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宗弘玖来了, 叶凌寒心道不好。
上回宗瑞辰的事情,说到底最后还是办砸了。
即使罪魁祸首是宗洛,但以叶凌寒对宗弘玖的理解, 这会儿只要自己出现在了他面前,宗弘玖才不会管到底是谁打了他, 而是先在叶凌寒身上好好发泄一下怒气。
他又不是傻子,人皮沙袋当久了,总知道该不该倒霉。
于是一看到宗弘玖,叶凌寒就立马背过身去, 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缩。好在今日腊日清祀,朝臣不少,世家公子子女也多,他除了样貌出众外 , 也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 一时半会也没有引起过多注意。
等过一会, 看宗弘玖同几位世家公子聊过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叶凌寒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刚想换个地方, 转身去寻自己今日的目标,却不想被人叫住。
“哟, 这不是卫国的叶太子嘛。”
故意拖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凌寒回身“白公子。”
在他身周, 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带着一群人围住了他。
这群公子哥个个都穿着绫罗绸缎, 身上配饰琳琅满目, 价值不菲, 神情不善。
叶凌寒一头雾水的同时,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为首那位是廷尉家的嫡公子, 在皇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纨绔, 平日里和宗承肆打成一片, 狐朋狗友勾肩搭背。
叶凌寒同这位自然不可能交情,但奈何白泰宁看他不爽。
他先前为了多得些好处,伏低做小,勾搭了不少朝廷官员。
廷尉位列九卿,本身又有实权,自然是叶凌寒着重讨好的目标。
好几次白泰宁都看见叶凌寒在给他爹敬酒,还一副冷若冰霜,满面屈辱的模样,仿佛谁强迫了他一样。偏偏最近男风盛行,他爹还真就吃这一套,明里暗里请了好几次,私底下给了不少好处。
白泰宁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位卫国质子当真是又当又立,来大渊为质后竟也如此不知收敛,放荡至极,不守男德。
他堂堂世家公子,自然不可能做到光天化日之下到质子府面前把人打一顿这种掉份的事情,只能按下不表。
今日既然遇见了,断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叶太子好兴致,今日竟也有时间来这腊日清祀。”
白泰宁摇着折扇,意味深长地道“明明前几日才听回南馆的廖执事说太子这些天受了伤,下不来床,连牌子都撂了。”
腊日清祀本就是一年一度朝臣荟萃,皇室全体参与的大日子。普通百姓都在四方巫祠内祭祀,能进大巫祠的都是些大人物。
更别说这会学子也陆续进来了,白泰宁又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反倒故意抬高。
于是这番话落入众人耳里,看向叶凌寒的眼神顿时一变,露出不加掩饰的鄙薄。
回南馆是大渊皇城最大的青楼,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招牌。达官贵人们府上有时需要舞姬跳舞伴乐,都是直接遣下人拿牌子去回南馆里请,只要钱给到位,双方又愿意,更进一步也并无不可。
白泰宁刻意点出回南馆,又说下不来床,其深意不言而喻。
“卫国质子竟会做这种事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人他们窃窃私语“先前听府里常去花柳街采办的下人闲聊,我还以为是说笑,没想到此事竟然当真,简直胡闹。”
“这卫国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子还听说他们有换太子的打算。我看还是趁早换了吧,免得沦为天下人笑柄。”
再怎么说,这叶凌寒虽是质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
一国太子,竟然在青楼里挂了牌子,就是下人看了也会觉得荒唐的程度。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受邀前来的卫国使臣,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迎着这些轻蔑嘲讽的视线,叶凌寒又惊又怒,浑身都在抖。
他是私下花过钱拜托回南馆的执事帮忙引荐。可是放牌子一事,根本就是捏造谎言,子虚乌有
“白公子,此话慎言,我绝不可能干出你口中那样的事。”
他面庞笼着怒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答道“再者,我同白公子平素并无交情,如今只是第一次见面,公子竟然就能知晓我受伤的事,看来平日里没少关注我,实在荣幸至极。”
这下就换白泰宁沉脸了。
他关注叶凌寒笑话
这种水性杨花,千人踩万人骑的货色,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
于是白泰宁眼睛一转,又道“的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叶太子生了这么一副花容月貌,饶是本公子也把持不住,这在回南馆里排了许久的队,想着什么时候能得佳人垂青。”
“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倒不如就将此事定下,也好早日让叶太子作陪。”
叶凌寒再也忍不住,难堪地攥紧拳头。
就连守在的侍卫都在看他的笑话。
那些窃笑声仿佛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看到他离去,反倒一阵比一阵高,愈发不加掩饰。
“竟然走了,我看这是心虚了。”
“真是,平日见这卫国质子相貌不错,没想到这般作践自己。”
“大渊又未曾亏待过他,他身上那些衣物吃食哪点不是按皇子待遇给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喜欢以色侍人。”
这里声势热闹,就连一向孤傲的公孙游也不免看了几眼,想起叶凌寒就是上回的罪魁祸首,便顺手将这件事记下,准备回头给主公打报告。
反观卫国使臣,已经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饶是叶凌寒再想过去,无数双眼睛之下,他这个质子也不敢再靠近。
强国就是拳头大,弱国就得挨打。
卫国如今日薄西山,早已没有当日雄霸七国的实力。更别说大渊蒸蒸日上,统一中原指日可待。
白泰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话,给自己掉份不说,回去肯定少不了被责罚。但他的目的依旧达到了,没有人会关心叶凌寒是不是被冤枉,带着情色的黄谣只会口耳相传。
猎艺上,叶凌寒被宗洛一剑刺伤,伤得相当严重,即使心有不甘想要继续参赛,最后也不得不被再度血崩的伤势遏止。
没了猎艺这个盼头,叶凌寒一度差点崩溃。还好他又得到一个好消息,说清祀时卫国使臣也会到场,如果能够收买这位使臣,让他回去时在卫王面前说些好话,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
这两天叶凌寒几乎将自己所有置办的财产换成了金钱,就为了收买使臣,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到临头,竟然会被毫不相干的白泰宁搅合。
还偏偏是这种,只要给自己解释一句,都是越抹越黑的耀眼。
叶凌寒朝前走着,脚步急促,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卫国派来大渊的使臣本就是他那几个兄弟的党羽,连叶凌寒都没有百分百收买成功的打算。现在又听到这样的话
可以说,回卫国的路,就算是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同我作对”
全天下都在阻拦他,将他逼到绝路,好叫他再也翻身不得。
他的心里一阵悲凉,有如天崩地裂,仿佛裂开一块,彻底坏掉,浸入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就在叶凌寒彻底淹没,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时候,他前方猛然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儿臣求父皇恕罪。”
叶凌寒悚然一惊,终于从满腔悲愤中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一处静寂的地方。
周围坐落着巫祠独特的木质结构建筑,错落有致,四周被高高的灌木遮蔽,将声音堵地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
叶凌寒方才转身离开的时候,巫觋已经在着手安排带路,将来客们带去沐浴净身,戴上铁面具,参加接下来的祭祀仪式。
若无特殊情况,任何人都不可在大巫祠内随意走动。
只是方才侍卫也在看他笑话,一时忘了阻拦。
“卫国质子呢怎么不在这边”
“一转头人就不见了你们去另一边搜别去静室,方才陛下才发了好大一通火。”
果不其然,叶凌寒刚冷静下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侍卫搜寻的声音。
他顿了顿,迅速跳上一间静室的房梁,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只是略略一听,叶凌寒就分辨出方才那道声音的来源。
正是那个给予他希望,又将他打落回去的人。
猎艺场上那一剑,叶凌寒本应恨宗洛入骨。
他应该恶狠狠地把宗洛的秘密说出去,叫世人看看光风霁月三皇子的真实面目。
可是他却没有。
叶凌寒自认自己是一位睚眦必报的人。
可是宗洛那一剑,叫他心底发恨,却也止不住悲哀。
他不明白。
既然宗洛下手如此不留情,为何当初又要吩咐玄骑特意照顾。
难道当真一点情意不留
叶凌寒攥紧拳头,胸口起伏,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听着远处的对话。
声音断断续续,却也能听得出沙哑至极。
“儿臣知父皇心意,但如今儿臣双目失明成了废人,难以服众不说,儿臣自己也不愿以如此模样面对世人。”
“如今唯一所愿,只求父皇暂时不要恢复儿臣身份。”
叶凌寒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他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心底复杂一片。
既然是三皇子,那另一位,除了渊帝以外不做他想。
叶凌寒撞破过宗洛伪装失忆后,内心失望至极,认定对方欺世盗名,沽名钓誉,却从未想过
原来他是真的瞎了。
谎称失忆,不愿恢复身份,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身为三皇子最后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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