他面前的时候,楚执御简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论秦烬是跳脚还是暴怒,他都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研究不同物种的多样性。
现在好了,惹了清清知道急了,哼,活该
秦烬知道自己小师妹脾气好,估计生气也生不了几天,但他仍然真心希望两个小孩能多冷战几天,多磨磨这死小子。
第二天清晨,念清醒来之后照常在桌边看书,楚执御便走了进来。
他一向皮糙肉厚的,推也推不走,就算说的再多他也会凑过来,所以小姑娘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就当他不存在。
少年走进书房,他在她的椅边蹲下,仰着头,可怜巴巴地开口道,“那些水果,我都吃干净了。”
念清微怔。
她低下头,正巧看到少年将厚厚一沓的纸塞过来,上面竟然都是他的字迹,有些因为没干便合上所以沾染了墨水,一看就很新。
“这些是你昨天晚上写的”她怔怔地问道。
少年点点头。
他的手指拽住她的衣角,低声道,“都听你的,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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