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廿八这日, 府中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准备着过岁节。
这是季央与裴知衍成亲以来的第三个岁节,却也是第一个正真一家团圆岁节, 阖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丫鬟下人们都在打扫屋子,洗旧物, 剪窗花,贴挂钱。
季央和裴知衍则在院中教两个孩子学站立, 两个小家伙的一双小手紧紧抓着父母的手指,两条小腿踩在地上,因为不会迈步,只能曲着腿蹬自己圆滚滚的身子。
“砚砚跟着娘亲学, 来, 迈脚。”季央扶着已经能站立住的砚砚,正耐心的教他迈步。
砚砚抬抬脚,然后往季央身上一扑,小手紧紧抱在她脖子上,不肯走了。
再看裴知衍那里,宓宓连站还站不稳, 已经蹬蹬蹬的要往前冲了,粉扑扑的脸蛋儿上全是新奇和跃跃欲试。
裴知衍看看窝在季央怀里的又乖又奶的砚砚, 再看看自己这儿,心中的担忧越渐加深。
过了晌午,两个孩子才被乳母抱下去午睡。
想到了那日答应季央去看雪景, 裴知衍便说要带她到江边走走,不想却被季央按在了椅子上。
要他把头两年岁节欠的都补上。
裴知衍懒洋洋的背靠在椅背上, 轻声笑问“要怎么补”
季央转身去拿来一些裁好的红纸, 要他把春联写上, 还不忘提醒,“你抓紧些,一会还要去市集。”
她想好好的与他过个年,像寻常夫妻那样。
“原来是补这个。”裴知衍执起毛笔蘸墨。
不知道为什么,季央总觉得他这话听上去像是颇为遗憾。
看到季央不解的目光,裴知衍笑笑不做声,将几幅春联写好,牵着她一起去贴。
季央用毛刷蘸了浆糊刷到门框上,贴好左右两侧的春联,发现自己够不到门檐上,只能托着手里的挂钱,转身求助裴知衍。
“夫君帮我一下。”
季央只是想让他帮自己贴,哪知他竟像抱砚砚和宓宓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离地的瞬间,季央急忙紧搂住他的脖子轻呼出声。
臀在他的臂弯上,她现在比裴知衍还高出了一个头多。
院中不时有丫鬟下人走过,皆低头抿着嘴偷笑。
季央脸涨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她又不敢乱动,小幅度的挪着屁股,嘴里轻声说“快放我下去。”
裴知衍非但不放,还使坏往上掂了掂,神色无辜道“怎么了”
他看看季央攥在手里的挂钱笑道“都快被你揉烂了,快贴上。”
季央知道这人一向不会管旁人的眼光,她这会儿连瞪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着赶紧贴好。
“给我刷子。”声音透着羞恼。
裴知衍空出一只手去拿刷子,少了腰上的依扶季央生怕会掉下去,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贴紧了他。
“还能摔了你”季央这点瘦胳膊瘦的,他轻易就能抱起她。
裴知衍拿了刷子转过头,鼻尖冷不防触到了一片盈软,他几不可见的上下轻蹭了一下,“怕就抱紧点。”
季央敏感的缩了缩身子,咬着牙关轻啐他,赶紧贴好了让他放自己下来。
脚落到地上,季央立马就硬气了起来“无赖,我让父亲赏你军棍去”
裴知衍也陪着她闹,笑着讨饶,“央央高抬贵手,为夫再不敢了。”他皱皱眉道“上回那一棍可是疼了我半个多月。”
他说得是裴侯爷回京后赏他的那一下,他那时和乌穆蓝双合谋,蓝双派人去抢帅旗,他则让人埋伏在路上,绑了自己亲爹。
差点没让知道真相的裴侯爷气出个好歹来。
只打一棍完全是看在两个宝贝孙儿的面上。
季央看他此刻没有一点太师大人,当朝帝师的威仪,都快忘了他之前装模作样出来的高古清雅,究竟是怎么一副样子了。
裴知衍也就在府上与她如此,出了府依然是高不可攀,矜贵持重的裴大人。
两人乘着马车出府,一路去到东长街。
每到年关时候,长街场多的是挑担出来赶集采买年货的百姓,卖干果糖饼的,卖呲花的,还有从关外来的商队,卖些稀罕的物件。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裴知衍揽着季央的腰,将人护在怀里往前走。
季央捧着个热乎乎的手炉,饶有兴致的左右张望。
裴知衍见她也不买什么,不由得问道“都不喜欢”
府上什么都不缺,季央也就是来凑个热闹,她仰头笑道“我只是想让夫君陪我走走。”
简短的一句话,就将裴知衍心里熨烫的温热柔软,他微垂下头,低声介有其事的询问,“嘴怎么这么甜”
他凑的近,喉间吐出的气息碰洒在季央耳侧,带着丝丝热意。
出门在外季央可不担心他会胡来,她歪头眨眨眼睛,反问道“你都没尝怎么知道是甜的。”
盈盈含水的眸子,娇俏的容色,让裴知衍心猿意马了起来,他来回搓了搓指腹,缓慢点头,“有道理,那我回去好好尝尝。”
“逛完了没有”裴知衍认真问她。
季央怎么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先红了脸,小声嘀咕,“没有。”
裴知衍扬唇轻笑,小兔子就是再胆大也是小兔子,禁不起逗弄。
偏还总想着要与他争个高低。
两人一路往前走,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裴知衍拉着人停了下来。
“买一个。”
季央看着摆成一排排的小兔子花灯,各个长耳朵红眼睛,可爱极了,她笑道“买两个吧,给砚砚和宓宓一人一个。”
“给你的。”裴知衍长指落在那一对对的兔耳朵上,挑选了起来。
季央不解,买花灯的都是小孩子,给她做什么。
裴知衍选了一个眼睛又圆又大的,递到了季央手里。
季央手里提着灯笼,羽睫轻眨,神色犹带着困惑,乖巧极了。
裴知衍看了她半晌,眼底蕴出笑意,牵住她的手道“走了,哥哥送你回家。”
季央一时晃神,回想起裴知衍曾经说过幼时送她回府的事。
早已不见踪迹的记忆,竟然在脑中浮现出画面,季央仿佛看到了那个束着马尾,唇红齿白,清俊秀挺的少年,弯腰在她面前,朝她伸手,说
“哥哥送你回家。”
到了除夕这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团圆饭,裴侯爷和秦氏每人给了两个孩子一个厚厚的封红。
砚砚和宓宓也不懂这是什么,只见着是红彤彤的就喜欢,捏在手里咯咯笑着挥舞。
秦氏感慨微笑“咱们府上可是许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裴知衍回想起前两年的除夕,心中总归是自责的,他笑道“明日初一,阿凝和褚子濯还要带着昱儿过来,到时后更热闹。”
秦氏点头,满脸喜色的对季央道“就让昱哥儿带着两个弟弟妹妹玩。”
季央微笑道“砚砚和宓宓都喜欢昱哥儿。”
昱哥儿已经快三岁了,规矩懂礼,颇有一副小大人的架势,平日里就常随着裴凝来府上玩,对两个弟妹也好。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裴侯爷与裴知衍饮了些酒,天南地北的聊着,从朝堂到边塞,从排兵布阵到身手功夫。
等各自的妻子放下碗箸,两人也默契的停了下来,裴知衍让下人上了茶点,众人坐在一起守岁。
丫鬟们在院里放呲花,两个孩子眼睛睁得圆圆的乌黑的瞳仁里火光亮起又落下。
宓宓咿咿呀呀的要从裴知衍身上下去,没等站定就开始往外迈腿。
小短腿往前一跨,身子就跟着扑了出去,得亏裴知衍牵着她,不然非得摔出个好歹来。
裴知衍黑着脸,一把将人抱了回来,“爹爹抱着看。”
秦氏见宓宓一个劲儿的要去,圆滚滚的脸蛋都涨红了,喉咙里还在用力嗯声,立刻就不舍了,“带孩子去看吧,瞧把我们宓宓给急的。”
裴知衍无奈,只能与季央抱着两个孩子去院里看呲花。
裴知衍一手拿着呲花棒,一手抱着女儿,宓宓看着一闪一闪冒出的火花,开心的直拍手。
砚砚则紧紧抱着季央的脖子,眼睛却也是一眨不眨,高兴的直笑。
宓宓这孩子天生胆大,看着什么喜欢的都要去,也不管有没有危险。
砚砚作为弟弟反倒更谨慎,喜欢的东西也要先观望,确保没有危险才哼哼唧唧的也要去。
学走路也是,宓宓雄赳赳气昂昂就往前冲,砚砚迈迈腿觉得不稳就怎么也不肯走了。
有时季央也觉得这俩孩子的性子像反过来了似的。
砚砚和宓宓玩闹了一会儿就开始接连打哈欠犯困,裴知衍让乳母抱了人下去睡觉。
秦氏和裴侯爷等到子时,放过迎新爆竹之后也回了屋。
裴知衍见季央掩嘴打了个哈欠,搂住到她道“回去歇息了”
季央点点头,昏昏欲睡的将重量都靠在他怀里。
到了萧篁阁,裴知衍却没有让她进屋,而是让碧荷取来了呲花棒。
季央瞌睡醒了一点,“还有啊。”
裴知衍笑着揶揄道“方才就见你眼睛直勾勾的,又不敢靠近,胆子比宓宓还小。”
季央嘴硬地反驳道“是砚砚害怕。”
“好,好。”裴知衍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从后面抱住她,柔声哄道“是砚砚怕。”
他拢着季央的手,教她握住一端,拿着火折子点燃了另一头。
火花冒出的那一刻,砰的一声响,季央脸都埋到了裴知衍胸口。
裴知衍吻了吻她的发顶,“快看。”
季央这才偏过一点头,闪烁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季央弯起唇角,笑得眉眼皆弯。
裴知衍凝望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
休沐一过,裴知衍就忙碌了起来,每日清早便要入宫,到傍晚时分才能回府。
季央偶尔会带着孩子入宫等他,有时侯贪懒就不愿意去了。
初春的天气稍转暖,用过午膳,季央就带着两个孩子在园子里晒太阳。
下人匆匆忙忙禀报说,“夫人,乐安公主来了。”
是楚姮娥。
季央有日子没见她了,刚想命人将她请去花厅,就见着一袭朱色盘金彩绣长裙的楚姮娥自青石小径上走来。
她步子踩地又快又急,连腰上的禁步都左右大幅度的晃动了起来。
季央还在诧异是怎么了,等楚姮娥走进,才看清她竟然通红了一双眼睛,眼皮还肿的厉害,显然是刚哭过。
她收了笑容,让碧荷与萤枝抱好孩子,起身走了上前。
季央拉住楚姮娥的手臂,道“慢些走,怎么那么急。”
“表嫂。”楚姮娥看着她,一开口喉咙都是哑的,眼泪更是像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季央心头一凛,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拉着哭个不停的楚姮娥坐在一旁的六角亭里,关切问道“出什么事了”
楚姮娥抽泣的声音压都压不住,她紧紧抓住季央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表嫂,你帮我求求表哥,我没别的办法了,他只听你的。”
季央越听越是一头雾水,裴知衍与她可是表兄妹,能怎么招她
“表哥他要我去嫁月荑和亲。”楚姮娥拼命摇头,发上的金钗已经松动,她哭着道“我不要去,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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