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池“”
云池决定不和自称神的海獭计较绝不是因为他很可爱他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等一下, 你刚才说,这具身体仍然是我的所有物,这是什么意思”
大海獭呼噜了一声, 他想了想, 放开药罐,短短的圆掌在空中画出一个完满的圆, 神情十分认真。
随着萨迦的动作, 水雾在空气中氤氲, 逐渐汇聚成透亮、清澈的圆镜模样, 水再凝冰, 闪闪发光地映照着云池的面庞。
那是他自己的脸。
或者说,是他年轻了好几岁的脸。
清凌凌的凤眼,高鼻修眉, 嘴唇饱满,皮肤白皙,是在少年时显出一团孩气的漂亮,等到长开了, 成人了, 才显出狡黠动人的容貌。
他呆呆地伸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狠狠扯了扯腮帮子,哪怕揪红了也不管不顾。
“这是,这怎么合着我还不是魂穿, 是身穿啊”
云池大喊大叫, 差点晕过去, 萨迦见他激动, 急忙揉碎了冰镜, 笨拙地安慰他“你不要急,伤只要慢慢养就能养好,你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云池宛如遇到救命稻草,急忙一把合住海獭毛茸茸的大爪子,将萨迦惊得后背直炸毛,“其实我是个探险家你知道探险家是什么对吧,当时我在洪都拉斯就是我们那的一个国家做考察项目,雷奥普拉塔诺生物圈就坐落于那里的莫斯基蒂亚地区。我的队伍发现了一个疑似失落文明的遗迹,是一副洞穴里的壁画。我只是用手摸了一下岩壁,结果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说“你不晓得,那个壁画金金的,好看得要命,被光一照,跟活的一样,好像颜料还没干透呢唉,也怪我缺心眼,高兴之下忘了忌讳,结果就倒了大霉了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还能回去吗,你有什么办法吗”
云池期待地凝视萨迦,却见大海獭怔怔地看着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海獭的圆脸毛茸茸的,哪有什么表情呢但云池莫名觉得,萨迦望着自己,就像在看一朵冰天雪地里盛开的稀奇花,生怕吹一下气,花瓣就凋谢了。
“嗯萨、萨迦”云池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可惜了,萨迦的毛掌热乎乎、软绵绵,掌心的肉球按上去十分有弹性,他还真有点舍不得放手,“抱歉,我是不是冒犯了”
萨迦愣了一下,甩甩脑袋,微笑着说“没关系,只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这么多话了,我感觉很好。”
他局促地把爪子塞到身体下面,背上的毛还没下去,似乎一直忘不掉云池抓住他的感觉,温声说“时间和空间的置换,是非常复杂,非常困难的一个议题,如果你想弄清楚原委,就必须去找时神,让祂帮忙看看出了什么事。但是”
萨迦犹豫了。
云池敏锐地猜测“有什么困难吗还是说,时神也更新换代,和你失去联系了”
“不能这么说,”萨迦低声说“时神一直都是尤卡摩宁,祂是母神伊尔玛的兄弟,是亘古不变的永恒。只是我,我不能再见祂了。”
云池叹了口气,他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被乍然身处异世界的仓皇冲昏头脑。云池心里清楚,穿越时空这种事,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解决的,自己回去的希望实在渺茫,说不定他得做好一辈子就在这过的心理准备
相比之下,他不由把更多的关心给了萨迦。
“出了什么事”云池好奇地问,“你和他闹矛盾了,还是”
萨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腮帮子动了动,用圆掌揉了揉脸。
“新一代的神谱已经建立起来,祂们也划分了新的信仰体系,我是个不合时宜的神了,只能退居在这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云池却听出了这下面的凶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神系,时间神明叫尤卡摩宁,白化的大海獭神叫萨迦这不是北欧、希腊、希伯来,或者古中国与古印度当中的神话体系,云池对它是完全陌生的。
但无论是神系的交换,还是政权的更迭,波澜诡谲的同时,总是少不了战争与死亡的洗礼,萨迦说这里是他的岛,又说他不能再见到其他神,这是不是说明,他等于是被放逐到了这座岛上,再也不能与外界接触
你也怪可怜的
云池不免唏嘘,一人一獭相互对视,他不禁生出了点同病相怜之情。
“那么,咳,”云池踌躇了一下,“一时半会回不去,那就回不去吧,反正那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说的是实话,云池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因空难去世,是老管家抚养他长大的。等老管家也离开了,云池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满世界乱跑,见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只是一个人上路,难免不够保险,为此,云池特地出资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云池的朋友不多,知心交好的人更是少,就算他失踪了,想来也影响不了太多人,还不如先留在这边养好身体,再做长远打算。
更何况,他眼前可是有一个神啊试想一下,还有什么能比一片未知的,存在真神的大陆更奇妙非凡的
打定主意,云池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请让我留在这里吧,我在我的世界学会的技能,不知道在这里能用上多少,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可以给你做饭、梳洗”
说到梳洗,云池咳了一声,从海獭那丰厚柔软的白毛上移开目光,努力不让自己眼神中的炽热意图袒露得太明显,“收拾房间,我还会做一点简单的手工家具,织毛衣、做帽子我也会,野外生存更是不在话下只要你愿意收留我,我很乐意照顾你,当然得等我身上伤好全了,能起床才行。”
他面带期盼,眸光清澈地看向萨迦“你意下如何”
萨迦“”
皮毛厚厚的兽态遮掩了萨迦的神情,白海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手掌不自觉地捂在脸颊两边,心脏开始惊慌地扑通乱跳。
幼崽幼崽根本不明白他要求了什么料理食物、梳洗毛发、制作衣帽、共同生活他正在要求加入自己的家庭和族群,而且因为他要求加入的对象只有一个,因此,他等于提出要成为这个家庭的成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也就是说。
萨迦完全炸毛了,看上去差不多膨胀了一倍的大小,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也就是说,幼崽提出的要求,实际上是成为神的妻子,我的妻子
不不能这么想,幼崽不熟悉卡勒瓦的习俗和规则,也许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有那么深的意思是,也许在他们的文化环境里,一个人向一位神明许诺照顾,许诺服从与陪伴,只是单纯为了报恩
云池察觉到海獭僵硬的沉默,不由摸着后脑勺,哈哈笑了两声“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孤身一人,我是说一神,我也孤身一人,我们两个完全可以搭个伴哎呀,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
你也知道不像话啊
云池快言快语,萨迦憋了好半天,总算把口中应誓的神言咽了回去。
“下次,”萨迦闷闷地说,“不要再许诺这种事了。”
对一个神说这样的话,是非常危险的。在这个时代,语言仍然是极具约束力的事物,从口舌中生出的妖精与魔怪潜伏在暗影中蠢蠢欲动,神明也会玩弄人心与凡尘的誓言。无论英雄还是罪人,国王抑或庶民,当心中的念头酿成了话语,从嘴唇间逸散而出,被喉咙赋予了声音,那么,无论这句话是多么诡秘的窃窃私语,它都会被听见,也会在未来某一个幽微晦暗的时刻,得到冥冥的回应。
如果是在萨迦掌权的那个时代,云池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不管萨迦有没有答允,他的灵魂都将永生永世归属于萨迦所有,再无解脱的可能。
“你可以留下来,”萨迦低声道,“只是,你不能冒然离开这个岛屿,也不能被别的人类发现这具身体的身份。因为你是已经死去的祭品,不该还留在世上。”
云池一怔。
眼见大海獭翻了个身,就要离开,他急忙叫住对方“是了,我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
对比庞大的体型,萨迦的耳朵就过于小了,但是听到云池的声音,他小小的耳朵微抖,立刻停下转头。
他的目光很专注,云池也就鼓起勇气,把他在小舟里听到的声音告诉了萨迦。
“要是我没分错,大概有五到六个不同的声音,提到了风神和风暴神宫这两个关键词。”云池皱着眉头,“我看他们也挺害怕的,赶着在那个风神回来之前毁尸灭迹。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迦“唔”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一会,严肃地鼓起圆圆的毛脸,对云池回答“等我回来再说。”
云池“”
云池看着他翻门出去,按理来说,海獭不是适合陆行的动物,他们的后肢早已进化成了更适合游水的蹼,因此,萨迦虽然体型很大,但是在地面移动的速度,不能算很快。
大海獭一扭一扭地出去了,绒毛蓬松,尾巴胖胖,云池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唉,好可爱啊如果把人的体型放大十几倍,肯定是做不到像萨迦一样可爱的
真不知道他的信徒都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信仰一只喜欢捂脸的海獭呢堕落啊
云池在心中斥责那些不够坚定的人们,同时盯着萨迦的背影,贪看了很长时间。
大海獭回来了,背上缠着一沓颜色陈旧,但是很干净的布料,打算给云池换药。
云池算是富家子弟,虽然从小节俭惯了,但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堆布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固然纹路简朴,但是质感却光滑柔软,在日光下泛着水一样的色泽,连一丝缝都看不见,哪怕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未必能能产出这种织物。
萨迦毫不吝啬,从背上把布抖落下去,往床边一坐,用毛掌撕开一绺,看起来是要手做绷带了。
“你乘坐的祭船,就是专门为供奉而制造的。”萨迦垂着大脑袋,一边扯绷带,一边轻言细语,“这一代的风神罗希,是个喜怒无常,偏偏又执掌着强大力量的神明。祂喜好人祭,偏爱美丽动人的少年,可总是喜新厌旧”
萨迦叹了口气“也许是趁祂不在的时候,那些已经抵达风暴神宫的人祭,害怕被抛弃遣返,或是遭遇更加残酷的命运,所以便偷偷放出了罗希的风鹰来伏击你吧。”
“听着真是个老变态啊”云池憎恶地说,“那些人祭也是可怜必有可恨之处,差点把我搞死在海上”
萨迦顿了顿,听到“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形容,他眯起眼睛,宽容地笑了笑。
“神尚且有私心,何况那些还不是神,却要仰仗神的鼻息而活的祭品呢。”
撕完了绷带,萨迦直起身体,把云池抱起来,陷在他绒绒浓密的怀里,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便如一个小小的可动玩偶。
真瘦啊,萨迦掂量了一下,在心中感慨。
他不甚熟练,但是很认真地换下了云池身上的旧绷带,为他的伤口涂抹草药,用带着毛边的新绷带结结实实缠了好几圈,接着打好结,再把云池塞进毛皮被子。
云池的手脚都不方便,只好由着海獭神照顾自己,他摸着身上的绷带,好奇地问“这到底是用什么织的摸上去好细腻,感觉身上都不疼了。”
“清晨与黄昏的四股蛛丝,象征一天的起始与终结。”萨迦低着头,收拢起染血的绷带,“纺织女神以前的作品,要是能染色,就会更好看。”
“这么贵重”云池喃喃,“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用的。”
“凡事终有尽头,”萨迦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嘴角翘起,毛胡子抖动,“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它们诞生时就定好的命运呢”
啊不行了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如果萨迦到了现代,说不定光凭借直播,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哭着喊着要当他的信徒
萨迦愣住了,他用黑亮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云池,难以置信地口吃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云池张了张嘴,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经大脑,将心里想的话滑出了口。
“我、我”迎着萨迦惊慌的目光,云池的眼神也闪躲起来,“我是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知何故,他脸红得厉害“你看,你的脸、耳朵,还有你的手掌和皮、皮毛,圆圆的尾巴圆圆的”
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每提到一个身体部位,萨迦就用不由自主地去用毛掌按住。云池眼睛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以前从没有人说过你可爱吗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总得有人告诉你吧”
萨迦倒吸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哽咽,海獭的耳朵惊恐地竖起,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没有、没有从没有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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