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暗空保护区(三十二)

小说:他与它 作者:莲鹤夫人
    浸透了魔力的金属扭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余梦洲选择先从外围的刀锋开始掰起。

    铰断那些长而宽的刃甲,钳碎那些短而形状奇诡的尖刺,地上很快就铺了一层残损不全、血色如锈的黑金片。

    “那么”空气太过寂静, 余梦洲开始没话找话, “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环境”

    法尔刻没懂他的话“什么环境”

    “是稍微潮湿一点的, 还是偏向干燥的”余梦洲旋转着扭下一大片狭长如羽翼的刀刃, 清脆地丢在地上,“按照魔域的气候,我估计你们更喜欢干燥的气候但是潮湿的地方树多, 好藏啊。”

    “为什么要藏”法尔刻不解地问。

    “肯定要藏一下吧”余梦洲说,“你们的样貌, 一看就不是地球上的物种, 万一被很多人看见,会引发大乱子的。”

    “应该不成问题。”法尔刻说,“你的世界有地心岩浆吗”

    “岩浆软流层里有”余梦洲懵懂地回答, “至于地心岩浆,那估计是没有的”

    “地心岩浆所蕴含的原初之力, 是魔域的,它能创造万物,也能消解万物。”法尔刻耐心地解释,“没有它也行,那我们就从人间的大地内部汲取力量,混合我们的魔力,创造出一个能够扭转生命认知的环绕界, 一切看到我们的生灵, 都会针对性地将我们视作正常同类。我们的活动范围能有多大”

    余梦洲张口结舌“你们想多大”

    “你的世界以星球为单位, ”法尔刻沉吟, “这和魔域有很大不同我去一趟你们世界的地核,可以吗我是原初的魔马,在那里,我可以制造出一个兼具原初之力的领域,环绕界的面积就能扩大到整个行星了。你觉得呢”

    余梦洲缓缓开口“你要扭曲全地球的认知吗”

    “这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法尔刻认真地探讨,“你看,你直接导致了安格拉的湮灭,而在他死后,我才彻底摆脱咒钉的禁锢,拿回自己真正的力量所以,我也想为你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我不想你觉得我没用,那实在是我身为雄性的失职。”

    余梦洲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说什么为我展示实力,这讲得可真直白啊。

    他还是犹豫道“这不好吧,地核很重要的,万一出了点别的连锁反应有没有什么幻术之类的手段你们往自己身上一套,这样别人也可以看不到你们的真身啊。”

    法尔刻很失落“可是,那种方法就太简单了。”

    余梦洲笑了起来,他干脆利落地剪碎丛生的刀具,“我不需要你为我证明自己,我知道你很厉害,这就足够啦。”

    随即,他又忧虑地皱了眉头“只是,已经几百年过去了,我在梦境里待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人间的情况变成什么样了”

    “跨越世界所需的能量是极其庞大的,”法尔刻说,“庞大到足以扭转时间的流速,撕裂两个世界之间的连结。可能你在这里待了一百年,那边才过去一个昼夜,也有可能,你在这里呼吸三秒,那边已经过去了三年。魔域和人间的联系已经断开太多年头,就连我也不清楚那边的情况。”

    想了想,他问“人间现在还有魔力吗”

    余梦洲被他问得怔忡,呲牙咧嘴地想了好半天“没有吧”

    “确定没有”法尔刻追问,“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叫法,但是魔力途经的大地,会发生奇异的变化,居住在那的生灵,也会更加妖异而长寿真的没有”

    余梦洲这下肯定了“真的没有。”

    “原来是魔力贫瘠的真空啊”法尔刻点点头,“那你可以放心了,空魔的世界和地狱相比,时间流速的差距甚至可以超过三百比一。就算你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年之久,换算到人间,时间也不过流逝了三年多一点。”

    “真假的”余梦洲吓了一大跳,“才过去三年吗等等,已经过去三年了天啊,估计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不对,这么一想,我确实是死了,连地狱都下了”

    算了,现在想这个也没什么用。

    如果地球的时间才过去约莫三年,那一切都还有挽回的希望。我完全可以说,有个发大财的远房亲戚去世了,为了达到继承对方财产的要求,我在深山老林里研修了好几年没错如此传奇的理由,兼具了知音的狗血和故事会的扯淡,大家不会不爱听的

    他一边想,一边开始拽镶嵌进皮肉里的战甲,淋漓的血肉声接连不断,听着简直能把人的耳朵黏在一起。余梦洲脸都皱起来了,法尔刻仍然安稳地站在原地,一点没有发抖的痛感。

    他拔出埋进肉里的四方长钉,铰掉铜环和烧红的铜链,一块块地掀开支离破碎的战甲,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皮毛余梦洲就像在为一只被藤壶缠住的雄鲸做清理,只是,藤壶没有锋利的尖刺,也没有刀山剑树的密齿。

    鲜血淋湿了新铺的绒毯,余梦洲花了大力气,才为他拔掉背肌上嵌死的两溜脊甲。

    好在法尔刻的恢复能力同样是惊人的可怕,刑具离身的一刹那,边上的肉芽就开始交织着修补伤口,等到余梦洲扔完手上的垃圾,再抬头一看,伤处的皮肤仅泛着淡淡的微红,竟然已经愈合完了。

    治愈后的马身清爽松快,不见了那些阴毒狰狞的武具,法尔刻的毛发漆黑如镜,闪着如缎的光泽。

    余梦洲喘着气,惬意地踢了一脚堆成小山的血色碎胄,顿时溅起一片稀里哗啦的碰撞声。

    “换个地方,”他指使道,“蹄子,该修蹄子了。”

    话说回来,他眼下是灵体了,不该觉得累才对啊,可为什么他这会儿只想喘气,连眼皮也疲惫地沉起来了

    想不明白,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余梦洲甩甩头,盯着法尔刻的马蹄。由于人马被勒令了不准乱动,是以他始终乖乖地看着前方,手也老老实实地垂着。

    “我瞧瞧”余梦洲叹了口气,“你这个蹄子,真是遭罪啊。”

    法尔刻静静站着,不敢吭声。

    比起饱受活蛇侵扰的血屠夫,遭受抑生虫吞噬的辉天使,以及直接繁衍着寄生母体的死恒星,法尔刻的蹄子里,倒不存在什么活物即便有,也无法在原初的魔马上驻扎。

    只是,上头始终没有去除的刑具,加上凑热闹的咒钉,就快要使蹄底也四分五裂了。

    余梦洲摇摇头,按照老规矩,他一根接一根地敲掉布满繁复咒文的铜楔,再撬松蹄面上镶入的荆棘倒刺。直到把蹄底铲干净了,他才着手刨去陈旧的蹄角质,再上剪蹄钳和马蹄锉,修掉尖尖的蹄缘,将毛糙的蹄面打磨光洁。

    四个蹄子依次修完,等不到上蹄油,余梦洲刚刚起身,便不由感到一阵晕眩,必须靠着法尔刻热热的马肚子,才勉强站直了。

    “哎呀”他眼睛都有点花了,“我这是怎么回事”

    人马急忙转身,顾不上余梦洲的禁令,他一把将青年抱在手上,只觉得份量轻飘飘的,魂体都有点透明了。

    “你贮藏的魔力快耗尽了,”法尔刻严肃地说,“之前都是编织者给你灌输的”

    余梦洲吸着鼻子,晕晕地蜷在法尔刻胸前,再也看不到之前挥舞榔头、怒斥群王时的勇猛英姿。他感觉自己此刻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倒是人马结实有力的肌肉上,正散发出一股叫他快要流口水的诱人光辉。

    “是、是啊”他晕乎乎地回答,“是编织者”

    “廉价货色。”法尔刻对前恶魔领主的实力做出了嫌恶且轻蔑的评价,转而对余梦洲说“咬我。”

    余梦洲“什么”

    “你需要魔力”法尔刻焦急地解释,“现在你还没到完全凝实的状态,因此得有大量的魔力作为补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从我身上汲取。”

    人马压低声音,用猩红幽邃的眼瞳,认真地看着余梦洲“咬我。你饿了,而我会喂养你的,请让我喂养你”

    余梦洲的大脑完全走失了,他听不出法尔刻的话能有多么令人误会,只是下意识问“咬哪里”

    “随便哪里。”法尔刻把他抱到身前,让青年紧紧依偎着自己,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即是原初的魔力之源,无论你咬到什么地方,都能吃饱。”

    余梦洲贴着他的颈窝,虚弱地哼了一声,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唇,一口衔在了法尔刻的锁骨上。

    法尔刻的身体一阵紧绷,他深吸一口气,捏住人类腰腹的手指,亦在不由自主地轻微抽搐。

    如今的魔域,若还有谁胆敢觊觎皇帝的权能,那么法尔刻不介意如对方所愿他一瞬输出的魔力,便如海啸般狂暴汹涌,即便是最古的大恶魔,也无法坚持到下一秒,只能在原初的威赫下,化作一滩有知觉的脓血。

    可是人类他张开柔软的嘴唇,半轻不重地在自己的肌肤上留下两排小小的牙印,他又贪心,又高兴地哼唧,发出愉快的鼻音再加上每一滴填充进他体内的魔力,皆有如一根连结起他们双方的线,使他们就像逐渐融为一体般亲密无间,呼吸交缠。

    他吃得越多,法尔刻就越满足,同时也越难过。因为他甚至能感受到口腔因吮吸而改变的形状,还有人类的滚烫的舌尖细密的汗水已然渗出皇帝的额角,他吞咽喉咙,恶魔的瞳孔放大收缩,在欢愉的煎熬中,永不餍足地发着光。

    哈哈,大餐

    另一边,余梦洲浑然不觉,在法尔刻怀里,他双目微阖,乐得快要扭起来了。精纯的魔力恍若涓涓溪流,毫无阻碍地淌过他的食道,继而充盈他的全身。

    相比之下,编织者的水平确实就不够看了,有了法尔刻的供应,他再打十个安格拉,想来都不成问题

    不知不觉中,他打起了适意的小呼噜,法尔刻用一只手横搂着他,另一只手则缓缓地揉着他的胸口,替他纾解着部分淤堵的魔力。

    余梦洲没有抱怨这个姿势奇怪,因为是他要决定咬法尔刻的锁骨位置的,对吧所以他们的动作只是基于当下情况的最优解。

    如果他在暖洋洋的饱腹感,以及法尔刻温柔地揉揉中慢慢睡着了,这也不能怪他不是说他觉得很安全、很舒适,所以就抑制不住酣眠的冲动了。只是人类毕竟无法抵御他们的生物钟,饱腹了就想睡觉,这是几乎所有人的习惯,余梦洲当然也不能免俗。

    对,不奇怪,他真感谢法尔刻的慷慨付出,他们之间的姿势同样一点也不奇怪。

    “吃饱了吗”法尔刻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控制不住地诱惑余梦洲,“再吃一点吧好不好”

    余梦洲含糊地摇摇头,他的腿也渐渐落下来了,法尔刻稳住人类的身体,只得先将他放在那个堆起来的大窝里。

    看着人类睡着的恬静神情,法尔刻不得不再次颤抖地、深深地呼吸。

    不必着急。

    灯光熄灭了,他深邃英俊的脸孔,同时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与饥饿。

    恶魔是多么有耐心的猎手,我完全不必着急。

    这几日,余梦洲一直十分开心。

    分裂的马群逐渐合拢,虽然还有点不大不小的摩擦和争执,可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大家热热闹闹地打包行李,安排离开后的事宜,四处洋溢着一股“公司要放带薪长假再也不用加班所以我们决定去春游”的快乐气氛;

    他同样找到机会,敲了军锋、朝圣还有灾变的脑袋,军锋汪汪大哭,朝圣泪水涟涟,灾变抽抽噎噎但很快就被他哄好了当骑手还是要赏罚分明,不能马错做了事,一撒娇,胡萝卜和方糖还无限量地供上;

    以及,不知是不是魔力特供的缘由,他和法尔刻越来越亲近,猜测对方的心思时,也越来越准确了。和马匹心意相通,对于骑手来说,这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这些时日,他天天趴在法尔刻的马背上,任由魔马驮着他跑来跑去,还和一个劲纠缠他的蛇尾巴玩游戏。

    法尔刻的恶魔大臣们见了他,纷纷大气不敢出,全都吓得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一方面,是看到那个暴戾恣睢的君主将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情态;另一方面,就纯粹是听闻了余梦洲的战绩不仅单杀前任逆王安格拉,又长驱直入,直接把现任皇帝捶得昏倒过去。

    因此,尽管法尔刻亲口告诉他们,他和刚刚和好的亲王们不日便要离开王都,需要为地狱选几位摄政,然而,哪个大臣都没胆跑去贿赂这个被魔域选中的人类,让余梦洲替他们美言几句。

    “好玩吗”血屠夫纳闷地看着余梦洲,他整个倒转着躺在法尔刻清洁一新的后背上,和蛇尾巴缠着一块乐,“也玩玩我的”

    说着,他颠颠地凑过去,把自己的蛇尾巴递给余梦洲。

    “法尔刻的尾巴会打结啊”余梦洲说,“你的不会。”

    会打结会打结就很了不起吗

    血屠夫忿忿不平地跑回去,尝试着命令尾巴打结,尝试半天,仍然未果,不由生气地呵斥了他的蛇尾巴们好长时间。

    假如说补充魔力算第一次,那么第二次和法尔刻产生亲密接触,是在他跑去宫廷的藏书殿,一直看累到睡着了的时候。

    管护书籍的侍官一看到他趴在桌子上,便急忙派武卫去通知了法尔刻。

    仅过了一会,法尔刻就来了。他探头看了眼被余梦洲压在下面的魔典,张开手,轻轻捏住青年的腰,便把人提到了自己怀里。

    灵体不会这么容易睡着的,是真困了,还是饿了

    法尔刻将嘴唇压在他的耳朵边,小声问“要吃吗”

    余梦洲在半梦半醒之间,也不晓得他说什么,只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

    嗯,那就是要吃。

    法尔刻笃定地颔首,把食指小心地点在人类的下唇上。余梦洲嗅见了浓郁魔力的香气,条件反射般地张嘴,含住了法尔刻的指尖。

    等一下,我不饿啊,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次我又咬到他的哪里了

    唉,算了,管他饿不饿呢,多吃是福,吃吧。

    他抱住法尔刻的手,直到抵达了那个他非常喜欢的,又松软,又开阔的鸟巢床里,仍然不曾松开。

    朦胧中,法尔刻躺在了他的身边,用空闲的手轻缓地拍着他的背。他们挨得那么近,人马的下颔就抵在他的发顶,余梦洲则近乎贴着法尔刻的胸膛。

    还好,不奇怪,他对自己说,我睡着了,占据了法尔刻的床,他没有别的床了,所以要睡在这里,更别提我还抱着他的手哦,所以我们紧挨在一起。

    不错,这没什么,他在梦境中肯定地点点头,一切正常。

    蜷缩在舒适温暖的绒床上,余梦洲面带笑容,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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