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声渐渐平息下去之后, 才有人发现江眠的存在。执行官兴致勃勃地问“这位就是江博士的养子,人鱼的饲育员么”
法比安僵硬地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们能够安抚控制实验体,江先生居功至伟”
执行官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在意法比安话里不自然的停顿, 大步走到江眠面前。在他上方, 拉珀斯的睑膜悄无声息地转开一隙, 泻出一丝无情的金芒,冰冷地俯瞰着他的一举一动。
执行官拍了拍江眠的肩膀, 完全没有意识到头顶的刺人杀机, 满意地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虎父无犬子您做得很好”
江眠勉强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您过誉了。”
“别站在这里寒暄啦”执行官的手还没从江眠的肩膀上撤下去,研究所的众多学者们已然热情地一哄而上,差不多是半强迫地拥着他远离了江眠,有的还趁乱踩了他好几下, “来来来,远道而来不容易, 是不是饿了快,上菜”
执行官一脸懵逼,防护服固然能抵挡不少伤害, 但是人体的重量却是实打实的, 数脚并上, 直把他踩得呲牙咧嘴, 面上还必须维持着客套的微笑。
江眠“”
一声令下,侍者们捧着纯银的餐盘, 从另一侧的大门鱼贯而入。长长的大理石餐桌上, 几十个纯白的餐盘挨个摆放, 里面的餐点肉质细嫩,上面浇着晶莹水红的酱汁,比起食物,更像是某种艺术品。
作为东道主,法比安热情地邀请江眠入座侧位,就在执行官的手边。以江眠的成就,能够在这张桌子上坐到最末尾,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荣誉了,不过,出于先前法比安的大力吹捧,执行官也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江眠一言不发,端详着眼前的餐桌。前菜上了,汤品上了,副菜和主菜一并上了雾气流连,雪色的盘盏充盈着各色各样的鲜红、艳红、绯红,与大厅漠然明亮的苍白强光灯交相衬映,为所有人的五官都打上了深深的阴影,有种如同置身太平间的森然。
这是以永生仙水来妆点的会餐。
江眠握着叉子,一动不动地看向总部的执行官与元老们,看着他们打开防护罩,喜形于色、毫无所觉地吃下这些奇异的食物。在他们对面,研究所的高层齐刷刷地握着刀叉,便如一群泥塑木雕的假人,面目模糊,嘴角带着弧度相同的微笑。
“味道如何”法比安问。
“好吃吗”一位学者开口。
“需要再加点什么吗”另一位学者殷切发言。
“不用了,我觉得非常好。”执行官捡起一旁的白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永生仙水的进度斐然,他身后就是关押着人鱼王嗣的囚笼,坐在全世界最深不可测的地下研究所里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用餐体验他因此飘然自傲,感到十足得春风得意。
执行官微笑道“那么,接下来”
他眉头微皱,不舒服地清了清喉咙,复道“那么,接”
男人的舌头在口腔中无措地打转,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尝试了几个音节,却都发不出来。他用力一拍桌子,脸色骤然巨变。
他身后的警卫官悍然抽出武器,厉喝道“射杀”
他的命令下达得干脆利索,十足无情,丝毫没有顾及枪口对准的目标是西格玛的精英,研究所的高级成员。江眠身边的学者瞬间暴起,将江眠扑倒在地,交叉的火光同时覆盖了其余人的身体。
血光四射,总部的警卫不会允许有漏网之鱼的存在,还不等他们对准地上的江眠,身后便传来狂怒的咆哮
本该昏迷不醒、牢牢关在笼中的人鱼,此刻竟愤怒地睁开眼睛,乘着呼啸的水势冲出了观测室
十几名警卫立刻调转枪头,然而,他们只看到人鱼张开的血口,狰狞如地狱的通道。
这就是他们倒下之前,映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场景。
江眠出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抱怨道“本来是为了避免麻烦才用的这个方法,结果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大动干戈”
警卫瘫了一地,江眠看了他们一眼,问拉珀斯“这些人里,有漏网之鱼吗”
拉珀斯酷厉地瞥着倒地不起的警卫,金眸掠过掐着喉咙,完全说不出话的西格玛元老们,再转向江眠时,眼神又变得温软如春水了,他摇了摇头“漏网之鱼没有;漏网之人也没有。”
“那就是全部主动喝过永生仙水,没有一个无辜的了”江眠问。
拉珀斯再点头“没有。”
执行官以蠕动的形式,在光滑的地板上扭动着挣扎,他比其他中招的元老都要年轻,因此在被人鱼血侵蚀时,还可以抵抗一二。
他瞪着江眠,眼神惊怒交加,满心愤恨的咒骂淤堵在嗓子眼,只是吐不出口。
江眠深吸一口气,“既然是这样”
在他身后,法比安倒在一滩被扫射的血泊中,银色的防护服褶皱凌乱,盛满了粼粼碎碎的鲜红。
他的手指微弱地动弹了一下。
“他们欠的债,也该还了。”
一把血淋淋的餐刀,忽然横抵在了江眠的脖颈上。
“你说得对”法比安的声音喑哑,堪比厉鬼,“是该还了”
江眠惊讶地吸了口气,立在他对面的拉珀斯,金眸中亦闪过诧异之色。
“不要想着用人鱼血控制我”法比安厉声嘶吼,“当心我一刀捅进你柔软的小脖子”
江眠迅速闭上嘴唇,心念电转间,他抬起明亮的眼睛,止住了拉珀斯意欲杀戮的动作。
雄性人鱼顿住了,他看懂了那个眼神。
从神情,再到肢体语言,江眠都明确地表达了一件事我身后的陆民,就是我决定的猎物,在我的狩猎季里,不许伴侣冒然插手。
拉珀斯睁大了眼睛。
在他心里,江眠又小、又可爱、又聪明,是最完美的珍珠。拉珀斯将他的每一条讯息都像是囤积珠宝一般贪婪地收集,但人鱼从未见过江眠的这一面,见过他眉目冷淡,为猎物宣誓主权的模样
拉珀斯的心脏都要被这种自豪和骄傲混合的亢奋感涨大了,他入迷地使劲甩动尾巴,鳍翼打得水面哗啦作响。
江眠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又兴奋起来了。
“你是怎么恢复清醒的”江眠问,已经是第二次了,法比安躲在他身后,企图以此来抵挡人鱼的攻击,只是这次,他的语气分外冷静,似乎并不害怕绑匪撕票的后果。
“人鱼血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法比安满嘴是血,腹部还有被集火过的枪伤,“纯靠我的意志,不是不能摆脱它,摆脱那个怪物的折磨”
江眠眉心微皱,他与拉珀斯对了个眼神。
法比安是他这一生里所见过的最傲慢、最自大的人,这种傲慢同时尽数体现在了他针对其它物种的态度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人类不可以战胜的,向其它生物流露出哪怕一丝退让的情绪,皆是极尽耻辱的罪行,值得用一生去洗刷。可是此刻,听到从他口中吐出“怪物”这个词,江眠只能分析出恐惧,根深蒂固的恐惧。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出乎他意料的,拉珀斯心虚地移开眼神,竟然不敢与他对视。
这一刻,江眠的眉心微跳,他确实想到了一些东西。
“我猜,你并不是纯靠自己的意志,来挣脱人鱼血的控制的。”注视拉珀斯,江眠慢吞吞地说,“当然,如果你愿意这么认为,那也没什么问题。”
法比安的意志力固然坚强,可是,拉珀斯的强大已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追赶的极限。在这种极尽降维打击的情况下,他理应需要一点契机,一个漏洞,就像撬动巨石的杠杆,打开锁芯的钥匙,才有可能逃出拉珀斯的掌控。
法比安曾经尝过他的血。
想到这里,江眠便突然明白了,作为人鱼的灵魂伴侣,恐怕在帮助他脱困的方面,自己的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江眠问“那么,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爱的就是一头畜生怪物”德国人不管不顾,继续激动万分地吼叫,“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吃了我让我看着自己活活被吃”
江眠猛地望向拉珀斯,人鱼看起来很想对这个泄密的陆民杀之而后快,可碍于江眠的要求,他也只能在原地团团乱转,偶尔心虚地与伴侣对视一眼。
“咯吱咯吱啊,窸窸窣窣啊我能听见,我能听见我能听见被一点点啃食的声音,就在我的身体里,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男人赤沫横飞,喉咙里不断有血涌上来,使他的哀嚎同时伴随着沸水般的咕嘟响声,但他恍若未觉,只是一心一意地发泄,“我的神智清醒,大脑还能运转,可我就是不能动,也不能出声我是被活活吃掉的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啊”
人鱼呲出獠牙,冲这个躲在江眠身后的懦夫低沉咆哮,胸膛如蕴雷霆,江眠则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只姬蜂的意思。
姬蜂习惯捕捉其它昆虫作为后代幼年的养料,但从不彻底地杀死猎物,只是刺出伤口,再在活猎物伤口中产下蜂卵,它的幼虫孵化后,便能享用到最新鲜的食物。
近乎无限的细胞活性,细胞强力的体外增殖能力拉珀斯像操纵水一样操纵着他的血液,任由尽情繁殖的人鱼细胞将人体的血肉吞噬殆尽,再彻底地取而代之。
这根本不是致幻能力,或者说,即便真的致幻,那也是极小的一部分作用。人鱼血真正的效果,是可以将服食者的内里完全吃空,使对方沦为提线木偶般的东西,哪怕依然保留着神智,也只能身不由己,听人穿鼻。
空气沉寂良久,唯有法比安精疲力尽的喘息,像破了的风箱一样呼喝躁动。
拉珀斯的目光隐含畏惧,他害怕江眠的目光,害怕他谴责的神色,他不会忘记,珍珠是由人类养大的,他的观念和想法,都无限贴近人类的
“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报应。”江眠垂下眼睛,平淡地说,“你们活该。”
雄性人鱼一下抬起头,他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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