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雷问心

    祁念一在津溪秘境杀人一事所涉门派足有五个,都是东洲的名门大派,若不是看在沧寰这个东洲魁首的面子上,早在一月前,祁念一就应该被废修为逐出师门了。

    唯二的另一个当事人孟鸿雪是被人抬着进来的。

    他伤的很重,丹峰殚精竭虑了一个月才给他把这条小命吊住,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见到祁念一时,还没说话,先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苦笑。

    祁念一冲着孟鸿雪的方向,同样缓缓笑了。

    一旁沧寰弟子见了她这个稀罕的笑,跟见了鬼似的。

    [小师姐这又是要作什么妖了]

    祁念一没在意这个小弟子心里的吐槽。

    上首的沧寰掌门灵虚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直阖上的双目睁开了一只,目光在祁念手上轻点了一下,又闭上了,一副不愿搭理作壁上观的样子。

    祁念一感受到一道灵力在她握剑的手上嗔怪似的轻拍了下,像是教训家中不懂事的孩子。

    她随即宁心精神,克制住了刚才那一丝险些外露的杀气。

    忍住忍住,现在还不能杀。

    在众人询问之下,孟鸿雪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满是悲戚地说出了那一日所谓的真相。

    和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剧情一模一样。

    “当时,大家都受到幻阵的冲击,精神恍惚,只有小师姐元神强大,可堪一搏。但没想到,她居然也受到了幻阵的影响,误认为周围的同伴是敌人,大家对她也并没有设防”说到这里,孟鸿雪甚至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没想到,小师姐会因此铸成大错。”孟鸿雪看着堂下众人,目光纯洁而诚挚,“但我相信,小师姐拔剑的初衷是为救人而非伤人,虽然造成伤亡惨重,但还是恳请各位前辈念在她一片救人之心,能稍作宽恕。”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对在座的各门各派的长老们说

    虽然我失手杀了你们的精锐弟子,但我毕竟是为了救他们啊,这当然是可以原谅的对吧。

    “宽恕宽恕个屁”

    “谁能证明她是欲救人,或许她本意就是要杀人呢”

    “听说她前段时间还私自放走了一个妖族要犯,这分明就是叛徒之行。”

    “各位长老,不是这样的。小师姐虽然往日不乏暴行,但我能感受到她这次是真的要救人的,虽然出了意外”孟鸿雪在一旁表演得真情实感眼泪涟涟,没有注意到祁念一看向他的眼神。

    大概也没有人能够注意到,毕竟黑色的眼纱蒙在她眼前,将她一切的神色都藏匿起来。

    这一刻,祁念一藏在眼纱后的眼睛骤然变成纯白一片,只剩眼白的双眼中有一圈浅金色的光圈,瞧着完全不像个人类的眼睛。

    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堂前众人,在她眼中,不再有具体的容貌,每个人都一团人形的光晕,有深有浅,颜色也各不相同。

    每人头顶还有一行小字,仔细看去,写的正是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和生平来历。

    祁念一不动声色地往孟鸿雪身上扫了一眼。

    他周身泛滥着幽深的黑。

    这种颜色,祁念一只有在深渊之物身上看到过。

    他的头顶还有一行红色的小字高级深渊之物影祸。

    果然,一点没错。

    也是看过那本书她才知道,孟鸿雪这个在沧寰备受宠爱的师弟,早在两年前就被深渊之物吸食干净血肉,掏空了身体,只剩一具躯壳被控制。

    控制他的是高级深渊之物,被人们俗称为影祸,像孟鸿雪这样被影祸吸食干净的人又被称作影祸傀儡。

    影祸在吸食血肉占据人身之后,会继承这个人的部分能力和记忆,它们极擅伪装之术,让人很难看出破绽。

    在书中,二师兄代替她接受了废除修为和根骨的惩罚,全身穴位被一百零八根透骨钉彻底毁坏,失魂落魄之际,被影祸趁机占据身体,让二师兄彻底沦为了傀儡。

    此后,又是这个影祸,控制着二师兄只剩空壳的身体,利用二师兄的记忆,送出了无数沧寰重要的情报,让他们在深渊之战时连连败退。

    甚至直到最后也没有放过二师兄,让他顶着叛徒的名头叛逃,在沧寰永远背负骂名。

    祁念一气海内的书页,有几行在隐隐发亮。

    是影祸控制了二师兄的身体后,它顶着二师兄的身体做出了背叛沧寰的事情,令二师兄彻底声名狼藉,再不屑地说

    原本当时的计谋只是想离间祁念一和沧寰,没想到这个傻子一定要顶替师妹,反倒替我们解决了另一个大敌,真是蠢得没边了。

    祁念一稍转头,就能看她身旁的孟鸿雪。

    他脸色苍白不已,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正殷殷劝慰着在座各门各派的长老们,放过她一马。

    这么好的一副皮囊,却是这个非人之物生生夺来的。

    “灵虚子掌门,此女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啊”

    “上次她放走妖族余孽,还称是意外,我就觉得可疑。”

    “此女自幼便无法无天,无视沧寰规矩法度,眼下更是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灵虚子掌门严惩”

    座上,沧寰掌门灵虚子换了只手托着下巴,恹恹地掀开眼皮

    “那依各宗各位长老的意见,我们沧寰的亲传弟子,你们想怎么处置才好”

    有几个长老碍于沧寰威势,犹豫了一瞬,也有人不畏强权,义正言辞道

    “自然是废除修为,斩断经脉,毁去根骨,逐出师门”

    “灵虚子掌门,沧寰乃东洲魁首,背负的是抵御深渊的重任,将这样一个有叛敌之嫌的弟子留在门中,属实是一祸根啊

    灵虚子掌门难道想看到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演吗”

    那人提到二十年前,一旁其他人纷纷敛目,不敢再说话,唯独灵虚子略略抬眸,瞥了那人一眼,轻笑了声,转头问祁念一“师侄,证据证词都指向你,你可还有话说”

    “有。”祁念一朗声道,“刚才孟师弟所言”

    “全是假的。”

    孟鸿雪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我信任小师姐的为人,才认定小师姐虽误杀同道,却绝非本意,而是受幻阵影响所为,小师姐为何污蔑于我。”

    他难过不已“小师姐此言,是认为我刚才在说谎吗”

    孟鸿雪秀气的脸很是苍白,因祁念一的这番话焦急得眼泪含在眼眶里,眉头紧蹙,惹得在场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担忧。

    有人劝慰道“说不定此事是小师姐和孟师弟之间有所误会。”

    “孟师弟生性天真单纯,又怎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就是孟师弟向来善良柔弱,绝不会无端污蔑小师姐的。”

    祁念一淡笑“柔弱者不会骗人,那便一定是我这个强者仗势欺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修行之人,什么时候是谁弱谁有理了”

    孟鸿雪只是蹙眉,难过道“鸿雪并非恃弱夺理,恳请各位师兄师姐,不要再为鸿雪争吵了。”

    他眼底闪过一道暗光,语气坚定了起来,面向堂前长老和灵虚子,深深弯腰行礼

    “鸿雪在此以先父母的名义起誓,方才所说,绝无虚言。”

    他此言一出,原本就有心偏袒他的人更加心疼,一时群情激愤,主张要严惩祁念一的声音越来越大。

    孟鸿雪出身清白,父母都是沧寰的修士。他生在沧寰长在沧寰,父母都是二十年前对敌深渊牺牲的烈士,孟鸿雪又自幼身体孱弱,沧寰内门上下都格外疼爱他,对他刚才所言深信不疑。

    祁念一瞧着他的模样,倒真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像个反派。

    “鸿雪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他怎么可能故意说谎栽赃你呢”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况且,谁不知道,你祁念一是个瞎子。”

    对方冷哼了一声,不屑道“瞎子的剑,如何能准说不定你误伤了同道,自己都不知道呢”

    祁念一循着声音,朝说话那人淡淡点头“孙珲师兄,二月十三那日,我这个瞎子在问剑台上斩断你的剑时,剑风可还够准”

    此言一出,人群中名为孙珲那人的脸色更难看。

    祁念一淡声道“我双目虽渺,手中剑却不盲。”

    “这些年,我的剑染过谁的血,念一悉数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灵虚子手指在桌上轻点,神色不明。

    到场的两门三宗中,有一个长老却按捺不住了。

    “如今你们二人各执一词,事关你们沧寰内部争议,老朽不想管,但老朽只想为我儿讨一个公道。”这人眼神冷厉无比,像刀子一样从祁念一身上刮过。

    祁念一眼中白光微作,呼吸间,就已经将这人身份和生平收入眼底。

    月读宗执法长老卢勘,化神境,津溪秘境十二个死者其中之一就是他年近百岁时艰难得来的儿子,也难怪他如此激愤。

    “灵虚子掌门,老朽只要一个结果,究竟是谁杀了我儿”执法长老指着祁念一怒道,“你们沧寰已经保了此女一个月,如今还要再继续包庇她的恶行吗”

    灵虚子不言,瞥了下首谢天行一眼,领会到了师尊的意思,谢天行随即躬身

    “卢长老暂请息怒,并非我沧寰有意包庇,而是眼下实情尚未查明,若要武断对墨君的亲传弟子予以严惩,未免有失公允,想来,墨君也是不会同意的。”

    墨君这两个字,显然让在坐其他人有所考量,神色闪烁了些。

    只有痛失爱子的卢勘仍怒喝道“那要如何证明入阵十四人只剩下他们二人活着回来,那白面小儿修为不过刚刚筑基,又是符修,如何能瞬间杀死十二个和他境界相同的人剑修本就是同境界战力最强,你告诉我,凶手不是此女还能有谁”

    “还是说”卢勘看向祁念一的眼神嫌恶之极,“要对他们搜魂,来辨明真伪”

    许多沧寰弟子皆是呼吸一滞。

    搜魂就意味着,祁念一元神受损,极有可能会变成傻子。

    孟鸿雪一怔,似是遭受了重大打击一般,缓缓闭眼,对卢勘俯身“为证清白,鸿雪愿被搜魂。”

    言惊四座,众人纷纷劝慰他。

    “孟师弟,我们都知道你不会说谎诬陷祁师姐的。”

    “对啊,孟师弟不要冲动,一定是有误会。”

    祁念一平静敛目。

    这影祸手腕确实高超,影祸连元神都没有,自然不会害怕搜魂。

    他简单一句愿意接受搜魂就把她架在了高台上,如果她不愿接受,就代表她心虚。

    书中的她正是被这一招构陷成功,再无翻盘余地。

    书中那个满心赤诚纯善的祁念一,见孟鸿雪这般肯定,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真的在幻阵的蛊惑之下误杀了同道。

    卢勘灰白的眼睛再次看向祁念一“如何,你也愿和你师弟一样接受搜魂”

    祁念一不卑不亢地直视过去“自是不愿。”

    卢勘怒极“那你这是承认”

    “长老莫急,除了搜魂,还有一法可以明辨真伪。”祁念一不慌不忙,缓缓道来。

    众人皆侧目看去。

    祁念一朝灵虚子缓缓拱手“恳请掌门师叔,开明镜台。”

    她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很浅,月牙一样的眼睛被眼纱遮住,无人看见。

    “我要开明镜台,引天雷问心。”

    灵虚子愣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玩味道“天雷问心,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沧寰明镜台已有二十年未曾开启了,你居然能想到这个。”

    谢天行眼睛微亮,欣赏地看向祁念一“明镜台可引天雷洗净心魔,若刚才两位都所言非虚,则天雷不伤人身;但若是所言有假,天雷直劈魂体,魂飞魄散,绝不容虚。”

    灵虚子“各位意下如何”

    沧寰两个亲传弟子都要因为此事开明镜台了,他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连对祁念一处处横眉冷对的卢勘,在思索一会儿后,也同意了这个办法。

    “沧寰明镜台,老朽也想领教一下,天底下除了渡劫外,唯一能引来天雷的地方。”

    祁念一回身,不动声色冲孟鸿雪道“如何,孟师弟,这是减轻伤害的最佳方法了。天雷问心,你,敢不敢来”

    孟鸿雪闻言,身体几不可见的颤动了下,深深俯下头去,眼底涌现出深深的忌惮。

    搜魂对影祸无用,但天雷却是能直接将影祸魂体劈散。

    沧寰明镜台已有二十年未曾开启,不少人都已经遗忘了此法,她此刻突然提及,莫不是怀疑了什么

    祁念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好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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