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神婚(二十七)

小说:他与它 作者:莲鹤夫人
    虽然每次出门前都答应得好好的, 可是打心眼里,不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云池其实是不愿意呼唤萨迦的名字的。

    若不是伤心失望到了极点, 一个人是不会选择躲进渺无人烟的荒岛,长久如一日地孤单生活的,神也是一样。云池看得分明,萨迦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座漂浮无根的岛屿,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墓地。

    正因为自己的到来, 已经将墓地变成了独属于他们的避风港, 云池才不愿意让萨迦轻易出来。想要伤口愈合, 还是先从不接触、少接触应激源开始吧。

    祭司勃然大怒, 他狠狠以权杖顿地,发出的沉重闷响,在红玉的地面溅起了涟漪般的激越回声, 男人厉喝道“把这叛徒给我押下”

    重叠朦胧的浅金色纱帐之后, 忽然就闪出了十几个身穿青铜腔甲的佩剑武卫,羽冠昂然,尽管身高体格比不上萨迦,相较云池, 那是高大健壮太多了。武卫的左手装备雕刻着风灵的立盾, 右手持着精工的长矛,不仅有宽阔的枪头,尾部亦有锋利的钢刺。

    云池在地球上认识一个爱好是专门收集古代武器的富二代, 他的藏品不拘东方西方, 其中就有一柄长约三米的铜矛, 马其顿王朝时期的完好遗留, 是那个人的心头肉。富二代曾经指着那根长矛,对云池骄傲地炫耀说,这种长矛专门配给重装步兵,只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上场,因为武器的设计使它们既能在枪头摧折后继续使用,也可以在击倒敌人的瞬间,调转方向给敌人致命一击,索敌的速度真是无物能及。

    因此眼下云池看见这个场面,立刻就觉得要糟。

    有没有这个必要啊我只是个赤手空拳的人类,身体的年纪放在地球上都不算成人,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用打仗的配备来搞我吗我是骂了你们的祭司,但人生在世哪有不挨骂的,大不了我跟他道歉行了吧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人类,那些武卫则真的不是很像人。青铜的腔甲、立盾和长矛,再加上他们自身的体重,这一套的份量恐怕四百斤不止,然而他们移动起来,却连一丝声响都听不到,飘忽迅猛之处,便如一群闪烁的鬼魅,霎时离云池不足一米的距离。

    他的瞳孔缩紧了,矛尖划破空气,冲着他腹部突刺,这一击激起的风声,居然有如暴戾的尖啸。云池盯着武卫,脑海里只来得及掠过一个念头。

    完蛋,可见人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即使有神衣保护,我看我还是

    形势已不容他细想,长矛挨近了,锋利的尖端抵着他的小腹了,武卫的手臂肌肉开始发力了,走马灯也正在循环播放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云池低下头,又抬起头,和掩藏在头盔下面的武卫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谁更尴尬一些。

    “你倒是戳啊,摆什么好看姿势呢,又没人在你后面拍照。”他下意识说,“早上没吃饭是吧”

    如果能说话,武卫也很想叫苦。

    戳,我倒是想戳

    守护祭司的武卫,全都是从幼时就精挑细选的好苗子,他们跟随祭司在风塔修行多年,血肉骨骼里都浸透了神明的风息,说他们是人类,也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云池之前估算得没错,单算他们如臂使指的长矛,就有将近八十斤的重量。

    倘若在战场上,这八十斤足可以把一头狂奔的战马抡成两半,可是在这里,武卫只觉得枪尖是顶在了神殿里那尊坚不可摧的神像上,别说前进,就是想后退都难。

    厅堂悄无声息,云池反应过来了,哈哈,原来萨迦的神衣这么厉害

    他轻轻抓住了长矛,往前一推,本意是想让武卫别搁这傻站着,躬身的动作怪蠢的,没想到这一下推过去,武卫像是迎面被攻城锤打中的保龄球,居然直接飞出去,猛地砸翻了三个同伴,伴随一阵叮铃咣啷巨响,撞到了后面的高台下面。

    云池傻眼了,他瞠目结舌地视察着自己的手,再抬头看看那堆叠在一起的人体。

    这怎么回事,我的力气有那么大吗

    他又转头看了一圈,凡他目光所到之处,武卫纷纷退避,仿佛害怕被他的眼神刺伤。

    “哼哼”云池这下笑开了,他捋起袖子,便开始往阶梯上爬,“想抓我是吧,对我下杀手是吧”

    祭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对不对你是谁,你不是翁德摩,你不是神眷者,神眷者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你到底是谁”

    “我有说过我是神眷者吗”云池一边逼近祭司的宝座,一边扯开垂落的金纱,“都是你自己脑补的现在知道怕了”

    “拦住他、拦住他”祭司惊慌地大喊,“别让他靠近,拦住他”

    站在远处的武卫开始向云池投掷佩剑和长矛,统统被神衣的光辉弹开了;挨得近的武卫试图去拽云池的脚腕,也被云池回身一手一个,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地上。

    他本来是学过小擒拿的,但现在这个情况,云池还不太敢对武卫们使用关节技,生怕把人的胳膊扯下来了,唯有抛弃技巧,只管把他们打在地上。

    一路切瓜砍菜般地揍过去,等到云池一巴掌打翻祭司,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时,对方早就吓得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完全了。

    罗希的祭司,瞧着就像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他穿着奢华的长袍,面白无须,脸上用发光的金粉描画轮廓这样,当他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时,露出来的模样,看上去就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容貌了。

    “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干什么”云池逼问道,“老实交待,不然就把你从这上面扔下去”

    祭司被云池卡着脖子,纵使吓得够呛,还是梗着脖子强撑“你是献给神主的祭品,如若不能侍奉神主,那就该以死明志而不是转身投奔别的神”

    云池提着拳头,作势要捶他,祭司浑身发抖,说话语速都快了几倍“你不能打我我是神主的大祭司,攻击我就等于向一个神明宣战,你不敢掀起战争、你不敢”

    云池只觉得好笑,敢情你抓我,不算向一个神开战,我反击,就叫点燃战争的导火索了

    “做人不能这么双标吧老大爷,”云池稀奇地端详他,“合着你把我抓过来喊打喊杀的,就不叫掀起战争啦”

    祭司冷笑道“因为这就是规则所在你是献给神主的人祭,神主还没有亲口判决将你放弃,因此你的命运,还掌握在神主手里,由不得你自己”

    “你放屁”云池这下动真火了,“我的命不由我自己,还由得着罗希替我做主你当狗当惯了我不管,可你少把狗链子给我到处乱丢,指望拽别人来和你一块当狗,你听明白没有”

    祭司涂着金色阴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趁云池发怒分神的刹那间,他伸长的指尖够到了权杖的杖身,深吸一口气,攥得指节咯吱作响,咆哮道“风暴之神,借予我能够带去毁灭的右手,借予我能够粉碎船舶与希望的神圣喜悦,让我得以击退这胆大包天的来犯者,他竟敢以傲慢玷污您的领土”

    杖头的水晶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光芒,声势浩大地击打在云池身上,迫使他松开了祭司的衣领,向后退开了好几步。祭司用手遮掩着过盛的神光,仍然想方设法,急于在第一时间观看到敌人蒸发身亡的惨状。

    片刻之后,光芒逐渐消退,云池完好无损地站在光芒里,唯有萨迦替他布下的伪装,被风暴之神的神力所抵消,短暂地消失了一瞬。

    “啥玩意儿,闪光弹”

    祭司完全失语了,他瘫倒在宝座上,大口喘着粗气,即使云池很快就恢复了朴素无华的装扮,但他还是看见了

    神衣。那是神衣,纺织女神的造物,取自清晨与黄昏的四股蛛丝,象征一日的起始与终结,掺杂日月的光辉,糅合星海的泪水,只为职责高贵的神明所做。不要说穿,他身为撒玛尔的大祭司,在侍奉神明的漫长生涯中,能多看一眼,就已算是无上的荣耀。

    他震撼的目光转到云池脸上,刚想说些什么,却蓦然凝固了。

    他望见了云池的耳朵,遮掩的头发被狂风吹乱,露出了那一圈金色的印痕。

    “圣痕圣痕”祭司颤抖地低语,“原来你就是神的新娘,你就是”

    云池吃了一惊,急忙遮住耳朵,稳准狠的一拳,冲上去就把祭司揍得满脸是血,当即昏死过去。

    他说什么,圣痕可这不就是萨迦咬出来的牙印吗,圣什么痕,想要的话你也让罗希往你脸上啃一口啊

    不,现在不管这些了,刚才那一下的动静太大,说不定全城都注意到说不定罗希都注意到了我得赶快跑。

    云池跳下去,踢开瘫倒满地的武卫,跑到窗前往下一看,霎时呆住。

    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王庭宫苑里,虽然离城门隔得远,好歹还在平地上。可此刻再往下鸟瞰,但见房屋如花生,人群如芝麻,道路仿佛分叉的水流。站在这个高度,他甚至能一眼看到地平线上的冰海。

    怪不得岩延过了这么半天都没找到他,什么平地,这狗屁祭司居然把他传送到风塔上来了

    “岩延”云池管不了那么多了,放声大喊,“我在这儿,你听见没有,我在这儿”

    “是的,我等听见了。”旁边响起一个沉厚的声音,“很抱歉,让您被带走,是我等的严重失职,我等这就带您下来。”

    云池转头一看,只见一条泥浆的小蛇就绕在窗边,对自己口吐人言。

    “哇,这么快,”云池惊了一下,“但你要怎么带我下去”

    小蛇猛地膨胀、盘旋,化作一条环绕着高塔的光滑扶梯,“这样可以吗”

    云池笑了一下,他兴奋地说“可以只要别让我摔下去”

    “我等用性命担保,不会。”岩延沉声说。

    身后传来人声喧哗的骚乱,想必是看守风塔的其他护卫上来了,云池管不了那么多,跳上去就开始往下疾速狂飙,权当自己玩了个惊险的冲浪游戏。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云池在风中大声说。

    “我等发现了塔顶的光。”岩延回答,“这座神庙的设计隔绝了泥土,因此没能及时找到您的踪迹,请您宽恕。”

    云池快活地喊话“这没什么我在上面,还把那个祭司揍了一顿呢,哈哈”

    “您打了他”岩延紧张地说,“是不是他对您做了什么,需要我等善后吗”

    “呃,这个等下去了和你说”

    滑到塔底,云池被沼泽柔软的大泥泡轻轻弹起,安然无恙地降落在地上。

    岩延慌忙跑过来查看他的情况,焦急地问“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儿,”云池拍了拍屁股和裤腿,“就是上面那个祭司,他一开始说什么我背叛了家族和神,所以他要把我关押到大牢里然后喊了一群士兵来抓我,嚯,那阵仗,简直了。”

    岩延的脸色本来就像土一样蜡黄,听了这话,简直在隐隐地发黑。

    “我本来还觉得,我是不是要吃点苦头,没想到”云池兴致勃勃地比划,“我上去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连学的小擒拿都没用上。”

    岩延登时松了口气。

    “后来,那个祭司就用权杖对我发了个闪光弹,本来也没事,只是他好像看到了我耳朵上这个印子。”云池烦恼地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金印,“还说什么,这是圣痕,我是神的新娘之类的。”

    岩延僵住了,云池不曾察觉到他异状,摇了摇头“萨迦都跟我说了,哪来的神的新娘呢,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存在。”

    “那个祭司,”岩延急促地问,“他还活着吗”

    云池诧异地说“活着啊我虽然把他打得脸上都是血,可能鼻梁也骨折了吧但我收着手的,没把他打死你放心好了,他好歹是罗希的祭司,万一打出个好歹,罗希不得来找麻烦。”

    不,他要是活着,只怕才是最大的麻烦。当然,这种事,肯定也不能让您来做。

    岩延笑了笑,他轻松地应和云池“是,您说得对。”

    在他脚下的影子里,一个泥泡无声无息地炸开,从中悄悄地游走出一只土黄色的蝎子,朝着高塔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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