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难道觉得,我救过谁或者没有救过谁我自己不知道”裴知衍唇边的笑容依旧淡淡。
季央原本扬着笑的唇角却越垂越低,裴知衍看到她藏在袖下的手又攥紧了起来,他移开视线看着前方,“告辞。”
他错身而过。
“世子请留步。”季央手臂轻抬拦下了他,虚握着的手举到他眼前。
五指一松,那块刻有云雷纹样的玉佩垂了下来。
裴知衍唇边的笑意收了收。
有那么一瞬间季央又从他眼中看到了那熟悉的压迫感,转瞬即逝。
季央眸中的水波颤得更厉害了,尽管鼓足了勇气,声音还是越来越轻,“世子忘了这是你给我的玉佩了,季央又怎么会认错。”
这话纯粹是季央胡说的,反正她都打定主意了,说得亲密点又何妨。
“是你从我身上扯下来的。”裴知衍纠正她的话。
想起那日,自己浑身湿透又被季央缠住不肯放的画面,裴知衍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季央看出他的不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就被冲散,怯生生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眼眶发酸,上辈子裴知衍甚至舍不得她颦一下眉。
“玉佩上刻了裴字,若旁人知道我落水被你所救,还有你随身佩戴的玉佩”季央不会威胁人,话说得软绵绵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眼尾的薄蕴漾开,连同小小的耳垂都微微泛红,鲜艳欲滴。
裴知衍折着眉心看她,没有说话。
怕成这样还要一次次到他面前来,还可笑得拿块玉佩威胁他,她究竟想干什么。
裴知衍从季央手里接过玉佩,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他端看了一刻,指尖用力一抛,玉佩在空中划出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现在不会有人知道了。”
季央看着玉佩沉入水中,小脸霎时变得苍白,怔在原地。
裴知衍拢袖于后,轻言道“告辞。”
宽大的衣袂缠过季央的裙裾,又无情分开。
待裴知衍一走远,两个猫着腰躲在河岸边的家丁忙窜了出来,拉起一早铺在河里的网,手脚麻利的收起来。
萤枝从一堆水草碎石里翻出玉佩,下面的穗子都湿透了。
好在扔得不远,萤枝松了口气,用手帕擦干净,跑去拿给季央。
季央把玉佩捏在手里,“还好不是给砸碎了。”
她故作轻松,通红的眼圈却没能藏住委屈。
“小姐。”萤枝心里跟着不好受,世子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瞧着温文淡雅,怎么如此过分。
季央声音低低的,“有没有捞起鱼,别浪费了,带回去。”
酒楼的小厮引着裴知衍往二楼雅座走。
沈清辞手肘搁在窗沿上,听到动静回过头,颇为遗憾的叹息,“怎么就上来了”
“很好看”裴知衍在他对面坐下,清冷的声线平静无波,却莫名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沈清辞不以为意的握着扇柄轻敲窗沿,挖苦道“你是说季小姐那自然是好看的。”
“怎么那日去叶家庄子上的不是我呢,让季小姐摊上你这么个薄情的。”沈清辞叹了口气,嫌裴知衍不懂怜香惜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军中跟那群糙老爷们呆久了的原故。
裴知衍无甚表情的面容沉了下来,“你是皮子痒了”
沈清辞自知打不过他,咳了两声道“得,不说了。”
说好不说了,可沈清辞还是没忍住,“你别说,季小姐还真是聪明,像是早知道你会扔玉佩似的,竟提前让人在水里铺了网。”
方才见到那几个下人往上拖鱼网的时候,沈清辞笑得差点岔了气。
裴知衍往下看去,季央还低垂着头站在桥上,手心里捏着他的玉佩,露出的一截脖颈很细,肩头很单薄,整个人纤弱的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她吹倒了。
裴知衍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甚至连一瞬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直到碧清的水面被拨开。
远处慢慢悠悠地摇来一艘小船,姿色清丽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坐在船头娓娓唱着清词小曲儿。
沈清辞收拢折扇,挑眉细数船上的人,“六皇子,陈锦州还有叶青玄,有趣啊。”
裴知衍的视线慢慢移过去,忽然笑了。
然而笑意半分都有没达至眼里,微狭的凤眸内寒意逐渐凝结,平日里收敛起的凌厉展露无遗。
船上着锦袍华服,气度斐然的男子正是六皇子楚湛,他赏着曲儿,往桥上掠去一眼,随即眯眸顿住了视线。
“六皇子可是看到了什么美景”问话的是陈侍郎之子陈锦州。
“美,确实美。”楚湛连到了两声美,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桥头的季央。
腰枝细如弱柳扶风,看似纤弱的身姿实则玲珑有致,眼尾轻挑起自带妖冶,目光像是能勾人魂,眼眶又略有些红,娇娇怜怜,娇态与纯柔毫不违和的揉在一起,没有半点造作的姿态,让人一眼就心软了三分。
饶是楚湛这样看惯好颜色的,一时也被晃了眼。
陈锦州察言观色道“就是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楚湛道“把船摇过去。”
小船慢慢靠近,季央看清了船舱内的三人,立时凝了脸色,让萤枝去亭子里取来自己的帷帽,转身下桥。
“小姐,那不是表少爷吗”萤枝回头瞧了一眼,坐在凭栏处的正是叶青玄,一袭石青色的圆领右衽袍,清秀俊雅。
季央听后反而加快了步子,雪白皂纱遮掩下的小脸容色凝重,叶青玄竟然早在这时候就已经和六皇子有了勾结。
六皇子一直觊觎皇位,与太子明争暗斗,叶青玄表面是太子近臣,暗中又为六皇子出谋划策挑起事端,实则却是为梁王所用。六皇子失势之后,他又在圣上病重之时谋划了定北侯谋反一事,兵权落入梁王之手。
只是这最后的结局季央没有看到,就回到了三年前的现在。
毋庸置疑的是,这三方之间的博弈,叶青玄才是幕后推手,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内。
他喜欢权利,善用权术,甚至还利用了她。
这样高明和不择手段,即使再活几次,季央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叶青玄看到季央上了马车反而松了神色,但随之又微微皱起眉心,表妹近来总是避着他,用得那些借口也并不高明。
“可惜小娘子走得太快。”陈锦州言辞轻佻,又随口问叶青玄,“你可知她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我见她坐得马车是五品以上官员家眷才可用的标准。”
叶青玄正看着湖边景色,闻言摇头笑道“我是错过了,连那姑娘的模样都没瞧见。”
他第一次觉得季央喜静和深居简出的性子是利不是弊,否则怕是不知要招多少人惦记。
好在楚湛没有再提,应当也是一时兴致所至罢了。
坐在云半间二楼的两人将下面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陈锦州会在不奇怪,可叶青玄任职詹事府是太子近臣,他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沈清辞没有挑明,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微扬的语调里颇有些拿了人把柄的得意。
裴知衍直直看着已经走远的马车,忽然伸手放下了用来支着窗子的叉竿。
只听“砰”的一声响,窗子砸了下来,差点砸在沈清辞脸上。
他夸张地站起来说,“小心毁了爷的脸,将来讨不到媳妇你养我”
裴知衍扯了扯嘴角,笑得莫测,沈清辞脊背发凉,“你怎么了”
裴知衍掸了掸衣袍起身,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衫上,唇边的笑意更古怪,“听沈伯爷的,去詹事府入职。”
沈清辞笑骂道“你开什么玩笑。”
裴知衍抬了抬眼皮,“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言语里透着的森冷让沈清辞凭空愣住,确认裴知衍不是在说笑,他才收起玩世不恭,沉默许久后道“行。”
裴知衍道“算我欠你一次。”
“欠着我不安心。”沈清辞往后一靠,又恢复了懒怠,摇着折扇,吊儿郎当四个字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到底何时陪我去狩猎,推了我几回了”
“知道了。”裴知衍脸上没有一点愧意,负手往外走去。
“一起走。”沈清辞跟着起身,“去你府上吃饭。”
如果不是看在他刚刚答应自己的份上,裴知衍已经将人轰走了。
等季央回到府上,陆念早已经等了她许久了。
“从通州回来也不知道派人来与我说一声,还是我大哥说你去了国子监我才知道。”陆念语气带嗔,斜眼看她,唇边则带着笑,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季央见到她心里也高兴,顺着她软声讨好,“是我的不是,别怨我了可好。”
陆念是她为数不多中,最为交好的朋友,反之亦是。
陆念原想再端的久些,可也架不住季央这样娇滴滴的模样,她用染着蔻色的指尖点点季央的面腮,笑说“再有下回,可不饶了。”
季央满口应下,陆念牵着她的手坐下,“伯母说你去钓鱼了,我怎么不知你还会钓鱼”
正好李嬷嬷提着两条草绳穿着的鱼来问季央是想炖汤吃还是清蒸。
陆念微微睁大眼睛,“还真钓着了”
季央好不容易暂时将这事忘了,不想又被提起,整个人如同被吊干了水的花,蔫得花瓣都快掉了。
她不仅没钓着裴知衍这条鱼,还差点把自己淹了。
季央捂着脸颊艰难的开口,“你带一条回去。”
那两条鱼还在啪嗒啪嗒摆着尾巴,陆念赶紧摇头,“你还是自己留着炖汤吧。”
季央小声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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