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么一场坎坷惊心的梦境, 宗洛彻底睡不着了。
他起身披了件外袍,径直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内侍见了,连忙行礼“三殿下。”
“现在几时了”
内侍低声道“回禀殿下, 寅时三刻了。”
那么久的梦,宗洛还以为自己睡了三天三夜,没想到距离自己睡下也不过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他按了按自己眉心,低声吩咐道“再为我放一池热水吧。”
宗洛现在身上黏糊糊的, 全是汗, 被风一吹,只觉得冷飕飕。
下人领命而去,很快,半沉寂的宫殿就重新活跃起来,一盏盏宫灯出现在回廊上, 端着托盘的宫人踱步行走。
宗洛站在门口, 只觉得恍若隔世。
梦里的皇宫比这个皇宫要更冷,更空, 更孤寂。
躺在冰棺里时, 除了最开始听到有其他人移动, 最后被拖下去求饶的惨叫声后,宗洛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一个人走进虞北洲的寝殿。
整整九年。
他一直都相信有主角光环这个东西。
宗洛穿的就是书, 书自然有它的主角。更何况宗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在原文里最后死在主角手下的炮灰。
而虞北洲,虽然说白手起家, 上辈子却实在顺风顺水。
和原书文案上写着的一样, 先是从卫国改投大渊, 一步一步起来, 博得渊帝赏识, 一步登天,身边环绕无数男配,最后成功窃国登基。
宗洛一开始也不信,不信天不信地,于是他千方百计同虞北洲作对。
然而就是有这么巧,这些作的对要么自动化险为夷,要么就被那一群忠心耿耿的男配挡下,没有一次真正让虞北洲吃到瘪。
再说直白点,早年间他们在鬼谷学艺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打过架。打架的时候有时把宗洛惹烦了,下的都是死手。最严重的一次,他的剑尖刺到虞北洲心上一寸,结果对方第二天愈合后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蹦来蹦去,继续贱兮兮往他身边凑。
全天下都顺着虞北洲,所有人都向着他。不管他想做什么,即使一无所有也绝无阻碍,什么都像奉送到他手上,不需要一丝一毫努力便能轻松得到。
他练功,就得天天早起练到太阳落山。虞北洲练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捡起剑草草比划几下,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追上了比他先入门宗洛的进度。
明明一样都是鬼谷子亲口认证骨骼清奇的弟子,宗洛却需要花两倍,乃至更多倍的努力,才能赶上虞北洲这碗老天赏的饭。
可是虞北洲却放弃了这一切。
他分明猜到了这些人的不对劲,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似乎身旁人都在重复着被安排好的剧情。
他还是放弃了一切。
所以这辈子,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人,几乎全都跑到宗洛身旁来了。
不管是公孙游的效忠,裴谦雪到现在迟迟没有表露出对虞北洲的欣赏,叶凌寒的死心塌地,宗弘玖的失宠和碰壁,亦或者是渊帝他们不管是面对他的态度,还是其他,赫然都应该是上辈子虞北洲才有的主角待遇。
而宗洛还不清楚,这一切的缘由,到底是因为失去了虞北洲这位主角,所有人回归了正常,一切只是巧合;还是那些金色的气运顺着时间回溯法阵的线跑到他身上,将他造就成了新的主角。
无论是哪个,宗洛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又该如何接受。
并不仅仅是平白无故欠下一个大人情,还有一些宗洛自己也想不明白,说不出来的东西。
“哗”他一头把自己扎进滚烫的池水里,好像这样就能洗清眼前方才梦里看着虞北洲划开手腕,同他鲜血交融的那幕。
偏偏虞北洲还嫌慢,扎进去更深,血仿佛不要钱一样喷涌而出,宗洛以第三者视角旁观都觉得触目惊心。
太巫的话历历在目。
“回溯时间虽是仙法,却是仙法中绝对的禁忌。”
大荒的仙人得道成仙后都得立即飞升,破碎虚空,不能再干扰此世。
仙墓为什么被称之为仙墓,是因为内里沉睡的仙人,皆是远古时期飞升失败的地仙,严格来说并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仙人。
地仙无法飞升,寿元又有限,只能费尽心思想其他的途经。
例如延长寿命,或是回溯时间,重来一次。
说是仙法,不过是好听,说到底和邪术没什么两样,付出的代价还要更大。就连创造出这门仙法的地仙,用尽全身血液,甚至就连肉身也腐朽成白骨,仍是没能成功。
法门被天道所承认,支付的代价却无一人完成。
在启动大阵之前,太巫不是没警告过虞北洲。
然而后者权当没听见,反倒笑着道“若是我死了,天下人岂不皆是拍手称快,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一听就知道,虞北洲登基后没干过正经事。
也是了,天天在寝殿里抱着他自言自语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皇帝。每天同宗洛说这个大臣看不顺眼,那个大臣看不顺眼,解决方法都出奇的一致,全是不服就剁了。有他在,渊帝都可以反向洗白。
可是虞北洲在鬼谷,同他一起学为王之道时,从来都是对答如流。
他疯归疯,杀人不眨眼归杀人不眨眼,但的确不是个作恶多端的坏人。甚至偶尔兴趣上来了,还会大发善心做做好事。要不然原书早就被封禁了,根本没可能摆在书架上给人看。
宗洛心情复杂极了。
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代价换死对头重生,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生平头一次,他想不顾一切冲出宫去,好好同虞北洲问清楚。
硬生生抽了自己气运,站在大阵上流干最后一滴血。
付出这么多,当真只是想亲手杀他一次
最终宗洛还是没去。
接下来的日子又回归到了平平无奇的日常。
待在宫里倒也算不上枯燥,除了一日三喝药比在皇子府里还要勤以外,其他一切待遇都是顶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羽春宫有人入住的缘故。御膳房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都会往羽春宫送一份,每日三次定点投喂。内务那边分配过来的银丝炭都是上好的,完全不需要多加操心。
年节休沐七天过后,又重新开始上朝,官员们也纷纷回归岗位。
宗洛应顾子元的要求,给他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文职。
开春后新晋官员在入职前,都有一个踏青的保留节目,意在同同僚们熟识熟识,也好集中讲解规矩。
百家宴刚过,新晋官员里几乎赶了大半都是百家学子。这种可以刷脸笼络人心的机会,宗承肆和宗永柳自然不会错过。
至于宗元武,也在自家一大堆门客的要求下赶了过来。
至于宗洛,则是再一次没能捱过顾子元的盛情邀请,跟着过来凑个热闹。跟在顾子元身边的,还有数日未见的叶凌寒。
见到他,想起前几日廖管家进宫时说的时,宗洛心里眉头直皱。
等到顾子元同其他人一起论诗,他转身朝着一处僻静地方走去。
从下车起,叶凌寒就默默站在他的身后,此刻自然寸步不离地跟随。
等四周无人后,宗洛也不铺垫,而是开门见山地问“你近来又去花柳街了”
叶凌寒惊愕地抬眸。
宗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去那里,是还想回卫国吗”
近来,大渊年底收兵,卫国和豫国却动作频频,争取抓住这个机会多准备准备,毕竟谁也不知道等春分过后,大渊会先拿他们哪个开刀。
就宗洛看,现在这个局势,大渊踏平中原已势不可挡,就算叶凌寒回去,也没法直接掌握大权,说到底早已无力回天。
“不、不是。”
叶凌寒嘴唇瓮动几下。
他还想回卫国吗自然是想的。但是经历了上次之后,他早已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我只是虽是一介无用之人,却也想帮上殿下的忙。”
他总不能在三皇子府里干坐着。思来想去,自己唯一的价值,也就只有去那种地方,多打探些情报。
并非叶凌寒不想另寻出路,而是那日之后,白泰宁又在背后说了不少荤话,导致他的声名一落千丈。现在出门,大多人朝他以礼相待,也并非是看在什么卫国太子的面子,不过是给大渊三皇子面子罢了。
宗洛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叶凌寒的身份太过特殊,就算真想给他弄点事干,也不好下手安排。
托这两天虞北洲的福,宗洛现在根本不知道拿叶凌寒怎么办。要是真像他猜的那样,叶凌寒现在就有走上上辈子跟在虞北洲背后,经手那些腌臜事的迹象。
就在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旁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位身穿胡服,扎着马尾,手提弓箭,英姿飒爽的少女驾马而来,吸引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特别是宗永柳,方才还在同人侃侃而谈,见状立马收了折扇。
等到了近前,她才飞身下马,看都不看宗永柳一眼,反倒眼神往远处的宗洛身上瞟。
宗洛顿时觉得有些牙疼。
这位就是太尉捧在手心上的嫡长孙女,姓沈,名心月。
踏青来的不仅仅是百家宴学子,也有不少世家公子小姐。
沈心月在他们中间的人气很高。公子暂且不说,毕竟没人敢和六皇子争抢,世家小姐里却是一呼百应。
果不其然,几位学子提议比试比试,沈心月立马牵马上前道“臣女沈心月,见过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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