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几丈之内, 陷入一片寂静。
谢星摇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一个可悲的事实
自她来到修真界以后,就时常会遇上这种突如其来的集体沉默。
四面八方的食客欲言又止, 绝大多数低着脑袋, 目光上挑,悄悄瞟来。
万幸,好一会儿,空寂的识海里,终于响起一道传音。
昙光单手扶额,语气悲痛[晏公子,对不起。]
温泊雪面如死灰,不敢抬头[晏公子, 想想一辈子里开心的事情,今天很快、很快就会过去了。]
月梵[唉, 都是为了生存。]
晏寒来面无表情,耳根潮红更汹。
雀知盯着他面上的绯色,沉默好一阵子。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 尝试找出一丝半点的现实逻辑, 来解释这群人为何如此不正常。
然而她沉思许久, 也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们的关系, 一定十分要好。
“雀知姐姐”
昙光双手并拢撑起下巴,直至此刻仍在维持人设“你三番四次来找我, 是有什么事儿吗人家有点累了,好想回房睡觉。”
月梵咬牙[咱们稍微正常一点儿行不行你这已经超越了姐妹的范畴, 简直就是个绿茶嗲精。]
谢星摇刚刚从“晏寒来打奶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 就被他吓得战栗一下[很有泰国风情。]
雀知很是勉强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觉得小仙长们很合眼缘,想来交个朋友。”
她干笑几声“各位若是有事在身,我就不多做打搅了。”
昙光依旧入戏,咯咯笑不停“姐姐可是在夸我们生得好看多谢姐姐。”
谢星摇轻咳[我怎么觉得,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月梵[完全沉浸其中了属于是。]
温泊雪只想竖起大拇指[好有戏,天生的演员]
昙光以一人之力撑起整场演出,雀知似是被他吓到,堂堂一个将近化神级别的大妖,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对美人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亲身经历此情此景,只恨不能夺门而出,当即笑道“那我”
她本打算告辞的。
然而客栈之中喧哗声起,掌柜发出又一道惊呼“您、您怎么也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有失远迎,对不住大人。”
雀知蹙眉回头,谢星摇亦是撩起眼皮,循声望去。
但见掌柜点头哈腰,站在大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旋即一袭长衫跨入门槛,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孩。
谢星摇愣了愣。
进入客栈的,居然是那位修真界内首屈一指的大富商,陆尚。
他身形略有佝偻,苍苍白发被太阳映出几缕金辉,身上的灰色长衫看不出材质,但剪裁工整、纹路清晰,明显价值不菲。
与之相比,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们显得有些寒酸。
三男三女,一共六个小孩,绝大多数穿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粗糙衣物,有个男孩子甚至满身灰扑扑,衣服领口挂了好几个补丁。
掌柜心有疑惑“大人,您这是”
“哦,街上遇到几个孩子,带他们来吃顿饭。”
老人朗声笑笑,瞳孔虽已浑浊不清,却不显颓丧之色“把你们这儿最好的主菜,全都摆上来吧。”
他说着一顿,看向身侧的几个小孩“你们有忌口的食材吗”
有个小姑娘怯怯应声“我我不喜欢芹菜和苦瓜。”
她身边的男孩鼓起勇气“我讨厌香菜。”
陆尚一笑“那就去掉这些。”
“好嘞”
掌柜迈步向前,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大桌“您老觉得,坐在这桌如何”
陆尚“就这里吧。”
[哇。]
温泊雪悄然道[我还以为像陆尚前辈这号人物,吃饭只会去双喜楼呢。]
[笨,谁会带着孩子去酒楼啊。]
月梵觑他一眼[而且这家客栈是幽都里的头号招牌,如今正值摘星节,若不是意水真人为我们早早订下,等客栈爆满,我们压根进不来。]
昙光有感而发[意水真人是谢师妹和温师兄的师父吧看不出来,他对你们还挺好的。]
他们暗暗传音,那边六个孩子已随陆尚坐好。
一个小女孩抬头看他,语带期盼“爷爷,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魔兽狂吼一声,那叫一个地动山摇、天崩地裂,九死一生之际,忽有一道身影咆哮而来”
陆尚正色“竟然是龙”
孩子们齐声“哇”
“如果真有龙就好了。”
问话的女孩低低轻喃,神色失落“我哥哥不见了四天希望龙把坏人除掉,尽早带哥哥回家。”
谢星摇离得近,听见雀知冷冷一嗤。
温泊雪压低嗓音“陆尚前辈,对龙的传说好执着。”
“但修真界里的最后一条龙,在几百年前就被斩杀了。”
昙光挠头“我听说曾经的幽都之所以叫作伏龙道,就是因为最后一条龙在这里陨落,很多人都见证了历史。”
“这个名字很好听啊。”
月梵想不通“为何会变成如今的幽都”
昙光
昙光“因为觉得伏龙道不够吉利。”
谢星摇与月梵同时发出一声讪笑。
实不相瞒,二者相较之下,还是“幽都”更像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地方。
“其实不仅仅因为不吉利。”
毫无征兆地,一旁的雀知竟淡声开了口“龙灭族数百年,早已沦为被人遗忘的上古之兽,同我们无甚关联。”
它的存在太过久远,近乎于模糊不清。
女妖悠悠抬眸,目光掠过大堂,落在远处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
雀知道“如今在这世上,恐怕只有像他这种年岁已高、头脑糊涂之人,才会因为做了场信以为真的梦,从而笃信龙的传说。”
温泊雪一愣“你的意思是,陆尚前辈口口声声说他见过龙,只是因为一场梦”
“那不然呢。”
黑衣女妖懒懒耸肩“倘若当真有龙,修真界里千千万万的修士和百姓,怎会只有他一人见过陆尚连祈寿和折寿都分不清,思绪显然退化不少,还能指望他分清梦境和现实么”
这个问题无法反驳,谢星摇又一次看看陆尚。
说起那条从天而降的神龙,老人眼中浊气尽褪、熠熠生光。
他对这个故事寄托了太多情感,甚至不远万里赶来幽都,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幻想,未免有些令人唏嘘。
“不过话说回来。”
雀知眸光回转,看向谢星摇与月梵“二位姑娘看起来很是正常啊不,很是面善,不知姓甚名谁、是何处仙门的弟子”
温泊雪
你刚刚绝对说漏了嘴,潜意思是他们三个男人不正常吧。
[等等。]
月梵敏锐生出危机感[这位大妖,她不会男女通吃吧。]
见她面露难色,雀知温声笑笑“这位姑娘不必紧张,我虽名声不好,但绝不会对女子出手。男人作为享乐之物,随意玩玩便是,我可舍不得这样对小姑娘。”
昙光
你真的好直白好诚实啊。
“我叫月梵,是凌霄山弟子。”
月梵对这段话感同身受,当即生出几分好感,逐一介绍在场众人“从左往右,依次是谢星摇师妹、晏寒来公子与温泊雪师兄至于谭光现小师傅,前辈应该认识。”
女妖挑眉,现出惊讶之色“原来是你们”
月梵一愣“前辈听说过我们”
“绣城的那件事,近几日传得沸沸扬扬。”
雀知搬来一把木椅坐下,懒懒靠上椅背“有一恶妖食人魂魄,只为增进己身修为,官府一筹莫展,多亏几个年轻仙长将其拿下。诸位皆是少年英才,没想到今日我竟能撞上,真是意想不到。”
她说话时眉梢一动,视线扫过昙光、晏寒来与温泊雪,欲言又止。
他们三个,也挺让人意想不到。
得知他们身份,雀知兴致更浓,轻扬唇角“凌霄山远在中州,小仙长们来幽都做什么”
月梵留了个心眼。
她的性子虽是大大咧咧,但绝不愚笨。
天途原著里,主角团察觉仙骨藏匿之地、与城主展开一场死战,到了最终决胜关头,是雀知突然出现,助他们击败反派boss。
乍一看来,这位大妖的立场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然而经过前几次的历练,月梵明白,绝不能盲目相信原著剧情。
倘若一开始就暴露目的,指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
“凌霄山有个规矩,弟子修炼一段时日,必须下山历练。”
月梵笑笑“中州仙门众多,下山历练的弟子也多。为了不和其他门派的道友争抢资源,长老特意安排我们来幽都看看。”
谢星摇明白她的用意,飞快应和“还有不少师兄师姐去了南海和北州我也想去北州看看雪。”
她们的配合找不出漏洞,雀知并未生出怀疑“幽都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这几天到了摘星节,正值热闹的时候。”
她说罢一顿,眸色微沉“不过小仙长们既然要下山历练,现今来到幽都,可有找到降妖除魔的任务”
当然没有。
幽都虽然处处是妖魔,奈何民风异常淳朴,莫说害人性命,连偷盗抢劫的事情都鲜少发生。
再说,他们真正的目的并非下山历练,从没留意过幽都通缉榜上的任务。
“尚未。”
谢星摇道“我们刚来幽都不久,对这里人生地不熟雀知前辈在此生活多年,不知听说过什么怪异之事么”
女妖将他们打量一番,红唇翕动,迟疑开口“你们方才应该听见有个小女孩说,她兄长失踪了吧。”
谢星摇点头“嗯。”
看雀知的神色,幽都里的确发生了某件异事。
这应该是个与主剧情无关的支线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她如今的身份是名仙门弟子,在决战之前的这么多天里,比起吃喝玩乐,做些实事显然更有意义。
只不过雀知的修为临近化神,倘若当真在意某件事,为何要来拜托他们这群小辈
“其实自许多年起,幽都就陆续有妖魔失踪,一直持续到今日。”
雀知沉声“我暗中调查多年,发现了些许猫腻。诸位是解决了绣城之祸的功臣,我觉得足以信任,便也不瞒你们。”
她蹙了蹙眉,传音入密[失踪之人,很可能与城主有关。]
城主。
谢星摇蓦地怔住。
这不是幽都的反派boss吗
本以为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任务,没想到竟与城主这个大反派联系在了一起。
她匆匆与月梵交换一道视线,听见雀知的一声轻笑。
“很惊讶是不是”
女妖捻起一缕碎发,满意于他们愕然的神色,低声道“客栈人多眼杂,几位若是有兴趣,不妨去我府中一坐。”
[离谱。]
前往大妖宅邸的路上,月梵暗暗传音[原著里压根没写过这一茬。]
[那些妖魔的失踪与城主有关,其实有迹可循。]
谢星摇道[他拥有仙骨,要想汲取更多力量,就必须献祭更多魂魄就像沈修文那样。]
[这就是你毫不犹豫答应跟她回家的原因]
昙光思忖片刻[逻辑确实能和原著对上。]
谢星摇点点头。
他们虽说不能百分之百信赖雀知,但在原著里,的的确确是她帮了主角团的忙。
倘若她对仙骨怀有觊觎之心,大可在解决城主之后,将主角团一并杀掉
但据天途所言,是这位大妖把温泊雪等人送进了医馆。
她觉得,姑且能相信雀知一回。
[正常情况下,仙骨不应该吸收天地灵力、慢慢发育吗。]
温泊雪苦着脸[人心贪婪,当真没有穷尽。他们已经得到了这么好的宝贝,却还是得不到满足。]
谢星摇想到什么,神色微动[这样想来,陆尚前辈就很让人敬佩。在修真界里,其实有夺人根骨的法子,他位高权重,却始终未曾动手。]
知道自己年事已高、命不久矣,老人平静接受了现实,来到幽都参加摘星节后,还会给街边的小孩讲故事听。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来到雀知的宅邸。
不对。
准确来说,是宫殿。
朱门深深,衬出古意颇浓的红砖琉璃瓦;回廊处处,白玉砌成的长道蜿蜒不绝,勾连始终。
放眼望去层楼高起,飞檐翘角之上,华美瑰丽的黄金凤凰展翅欲飞,往下则是廊腰缦回,春色融融,尽态极妍。
谢星摇发自内心地震撼很久。
谢星摇“哇塞。”
温泊雪“天哪。”
月梵“真牛。”
昙光“噫”
未等他们进门,便有个红衣少年迎门而出,望见雀知,露出欣喜之意“大人,您回来了”
他说罢抬眼,逐一环视女妖身侧的陌生人“这几位是”
“客人。”
雀知笑笑“进去吧。”
少年立马展颜笑开“诸位请随我来。”
他生得秀气,笑起来更是明艳至极,好似沾了朝露的海棠花。
谢星摇礼貌道“多谢。不知这位公子是”
雀知脱口而出“我的第八十九个宠侍。”
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谢星摇心中唯有敬佩,海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
“大人很少带客人回家。”
红衣少年说着侧目,一双丹凤眼流盼生姿,细细看去,眼尾还有颗血红色的小痣“看几位皆是龙凤之姿,身份定不一般。”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一道人影闪过。
“雀知大人。”
高挑俊朗的玄衣青年踱步而来,微微颔首“许久不见。”
雀知向他问一声好。
与领路的红衣少年相比,青年的相貌更加成熟冷峻,侧脸线条流畅分明,五官凌厉如刀。
瞥见她身后几人,男子亦是挑眉“客人”
红衣少年笑道“不错。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中州有趣吗”
玄衣青年点头“尚可。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儿,下午自己来挑。”
[很离谱。]
月梵大呼震撼[这些鱼住在同一个鱼塘里,居然挺和谐。]
少年笑意不减,继续道“对了,你离开幽都这段时间,好几个姑娘托我给你送去香包香包全都通过窗户,放你书桌上了。”
“嗯。”
[离谱到家了。]
昙光目瞪口呆[他们身为大妖的宠侍,居然毫不犹豫收了人家小姑娘的香包,还能当着大妖的面提起这一茬。]
再看雀知,竟是满面的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悠哉悠哉。
“怎么了”
许是觉察出他们的注视,雀知噗嗤一笑“觉得奇怪”
她面色如常,语调懒散“幽都么,不就讲究一个随心所欲。我和他们只求你情我愿,其余时候互不干涉我寻了这么多宠侍,总不能奢望他们对我一心一意吧。”
太厉害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大妖的风范。
雀知说罢继续前行,谢星摇乖乖跟在她身后,穿过条条长廊幽道,来到一座小楼前。
顺理成章地,吸引来了不少视线。
谢星摇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头一回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享乐窝”。
俊秀挺拔的少年青年分散在各处角落,或是清冷出尘,或是白净腼腆,又或是娇纵肆意,无一不对雀知恭恭敬敬,接连上前搭话。
妖族大胆,好几个少年人凑上来询问她和月梵的名姓,谢星摇逐一回答,得来对方的友好微笑。
晏寒来不胜其烦,大概觉得他们太过闹腾,微微蹙了眉头。
“见笑了,他们性格如此,很难管教。”
雀知打开小楼房门“请进。”
谢星摇跨步而入,只见房中空寂昏幽,四下空空荡荡,唯有中央画着一道阵法,一颗浮影石悬在半空。
“这是我搜集而来的证据。”
雀知关上房门,指尖掐出法诀,朝着法阵一指。
灵力溢出,将阵法轰然点亮。
下一刻,半空有画面浮现。
谢星摇没再说话,凝神看去。
第一幅画面,夜色深沉,暗如泼墨。
四下悄无声息,城主府中,忽有一簇暗光闪过,稍纵即逝。
月梵皱眉“这是”
有了之前的经验,她认出这是仙骨之气。
旋即画面一转,来到第二幅景象。
夜半街头,两人迎面走来。
一人是个魁梧青年,另一人身着漆黑斗篷,看不清相貌,只能分辨出大致身形。
二人一左一右,即将擦肩而过时,黑斗篷兀地一顿,轻轻撞上青年胳膊。
这不过是个小小插曲,青年并未在意,径直离开。
没过多久,谢星摇望见无比诡异的一幕
青年走出半条长街,就在一个拐角,突然消失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昙光看得呆住“一个大活人,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月梵蹙眉“黑斗篷的动作很可疑,他应当做了什么手脚。”
“不错。”
雀知淡声道“你们倘若见过城主,会发现他的体态与黑斗篷有九成相似。”
“如果这是城主”
温泊雪端详空中定格的画面“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清楚。倘若我能捋清前因后果,就不会任凭他胡作非为这么久。”
雀知摇头“近百年来,幽都偶尔会有人莫名失踪,有小孩有老人,也有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彼此之间毫无关联。”
她一顿“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浮影石里消失的青年男人,曾声称失踪之事与幽都一位大人物有关,他定会调查到底据我所知,所有尝试追查这件事的人,全都不明缘由失踪了。”
谢星摇留了个心眼“前辈是从何处得来这些影像的”
“我调查多年,矛头渐渐指向城主,却苦于没有证据。”
雀知耸肩“于是我在城主府外潜藏了整整六十天,可惜只得来这些线索。”
城主府中的白光,大可解释为灵力涌现;至于黑斗篷,压根辨认不出身份。
就算假定黑斗篷就是城主,他究竟如何让人凭空消失,也是个大问题。
毫无关联的人们陆续失踪,而幽都城主的修为突飞猛进,基本可以断定,城主和沈修文一样,在用魂魄滋养仙骨。
谢星摇想着蹙了眉。
但是比起沈修文的梦境杀人,他的手段显然不同。
另一边,沉默许久的晏寒来终于开口“前辈已近化神修为,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们这群小辈”
雀知哼笑一声。
“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但那废物杀人夺魂,绝不会有错。”
她缓声道“穆幽手里有个很神奇的仙家法器,名曰九重琉璃塔,从第一眼见到它起,我就觉得那玩意儿的灵力汹涌到不正常甚至随着年岁推移,越来越浓。”
谢星摇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穆幽”正是城主名姓。
不愧是大妖,已经开始称呼他为“那废物”。
月梵恍然大悟“前辈觉得,他在用魂魄滋养九重琉璃塔”
雀知点头“方才浮影石里的第一幅情景,城主府内散出了暗光我当时亲身在场,暗光的气息,正是九重琉璃塔的灵力。”
[破案了]
昙光语带激动[仙骨很可能藏在琉璃塔里头]
“穆幽对九重琉璃塔宝贝得很,从不离手,也不让旁人触碰。只不过在他闭关的时候,会把它放在城主府最西边,一处极阴之地。”
极阴之地能有效抑制仙门圣物的气息,不让别人发现。
谢星摇隐隐猜出了雀知找他们来这儿的真正用意。
“极阴之地脆弱非常,但凡有一丝半点别的气息闯入,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雀知颔首“但有种气息不同。”
谢星摇毫无迟疑“仙门灵力。”
雀知点头轻笑“而且是不能太强的灵力。”
极阴之地里藏匿着九重琉璃塔,而九重琉璃塔,本就是仙家法器。
他们身为仙门弟子,气息能与之巧妙相融,从而不被城主发现。
“我之所以找你们过来,是想拜托诸位前往极阴之地,探一探那九重琉璃塔的真面目。”
雀知道“我会提前准备好隐匿符,为你们消去凡尘烟火气;至于城主府中遍布的阵法和守卫,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
这就是拥有一个富婆作为后援的快乐。
四个字概括,愉悦,轻松。
在原文里,只提到了主角团击败反派魔头、顺利回收仙骨。
其实仔细想想,城主修为飞速增长,怎么可能只依靠了仙骨的力量。
在城主府的某个角落里,一定还藏匿着不少受害者。
他们是死是活、身在何处,直到原文最后,也没人知晓。
谢星摇第一个点头“我觉得可以一试。”
不过
她说罢侧目“晏公子身为妖族,岂不是无法同我们一并前往”
女妖闻声眸光一转,瞥向沉默不语的青衣少年,懒声笑笑“其实在你们所有人之中,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泊雪一懵“什么意思”
“极阴之地,想想它的名字,除了仙门灵力之外,还有什么气息”
谢星摇一怔。
阴气。
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沾染阴气,晏寒来怎么会有
晏寒来抿唇无言,雀知并不多嘴,很快转移话题“我不会让几位小仙长做亏本的买卖,这里有几张符纸,诸位还请拿好。”
温泊雪接过符纸,双目一亮“天阶瞬移符”
月梵立马凑上前“天阶”
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顶多用些中阶高阶的术法。
天阶符箓价值千金,哪怕是凌霄山长老们,也很少有机会用到。
抬眼再看雀知,之前那个一袭黑裙的女妖,已然通体散发着耀眼光辉。
姐姐,他们不太想努力了。
“天阶瞬移符,能听凭心意瞬间移动,不受阵法、空间和幻术影响,远远凌驾于它们之上。”
雀知一掷千金,语气如常“若有危险,尽快离开。”
“多谢前辈”
温泊雪将瞬移符逐一分给大家,好奇道“失踪之事与前辈并不相关,前辈为何要煞费苦心追查到底”
静谧小室里,女妖又一次发出低低哼笑。
她斜倚在窗边,双手环抱、双腿交叉,乍一看去懒散闲适,然而窥其双瞳,却隐隐散开野兽般居高临下的暗光。
“失踪之人的确与我无关,但幽都同我有关。”
雀知挑眉“那废物在这儿惹是生非很让人不爽,对吧。”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决定今晚动身。
雀知看他们颇为顺眼,留几个仙家小弟子在府中吃晚饭。
月梵对她手中的评级手册很感兴趣,留在小楼和雀知一同鉴赏,昙光为了学习养鱼之法,也选择留下。
至于温泊雪,为了以防万一,正寻了处僻静角落给凌霄山写信,告诉师父倘若他们魂灯闪烁,便来幽都寻找雀知与城主穆幽。
谢星摇对养鱼没什么兴趣,心觉屋子里太闷太暗,先行出了门透气。
正要关门,居然望见近在咫尺的一袭鸦青。
她心下一动“晏公子”
晏寒来“透气。”
哦。
他靠得近,携来几缕清新皂香,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星摇想起今早笼罩在床头的气息。
小楼外是一座花园,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她莫名有些紧张,佯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朝着四周望了望。
与只有黑白两色的城主府相比,这座宅邸华美得有如宫殿,想来雀知的生活很是惬意。
她心不在焉,目光掠过团团簇簇的花草树木,猝不及防,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是之前领他们进门的红衣少年。
瞧见谢星摇,他也咧嘴笑了笑。
“仙长们谈完了”
少年快步走来,凤目弯弯“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来幽都吧。”
他语意轻快,说话时头顶一动,扑簌簌冒出一对雪白的猫咪耳朵。
呜哇。
谢星摇窒住呼吸是兽耳控的福音
平日里的雀知前辈,一定能随心所欲揉捏各种毛绒绒。
觑见她的神色,少年笑意更深“姑娘对我耳朵很感兴趣”
谢星摇从不吝惜夸奖,诚实点头“很漂亮。”
“倘若喜欢”
头上猫耳一晃,他眯了眯眼“姑娘想不想体验一番幽都的节庆传统”
他说得隐晦,谢星摇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意思。
今时今日的节庆传统,可不就是结契么。
想起来了。
绣城的霓笙城主说过,妖族对气味十分敏锐,而她身上的气息,恰是他们中意的一种。
类似于猫薄荷。
至于眼前这位红衣少年,一看就是个撩拨人心的高手。
谢星摇不由暗暗惊叹
她本以为雀知是唯一的食物链顶端,没想到偌大一个宅院卧虎藏龙,个个都是海王海后。
她没有结契的心思,尚在思考如何礼貌拒绝,毫无防备地,听见身后一道清冷少年音。
“将结契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想必公子已同不少人一并体验过节庆传统,着实厉害。”
这又冷又拽的语气,这呛死人不偿命的话术。
谢星摇回头一瞧,望见晏寒来冷淡的神色。
红衣少年被他说得笑容一僵,紧随其后,园中又响起另一道陌生嗓音。
“这位仙长所言不错,短短一天功夫,你已与二十多个姑娘结了契约,累不累呀。”
一名披发青年自墙头轻盈跃下,桃花眼含笑一勾“要说结契,还是我比较适合。”
红衣少年冷声笑笑“你不也有十八个。”
“这有什么。”
青年耸肩“这位姑娘生得好看,气味也好闻,没有结契对象实在可惜。结契绳只能临时生效,根本算不了正式结契就当交个朋友。”
妖族生性不羁,雀知的宠侍更是如此。
在他们眼中,已将结契绳看作了随意分发的玩具,当不得真。
谢星摇眸光一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晏寒来。
他在这种事上格外正经,得知昙光养鱼,甚至毫不留情出言讽刺过。
于他而言,哪怕是用结契绳临时结下契约,也定然冒昧不得,只会选择倾心之人。
这个念头堪堪浮起,身侧那人骤然出声“谁说她没有结契对象。”
谢星摇。
谢星摇
[等等。]
她不理解[谁说我有结契对象]
晏寒来没应声。
她心中茫然,为了不让另两名妖族察觉,用灵力悄悄戳了戳他胳膊。
晏寒来还是没开口。
甚至生硬地挪开视线,故意不看她。
半晌,少年终于传音入密[他们太烦。]
他生性孤僻,听着他们喋喋不休的说辞,确实会感到心烦。
谢星摇
谢星摇[所以呢]
她说话时不动声色看向晏寒来,对方眼中颇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长睫一颤,冷然回应
[幽都妖族最擅纠缠不休,我不介意帮你。]
不介意帮她。
什么意思。
谢星摇呆愣一瞬,反应过来话中深意。
不会吧。
她险些没忍住,下一刻就要惊呼出声[结、结契,我们]
晏寒来烦躁皱眉,少焉,勾出一个揶揄轻笑[怎么,谢姑娘看不上]
谢星摇[]
谢星摇[倒也不是。]
晏寒来神色冷戾,乍一望去好似护食凶兽,显然不是个良善之辈。
而且是只需看上一眼,就让人不敢招惹的那种。
两个妖族闻言怔住,红衣少年抢先开口“二位莫非是”
谢星摇不是。
长发青年略作思忖“但二位的气息毫无重合,不像是结了契”
谢星摇因为根本没有。
“我们何时结契,与二位无关。”
晏寒来一如既往坏脾气,眉眼稍扬“这样解释,足够了么”
谢星摇你好凶,好像一个坏蛋啊
两妖不愿多做纠缠,很快告辞离开。
谢星摇仍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耳边本是清净,忽听晏寒来低低出声“谢姑娘。”
她仓促抬眸。
少年一身沉郁鸦青,立在角落里的树荫下,面上光影浮动,好似迷蒙水流。
当晏寒来伸出左手,五指修长白皙,几道交错的旧伤疤之间,是一根莹白色长绳。
结契绳。
谢星摇眉心一跳“你怎么会有这绳子”
摘星节盛大热闹,街头巷尾有不少妖魔在分发结契绳。
但是以晏寒来的性子,不应该全盘无视,拒绝接受吗
譬如她,就逐一婉拒了。
晏寒来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被人硬塞。”
他说罢抬眼,神色中无甚柔情,只能窥出嘲弄与不耐“谢姑娘,幽都人多眼杂,倘若妖魔鬼怪纠缠而来,只会延误正事。”
虽说有理有据,只要与他结契,就能摆脱不少纠缠,不过吧
这只狐狸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
谢星摇接过白绳一端,敛眉冷哼“那我还得多谢晏公子,情愿做出伟大牺牲、为我排忧解难。”
她阴阳怪气,晏寒来却是低笑一声,似乎心情不错。
结契绳的质感很是神奇,毫无普通绳索的粗糙之感,似水似冰,沁着股清凌凌的凉意。
谢星摇垂头打量“这个应该怎么用”
她话音方落,便有一阵清风拂过。
晏寒来微微俯了身子,食指骨节分明,触上结契绳顶端。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带着点儿轻慢之意,指节一蜷,将绳索缚在她指尖。
谢星摇低头看着结契绳,没察觉少年轻扬的嘴角。
晏寒来很难说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来到幽都以后,许多事情远远超出他意料
譬如变成狐狸被她抱进怀中。
譬如用十分笨拙的理由提出结契,心中因为这个愚蠢的说辞暗暗发笑。
譬如瞥见谢星摇抗拒的神情,心中涌起古怪的干涩,阵阵发闷。
又或是走在街头,鬼使神差收下一根结契绳。
若是以往,他不会看这绳子哪怕一眼。
结契绳被套上她指尖,晏寒来不动声色,静默无言。
心中那些酸涩肿胀的、几近窒息的感受,在这一瞬间悄然化开,尘埃落定。
“对了。”
谢星摇摸摸鼻尖“那个,昨天夜里,多谢晏公子。你的风寒还好吧”
晏寒来“嗯。”
她还想问问小白狐狸的事情,又担心说出来徒增尴尬,犹豫的间隙,听晏寒来冷声道“怎么。”
“没什么。”
谢星摇决定转移话题“我只是在想,我们应该是所有结契之人里,最没有诚意的一对了。”
晏寒来不明所以,撩起眼皮。
“你看啊,结契的理由只是为了身边能清净一点,过程也很敷衍潦草。”
她说着笑笑“不过反正也不是真的,没必要有诚意。”
晏寒来本是握着另一端结契绳,即将缠上自己指尖,闻言动作骤停,投来冷淡一瞥。
谢星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空气里沉寂一瞬,她身前的少年忽然轻嗤一下,笑出低低气音。
再眨眼,白绳蓦地腾起。
谢星摇心口跳了跳。
四下寂静,晏寒来依旧表现得不以为意,任由结契绳凌空而上,触及他脖颈。
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她耳后轰然涌起一缕热流。
绳索白而纤细,悠然环上身前那人的侧颈,继而从后往前,在咽喉打上死结。
于是恰好勒住他最为脆弱的喉结。
晏寒来莫不是疯了吧。
园中树影斑驳,阴翳沉沉,与跃动的太阳光斑一并倒映于少年眼底。
他眼中噙了散漫的笑意,眼尾则是病弱中的浅淡绯色,五官被光影渐渐勾勒,倨傲、冷漠、带着野兽一样的张扬戾气。
但他脖颈之上,缠绕的白绳逶迤而下,寻其源头,正被一个小姑娘握在手心。
如同缰绳,亦或驯服的项圈。
谢星摇很没出息地感到了心跳加速。
“谢姑娘。”
契约达成,晏寒来好心情地开口。
因染了风寒,清越少年音略显低哑,裹挟出一丝浅淡笑意“像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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