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迦出远门的那天, 从身上抓出了一只小海獭,将它递到云池手上。
“我不在的时候,有它陪着你。”他灼热的掌心贴着云池的脸颊, 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我把岛屿放在冰海中间, 四周遮掩浓雾, 如果没有别的事,别离开海滩的范围。缺了什么, 就随便拉一头岛上的野兽当做代步工具, 去神庙里找。”
他叮嘱道“平时想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是要注意安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你就往海里跑”
“海里”
“没错,”萨迦抵着他的额头, 认真地注视云池的眼睛, “说到底,我现在已经不是主神, 缺少对领地的绝对掌控力。我已经在岛屿周围释放出警告的信息, 让海怪看守这里。但如果还有谁,无论是新神, 还是误打误撞进来的精怪、人类、邪灵无论是谁,你不可和他们硬碰硬。跳到海中, 神衣能让你在水下呼吸, 海怪会聚集起来保护你的安危,直到我回来。”
云池不自觉地重复“直到你回来”
萨迦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 复又睁开, 对云池露出温柔的笑容。
“等我回来之后, 我会让来犯者记住,什么样的教训才算深刻,并且长远。”他用手指拨动云池的黑发,“我以我的神名发誓。”
广袤的海域一瞬黯淡,小海獭趴在云池肩头,发出颤抖的低鸣。
萨迦亲了亲云池的额头,少年的脸颊、鼻尖,最后低下头,轻轻地吻他柔软的嘴唇。
“让我去找寻一个答案。”他说,“等我回来,我们我们就”
云池睁大眼睛望着他,面上泛起潮红,萨迦也脸红得说不出话,他鼓起勇气,几度尝试,最后仅是咬了咬云池的耳朵,轻声说“我走了,我尽量早去早回。”
“好。”云池说,“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望着化作大白海獭,孤独地走向海面的萨迦,云池终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每次萨迦望着自己消失在浓雾中,奔向陆地时的心情。
他能好好照顾自己吗海獭的背影圆圆的,看上去就是那种敦厚又温顺,被欺负了都不会还手的模样,会有仗势的神明,来嘲笑曾经威严,如今却落魄的萨迦吗
云池心里忽然很难过,但萨迦只是一味往前,就像不敢回头一样,急匆匆地行进到浓雾里。最后一跃,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海洋,消失在云池的视线中。
萨迦离开了。
云池在门口坐了很久,直到确定萨迦走远了,他才慢慢退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小海獭蹭了蹭他的侧脸,云池转头看它,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小海獭的毛发是贴近半透明的白色,在白天,就像发光一般,亮莹莹的。
“你在这儿啊,”云池把它抱在怀里,急于做点什么事,来排遣心中空洞洞的感觉,“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他环顾房间,比起他刚刚重伤苏醒的时候,眼下的怪屋可以说修葺一新。石头长桌的旁边,错落点缀着精巧的小凳;墙壁上的棕色挂毯换成了清新的海蓝色;壁炉熊熊燃烧,一张斜榻安置在窗边;房间的另一侧,则有一只小型的书柜,下面摆放着矮几和两人份的圆垫。
包括两侧多出来的厨房、储藏室、衣帽间,楼上新增的书房、茶室、露台
以往萨迦在时,哪怕有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的房间,云池仍然觉得拥挤,好像到处都有萨迦的影子,不管是人身还是海獭身。可是如今萨迦不在了,怪屋忽然就空得吓人,似乎每踩一步都有回声。
小海獭嘤嘤地叫,就像个白皮的大猕猴桃,扒着他的衣服打滚,示意自己不饿。事实上,云池也不知道这些小东西是靠什么活的,又不吃饭,也不喝水
“吃空气”他点了点小海獭的鼻头,“不饿的话,我们就收拾一下房间好了。”
小海獭盯着他,用圆圆的小手掌捂住两腮,连连甩头。
萨迦不在家,它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也敢否决云池的意见了。
云池果然不觉得生气,他好笑地问“那干什么呢,你想出去玩吗”
听到小海獭发出嘤嘤的赞同声,云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吧那让我们清理一下背包,这就出发去丛林探险”
岛屿的面积不小,这点从它可以繁衍出属于自己的松林生态区上就能看出来,但在这之前,云池都是跟着萨迦一块进出,很少有自己出门的时候。
说走就走,他准备好包裹,里面装上火种、干粮和水,说不定还需要露营的毯子和铺盖,以及一个从神庙里带出来的发光矿石灯。
因为岛屿对他而言,就是个绝对安全的游乐场,云池就不打算带什么防身的武器了,单把萨迦织的那条朴素的围巾绕在脖子上,顺手再抓过一根长树干,当做赶路的拐杖。
小海獭趴在云池的肩头,一人一獭拨开松枝和落雪,朝着深处进发。
树林静悄悄的,只有深远的鸟鸣,以及不知名的小动物掠过雪地的声响。云池咯吱咯吱地踩着雪,左看右看,找寻那些与众不同的动静。
没有萨迦的神息压制,以往那些藏起来的小小生灵,如今终于在云池眼前现出了真形。他看到成群结队的小小冰人,排列有序地走过粗壮的松枝,它们的体型不过一根手指大小,身后长着雪花般纤薄剔透的大翅膀,于振翅间逸散出细小的晶尘。
云池急忙蹲下身体,吃惊地窥探着这些小人。一棵茂密的大松树似乎就是一个微缩的国家,它们在树的国度上相互交流,彼此碰撞翅膀。松树的主干上,还开着许多小小的门窗,上面凝结着雪白的霜花,云池以前看了,只认为那是蛛网,倒是没想到,这便是精灵的家。
小海獭也转着脑袋,好奇地看来看去。半晌,它跳下云池的肩膀,藏在雪地里潜伏过去,云池正入神地偷瞄精灵们的社交方式,没来得及管它。过了一会,小海獭原路返回,重新攀爬到云池身上,腮帮子鼓鼓的。
云池忽然察觉出不对劲,他盯着这个小东西,小海獭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心虚地转开黑眼睛。
“你嘴里是什么”云池伸手捏住它的后颈,“吐出来我看看。”
小海獭僵持着不动,云池眯起眼睛,越发觉得有情况。
“嗯”他摊开手,放在小海獭的嘴巴下面,“快,听话,张开嘴”
实在没办法了,它耷拉着小耳朵,“噗”地把嘴里的东西吐到了云池的掌心里却是一只浑身湿答答,连翅膀也湿透了的精灵
“啊你真是个小坏蛋”云池急忙给精灵擦擦,小海獭就抬起眉毛,用无辜的眼神盯着他。
精灵被它含在嘴里,几乎快要融化了,此刻得到喘息的时机,立马“嗖”一声飞出去,钻到松树中消失不见。剩下的精灵也像是得到了警报的讯息,纷纷隐没得不见踪迹,自此看不到了。
云池抬起手,在小海獭肉墩墩的屁股上轻拍了两下,“下次不许再随便抓别的东西往嘴里塞,听见没有”
他把哼哼唧唧的小东西抱在怀里,继续往林中探索。暮色苍茫,黄昏逐渐笼罩了岛屿,雪精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夕阳般绚丽的光精灵,它们提着袖珍的灯盏,在雪地和幽暗的林间轻盈跳跃,仿佛一片如梦似幻的流星。
“太漂亮了”云池出神地呢喃,他往下一瞄,就发现小海獭正伸出手掌,企图够一够光精灵的身体。
好活泼,不过既然够不到,云池就随它去了,就是不知道,萨迦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调皮
小海獭嘤了一声,一股落雪骤然从地面喷发上去,把一只光精灵打了个跟头,吓得它丢掉自己手里的灯笼,就和同伴一块儿逃之夭夭了。
“唉”云池傻眼了,他看看那片冷清清的空地,再看看眼神懵懂的小海獭,委实哭笑不得,只好走过去,把那微型的灯笼捡起来,递给小海獭。
“真是个小魔头”
天色已晚,云池又深入林中,就打算在这里睡一晚再回去。他依照过去露营的经验,先把铺盖的面积算好,快手快脚地堆了个圆顶的雪屋出来,进去放好矿石灯,裹着毯子躺下了。
小海獭快乐地来回滚动,摆弄着灯笼,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做的,居然可以一直发光。等到云池放在眼前细瞧,才发现里面的光点,其实都是雾气般细小的晶莹飞蠓。
什么,原来是活的。
“你可不能把这个弄破了哦,”云池毫无愧疚心地吓唬小海獭,“不然里面的小虫子飞出来,就要往你的毛毛里钻啦,到时候,专门咬你挠不到痒痒的地方。”
“嘤”小海獭吓得扔掉了灯笼,哭唧唧地往云池衣服里躲,云池笑哈哈地和它闹了一阵,便熄灭了矿石灯,裹着毯子睡下了。
雪屋本就挡风,云池听着外面细细密密的落雪声,就像听着催眠的摇篮曲,很快沉入了梦乡。
“孩子,我的孩子”
嗯嗯
“快来吧,回到家人这里,我的孩子”
谁在说话
“我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你要抛下我们了吗”
云池皱起眉头,感觉像有一万只蚊子在耳边烦躁地嗡嗡嗡。他用毯子捂住耳朵,不欲听那扰人清梦的噪音。
女人的语气变了,从悲切的恳求,变成了哀凄的哭泣“妈妈真的很想你,你离开家已经太远了我为你日哭夜哭,眼睛都快哭瞎了,我的孩子”
云池猛地睁眼,犹如被一捧冰水兜头浇下,顿时睡意全消。
什么东西,闹鬼了吗
女人啜泣的声音还未远去,苍老的男声又紧接响起“我的儿子,我对不起你求求你回家吧,你最喜欢的马奶茶已经备好,你最钟意的金杯,你的母亲也为你千百次地擦净。我们想念你啊,你的父亲老泪纵横,请求你不要抛下我们”
云池彻底糊涂了,他坐起来,漆黑的夜里,风声刮过树梢与残雪,仿佛止不住的哭声。
我出现幻觉了
他点起灯光,灯一亮,那些低低的絮语,便如阳光暴晒后的薄雪,快速地消弭于无形,再也听不到了。
什么鬼
云池满腹狐疑,他皱着眉头,小心地躺回去。
会不会是精灵们的恶作剧呢为了报复欺负它们的小海獭但也不太像啊,听着怎么和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找上门了一样
呃,不,那样不是更诡异了,岛屿远离陆地,凡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摸到这里来。但看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又煞有其事,说的跟真的似的。
云池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背后发毛,他坚持不睡到了天亮,太阳一升起来,他就带着背包和小海獭冲出雪屋,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太古怪了还是家里安全一点,起码不会听到未知的声音。
然而,事实证明,是云池想岔了。
当夜幕再度笼罩大地,覆盖这座被浓雾包围的岛屿,云池躺在他和萨迦的大床上,又一次听到了那悲伤的哭声。
“孩子,快过来,到你的妈妈这里来”女声哀哀地埋怨,“你这狠心的孩儿,怎么舍得让你怀胎十月的妈妈心头滴血,因为想念而痛不欲生快来吧,快来啊”
云池在睡梦中惊醒,心头“扑扑”狂跳,只是瞪着帐幔上的花纹,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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