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小说:能饮一杯无 作者:妄鸦
    骗鬼呢。

    宗洛冷着一张脸。

    清晨说自己练兵, 可能他还会信一点。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跑出来说自己练兵,这不纯属扯谎也不知道找个走心点的理由吗

    再说了, 不久前虞北洲才坐在皇子府墙头上, 鼓掌说什么恭喜恭喜,后脚就跟着一起追到郊外来, 宗洛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人是在找茬。

    有的时候宗洛真的很难理解这人的想法。

    这辈子带着他重生后, 虞北洲就丧失了上辈子那些摆在明面上的肆意尖锐,波澜诡谲,反倒如同一汪湖水, 沉到深不见底之处,连颜色都晦暗不清起来。

    按照虞北洲这个说法, 既然能找到仙法, 那上辈子他定然如同能饮一杯无文案的结局一样, 成功问鼎天下。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敌人,反推也成立。

    这还是第一次,宗洛发觉自己并不完全懂虞北洲的想法。

    在他的记忆里, 虞北洲永远野心勃勃, 锐意进取,心狠手辣。

    拥有权力的感觉很容易上瘾, 更不容易放下。可虞北洲不仅放下了权力,这辈子似乎也没有要掺和进夺储的打算。

    当然,同他作对这点倒是孜孜不倦。

    玄骑军营里十分安静, 不少士兵都露出忿忿之色。

    军中可不讲究文绉绉的那一套, 北宁王都摆明了带上天机军精锐过来砸场子了, 这还能忍

    再加上源于两位将领的不对头, 导致手下士兵也继承其优良传统。上回在南梁, 玄骑虽说久攻不下,却也温水煮青蛙颇有成效,没想到最后被虞北洲带着天机军捡了个大便宜。

    这梁子可就结大了,至今玄骑看到天机军都恨不得往地上吐口水。

    穆元龙下意识看向宗洛,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

    整个军营都在等待殿下的指示。

    宗洛反手将手里的剑放回穆元龙剑鞘内,从一旁挂着的兵器架上拿下一把弓,又抽出白羽箭,似是漫不经心般搭弓上箭,将弓横在自己胸前,朝着虞北洲回敬了一箭。

    这支箭破空而去,直直擦过红衣将军昳丽的侧脸,坠入散落的墨发中去,留下一道蜿蜒刺目的血痕。

    宗洛记仇的很,现在脖子上被咬了一口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更别说在这之前,他还被虞北洲削断一缕头发。

    “啊,射偏了。”宗洛学着虞北洲那样,慢吞吞地收起弓,露出一个冷笑“不好意思,本皇子如今目不能视,一时看不清,惊扰了师弟。师弟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两队人之间隔着这么远,宗洛连瞄准都没瞄一下,功力同清祀里轻而易举就从万岁树冠上射下福缘果的渊帝有的一拼。

    更何况他如今目不能视,仅靠听声辨位都能做到此等程度,简直叫人叹服。

    玄骑军营里,方才凝重的气氛轰然溢散。

    大家纷纷低声叫好。

    比起这边,天机军依旧沉默肃穆,如同一队无言的雕像。

    不同的将领,带兵的方式和习惯也不同。宗洛这边毕竟人不多,属于自由放任型,手下骑兵们个个关系都比较铁,平日里有事也不藏着掖着,上演武台打上一场便泯了恩仇。

    然而虞北洲麾下的天机军,则属于另外一个极端。

    天机军军律苛刻森严,气氛压抑,比之一般的队伍效率高出好几倍,属于大渊典型的军队。

    见状,虞北洲脸上笑意反倒愈深了些。

    他轻轻抬手,从肩头白裘里取出那支箭,抚摸情人般爱不释手地轻轻擦去箭尖上的血,任由指尖沾染上不逊色于身上红衣的颜色。

    “本王怎敢怪罪师兄”

    虞北洲低声道,声音带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三殿下归来,应当是天大的喜事。师弟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呢。”

    “最好如此。”

    宗洛冷哼一声“既然是操练,那就劳烦王爷离远点,送客”

    他一声令下,立马就有玄骑上前,将军营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顺带把照夜白也扯了进来。

    这便是闭门送客的意思了。

    “殿下,难道就这么”

    虽说告一段落,穆元龙心里却仍旧有些不得劲。

    想起当初殿下还未恢复记忆时,北宁王公然在城门口赠玉的行为,他自动理解为对昔日宿敌的羞辱。

    欺压到自己头上,穆元龙虽气不过,大多数时候依旧告诉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毕竟殿下去后,玄骑大不如从前,北宁王又荣宠正盛,若要触其锋芒,保不定会对全军造成影响。

    然而现在却是欺压到殿下头上来,说什么也不能忍

    “没事。”白衣皇子摇了摇头,高深莫测道“他快要倒霉了。”

    再过两天,就是腊月十五。

    宗洛早早地就在心里把这一天标记为虞北洲命定中的受难日,就差每天撕日历了。

    在城门口那一战,百家宴上的撩拨,大巫祠里的交锋,悬崖上的孤注一掷,药浴池里的试探桩桩件件,宗洛都记在心里,就等着过两天和虞北洲算笔总账。

    实在是重生后虞北洲把他惹火了,不然宗洛平日里还真懒得开自己身为穿书者的金手指。

    然而他记仇的很,若要真开了剧情天眼,一定会让虞北洲永生难忘。

    见殿下胸有成竹,穆元龙顿时放下心来,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

    不愧是殿下,运筹帷幄,说让北宁王倒霉就让北宁王倒霉。

    乍一见到自己昔日部下,宗洛也有不少想同他们说的话。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等到他在明面上恢复记忆恢复目力,恢复身份后,就可以重新执掌这个兵团。

    上辈子黑化后的叶凌寒效忠于虞北洲,后者则承诺他等到夺取大渊基业后,便向卫国出兵。所以直到宗洛自刎于城下,大渊也尚未真正一统大荒。这辈子或许会有亲眼见着大一统的机会。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位士兵急匆匆过来,低声通报“殿下,五皇子在军营外求见。”

    宗元武

    宗洛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大记五皇弟的事,替我回绝了吧。”

    除去小八的几位皇弟里,宗元武算是同他关系最近的一位。

    可惜宗洛牢记上辈子教训,除了自己这边铁阵营的人,其他人一概不信。在他找到一个突破点之前,这几位糟心的皇弟他一个也不打算见。

    营帐外,宗元武骑在马上,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望着前方高高的黑色军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早之前,他就怀疑那是三皇兄,没想到还真是。

    昨日清祀回府后,全府门客都收到这个消息,连夜商谈对策。

    “三皇子回来了,千真万确。”

    “如今这副模样,想必不足为惧,就算有裴相和薛老,也总不可能封一位失明之人为储。”

    “不好说,凡事都有万一。宫中圣旨都发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治好。”

    以前宗洛还无事的时候,他府下的门客就有不少将三皇子视为大敌。

    归根结底,还是有兵权的缘故。

    虽说再不受宠,兵权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玄骑驻扎在京郊,不像五皇子府下定北军,隔着大老远还要调兵,等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去年,三皇子殁于函谷关的消息传来后,门客们都松了一口气。

    “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回来,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

    “不仅是六皇子,四皇子埋伏也够深,我等先前竟然忘了这位。”

    “四皇子就凭他那个出身,倒不如先让六皇子去试试。”

    会客室里烛火摇曳,将每个人影子拉长再拉长,衬得交谈声嘈杂,叫人心烦意乱。

    宗元武坐在主座上,双眼放空,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对于主公这副模样,门客们也都司空见惯。

    他们是定北侯府请来的谋士,凡事只需同老将军请示。

    平心而论,宗元武不善计谋,为人一根筋,习武方面也平平,实在不是一位好的效忠人选。

    架不住宗元武母族家大业大。

    即使宗元武什么也不做,这些人都会帮他打点好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他操一点心。

    他只需要按照被安排好的道路走,不拖后腿就行了。

    走神的宗元武忽然又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他打小就喜欢学武,年幼上尚书房时天天夹带话本,梦想有朝一日成为武林大侠,剑荡八荒。

    天天在课堂上看话本,少傅也不敢说他。大渊历代皇子,文武双全的不多,偏科生反倒不少。特别是宗元武在表现出自己对武学的极大热情后,他便整日泡在习武场上。

    母妃和武术教习都夸他天资过人,日后必能成为像父皇那样的大将军。

    先是皇帝,再是将军,其中意味昭然若揭。

    宗元武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其实他并不想当皇帝,也不想当将军。

    不过长大懂事后,这些年幼的事情,想起来后自己也只是笑笑。

    出生在这个位置,供宗元武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就算他学着小时候一样,拿个包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就当把皇位拱手让给宗永柳,待宗永柳登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也会是掘地三尺把这个皇兄找出来杀了,绝对不会放过。

    定北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有他在宫中的母妃,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宗元武也不是小孩子了,再一根筋,也干不出来那么白眼狼的事。

    所以宗元武心甘情愿加入了夺储。

    他不像老六老四那么心狠决绝,可以利用身边的一切,就为了那个位置。宗元武心底依旧怀有手足情谊。

    特别是对三皇兄。

    宗元武不知道有多羡慕他的三皇兄,习武打仗样样那么厉害,也不藏私,除了鬼谷不外传的剑术,其他都交给他了。

    只不过他自己不是带兵打仗的料,看到乌压压的敌军就手软脚软。

    去年函谷关一役的消息传来后,宗元武只觉晴天霹雳,甚至也偷偷派兵去找过。

    就像现在一样,他高兴三皇兄的归来,却又不禁难过。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手足。既然踏进了夺储,就注定了同所有皇子站到对立面。

    会客室里还在抄。

    “够了。”

    他忽然从主座上站起。

    满屋门客的讨论声霎时一静。

    宗元武嘴唇摩挲几下,沉默许久,丧气般说道“你们讨论,本皇子有些乏了。”

    “恭送主公。”

    门客们纷纷垂首致意后,又重新开始了七嘴八舌的争论。

    有建议趁机拉拢三皇子的,有建议静观其变的,还有祸水东引的。

    不管现在吵得多激烈,等到明日,他们就会拿出一套可行方案,届时只需要照做就行。

    隔着一道门板,宗元武觉得疲惫至极。

    他揉了揉眼睛,干脆什么也不想,回卧室后倒头就睡。

    然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低声劝他“殿下息怒殿下请息怒。”

    宗元武朦朦胧胧地抬头,满堂人影重重。

    地上散落着砸碎的瓷片,周围一片狼藉。那是他最喜欢的瓷器。

    在主座之下,门客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如今三皇子收到消息,已经从边关回来,若让三皇子带着玄骑归来,后果不堪设想”

    “此乃中途截杀的大好时机,臣知殿下念旧,但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趁陛下如今还未醒,还请殿下趁早做出决断”

    他们乌压压的头顶铺在地上,像一座不堪重负的山。

    宗元武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颤抖,流了一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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