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父子
阿念好奇看向抱着他的人,莫名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声音也很温暖
前一刻有只糯米丸子还在嚎啕大哭着,眼下就已经全然忘了哭了。
虽然眼泪还簌簌挂在粉嘟嘟的小脸蛋上,也吧嗒吧嗒得往下滴落着,但他睁着一双清澈明亮,似一汪清泉般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沈辞时,眸间都是好奇,崇拜和信赖
仿佛他抱着自己,自己好像都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是真的不怕了
阿念眨了眨眼睛继续打量他,目不转睛,像怕漏掉什么似的。
沈辞目光扫过周遭,方才的人被他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眼下正挣扎了爬起来,周围几个人也握紧手中的刀剑,试探着往前。沈辞原本已经伸手按在腰间佩刀上,余光却瞥见怀中的小家伙还在懵懵看他。
沈辞将佩刀按了回去。
这次,看向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时,除了温声,还有眸间的笑意,“闭眼睛。”
阿念只觉得听他说话时心底暖洋洋的,又酥酥麻麻的,好像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一样。
“闭眼睛。”他又温声说了一次。
阿念赶紧点头,很快听话得闭上了眼睛,而且怕自己会不小心睁开眼睛,还煞有其事得皱紧了眉头
沈辞嘴角微微牵了牵,而后单手抱着怀中的小家伙,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佩刀,将注意力重新落在周围这群人身上。
“抱紧我脖子。”沈辞提醒。
小家伙照做,一分迟疑都没有,好似与生俱来的默契一般。
阿念挂在沈辞脖子上,沈辞抱着他,“会数数吗”
“会。”
“能数到一百吗”
阿念顿了顿,“不能。”
沈辞目光慢慢凌冽起来,声音却依旧温和,“那就从一数到十,一直数十次,大声数就不会害怕了”
沈辞话音刚落,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二三”
身前的人一拥而上,很快与沈辞交锋。
“嘭”的一声,短兵相见。
阿念懵住,但没等沈辞开口,阿念又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皱紧眉头,不睁眼睛,不看旁的地方,只双手抱紧他脖子,继续大声数着,旁的什么都不管。
沈辞原本身手就好,敏捷,老练,不拖泥带水。
立城在燕韩西边。
燕韩的西边是西戎,羌亚几国,骁勇善战,边界上的小摩擦从未断过。
沈辞是镇守边关的将领,在边陲的四年,金戈铁马,手起刀落,斩杀的是勇猛彪悍的武将驻军,与眼前的跳梁小丑全然不同,单手抱着怀中的糯米丸子不怕。
沈沈将军
不远处,石怀远愣住,但确实见眼前的人是沈辞。
不会错是沈将军
石怀远想拄剑起身,但手上使不动力道。
先前的厮杀中因为要护着太子,石怀远身上到处都是伤,眼下还在止不住得流血。
虽然不知道沈将军为什么眼下在此地,但见到沈辞,石怀远心中好似吞下了一颗定心丸。
对方有二十余人,但同沈将军在一处的五六人足够应对。
很快,二十余人被清理干净,虽然人人都气喘吁吁,但没有人受太重的伤。
韩关上前,伸手给石怀远,石怀远道谢。
韩关一把拉起他。另外两人伸手拉起了另外两个幸存的禁军侍卫。
石怀远和那两人都伤得很重,韩关在照看几人的伤势。
阿念记不住自己数了几次从一到十,但每次大声数的时候,心里的害怕好像就少了几分。
最后一次数到十的时候,沈辞唤他,“可以了。”
阿念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是刚才抱着他的叔叔
阿念看他,他也看向阿念。
大眼瞪小眼时,小眼也在打量着大眼。
两人都在相互看着对方,好像莫名被对方眼中的什么吸引着,又好像,相见恨晚
“很勇敢。”沈辞先出声。
刚才他一直在数数,而且紧紧抱着他,没睁眼,也没哭闹。
虽然看起来很娇气,但实则很大气。
还懂事。
沈辞是想赞许他的,但阿念听到沈辞口中这句“很勇敢”时,鼻尖突然一红,张嘴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沈辞愣了稍许,很快反应过来,小家伙先前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和害怕,眼下忽然有了出处,便开始使劲儿哭
小孩子哭哪里需要理由
也不需要分场合。
沈辞忍不住笑。
一侧,石怀远上前,拱手道,“沈将军。”
沈辞朝他颔首。
石怀远是天子心腹,也是禁军左前卫统领,这一趟是跟着天子一道出行的。
石怀远又朝阿念拱手,“殿下”
沈辞也看向怀中的糯米丸子,能让石怀远拼命护着,他身份不难猜。
糯米丸子的哭声也慢慢缓了下来,“石叔叔”
沈辞看向韩关几个,“照看下殿下,我同石将军有话要说。”
韩关等人领了阿念去一侧。
韩关等人久在边关,还是第一次见太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太子何等金贵,是一国储君
但,对面是个三岁的储君,牙齿还没长齐那种
韩关几人面面相觑。
阿念也眼巴巴看着他们几人,而后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沈辞和石怀远。
沈辞同石怀远一道,石怀远先言简意赅说起了这几日的来龙去脉,而后又在地形图上大致标注出了昨晚同天子分开位置。
因为天色晦暗,又在林间,所以只是大致位置。
但常年在军中的人,大都对方向敏感,石怀远的大致,其实不会偏差太远,“沈将军,就是在这个位置附近同陛下失散的。”
沈辞一面看着地形图,一面眉头微拢,“对方多少人,天子身边多少人”
石怀远仔细回忆,“陛下身边大约有二三十个禁军,另外还有二三十人留下断后。对方除却来追末将和太子的,应当还有七八十余人。”
沈辞方才同这帮人交过手,七八十人不会有太大威胁,只是怕打斗声源源不断引来追兵。
沈辞专注看着地形图,又用指尖比划了一道半径,最后,目光停留在半径边缘的几处地方上,问道,“你是说,天子是往相反方向跑的”
石怀远点头,“是,虽然天黑,但是能判断得出是往相反方向。”
在半径上,又是西边,沈辞的目光很快沉下来,聚焦在一处,口中叹道,“这处有流民出没”
听沈辞说完,石怀远愣住。
他确实听天子提起过流民
沈辞继续道,“阜阳郡驻军是因为流民的缘故而调度往结城的,流民就是从这个方向涌去结城的。按照天子的行迹速度预估,应当马上要和流民遇上了。”
石怀远心中骇然。
沈辞目光未从地形图上移开,低声道,“未尝不是好事,流民可以混淆视野,要比单独去结城安稳都多”
沈辞说完,又抬眸看向石怀远,“怀远,你身上可有天子信物”
沈辞忽然问起,石怀远僵住。旁人如此问是逾越,但沈将军不同。沈将军早前是东宫伴读,是陛下最信赖的人,眼下又
石怀远低声,“有。”
沈辞并不意外,继续道,“怀远,我去找天子。你带上天子的信物想办法避开谭王逆党,去一趟万州,让敬平王府的人率万州驻军和丰州驻军来结城附近护驾。也告诉敬平王府,这次谋逆的人不仅有谭王,还有屈光同和付门慈。他们二人跟着谭王一道反了。我已经请平南侯出兵了,但架不住这三处驻军,请万州驻军和丰州驻军尽快赶来救驾,你是天子的人,又有天子信物在,你调得动敬平王府。”
石怀远迟疑,“那沈将军,你”
沈辞沉声,“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到天子,我们要尽快上路。”
沈辞正欲起身,石怀远又忽然开口,“沈将军,还有一事”
沈辞看他,“怎么了”
石怀远斟酌片刻,如实道,“昨夜陛下特意嘱咐末将,这一路若是遇险,让末将护着太子周全如若陛下有事,就将太子送到沈将军处。”
沈辞愣住。
石怀远说完,拄剑单膝跪下,“沈将军,陛下并不知晓沈将军在阜阳郡,但无论沈将军在何处,陛下最信任的人是沈将军,所以才会让末将带太子去找沈将军,请沈将军务必寻到陛下”
石怀远喉间哽咽。
“我知晓了。”沈辞缄声。
韩关几人替石怀远等人处理伤口,沈辞坐着,看着手中的地形图出神。
忽然,身后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很轻,沈辞不需要回头也知晓是太子。
陈翎的儿子
“殿下。”沈辞温声。
阿念上前,睁大眼睛看他,“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沈辞说完,阿念很快在他身侧坐下,“沈叔叔,你好厉害”
阿念是真的崇拜他。
沈辞轻轻笑了笑,温和道,“殿下,手拿出来。”
阿念听话伸手。
沈辞看了看他,“疼吗”
他手上有伤口,还不止一处。
阿念顿了顿,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沈辞尽收眼底。
沈辞一面取了袖间的小瓶出来,一面轻声道,“手上破了要上药,末将给殿下上药,殿下勇敢不哭好不好”
阿念唏嘘,“很疼吗”
沈辞忍不住笑,“就疼一下。”
阿念看着他,阳光照在他脸上,好像他说什么都是真的,阿念很难让人拒绝,“那,你轻一些哟”
沈辞温声应好。
见沈辞拧开小瓶,阿念还是不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手。
但沈辞握着他的手,他没缩成功。
沈辞一本正经道,“往左边看,那边有三只眼的青蛙”
“啊”阿念赶紧转头。
忽然,阿念手上一痛,赶紧收手,沈辞笑道,“上好了。”
沈辞收起了小瓶,大哥家有个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子,斗智斗勇惯了。
阿念原本眼中的眼泪已经包着了,但是许是痛来得快,也去得快,没有来得及哭出来。
沈辞问道,“还疼吗”
阿念摇头。
沈辞道,“比你父皇当年强”
阿念看着他,忽然眼眶就红了,“沈叔叔,我和父皇走散了”
沈辞想起刚才他无助大哭的模样,心底好似沉石碾过一般,明知许是不妥,沈辞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不哭了,我带你找陛下”
阿念睁圆了眼睛,“真的吗”
沈辞看他,“嗯,拉勾”
阿念飞快伸手。
沈辞终于见到他笑。
又哭又笑,眼泪还挂在眼眶里打转那种
“沈叔叔,你可以抱抱我吗”阿念看他。
沈辞心底没法拒绝,起身抱起糯米丸子,糯米丸子像刚才一样搂着他,两人心中都莫名得踏实和温暖,于是相互看着对方许久。
“沈叔叔,我怎么没见过你”阿念认真问。
沈辞微怔,轻声道,“末将在镇守边关,很少回京,殿下没见过末将不奇怪”
“难怪了”阿念感叹一声,又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半是憧憬,半是询问,“那沈叔叔,我以后可以经常在京中见到你吗”
沈辞再次怔住。
太子口中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很难接住,也很难回答。
看着太子眼中期盼神色,沈辞心中不忍,善意道,“边关安稳,我就能时常回京;边关不稳,我就要留在边关。”
阿念听不懂,但包含了“能时常回京”这样的字眼,阿念便接收到了。
两人言辞间,身后马蹄声响起。
沈辞抱着阿念转身,是他身边的人,刚才先去周遭打探是否安全,眼下折回,下了马朝他拱手,“将军,附近安全,可以上路了。”
先前除却在给石怀远等人处理伤口,怕夏日伤口感染之外,还在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
眼下既已折回,便该到了分开上路的时候。
阿念不会骑马,沈辞抱他上马背,而后自己跃身上马,同阿念共骑。
阿念坐在他前面,他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抱紧阿念。
阿念是有些怕,但还隐隐有些兴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沈叔叔在一起骑马的缘故,心中有些期待。
一侧,石怀远跃身上马,朝沈辞道,“太子殿下交托给沈将军了”
石怀远躬身拱手。
“一路珍重。”沈辞应声。
阿念也看向石怀远,“石叔叔”
石怀远眸间氤氲,“殿下保重,务必同沈将军一处。”
阿念懂事点头。
但即便懂事,看着石怀远调转马头离开的一刻,阿念还是忍不住鼻尖红了,却尽量没哭出来声。
韩关也骑马上前,“将军,走吧。”
沈辞颔首,又朝怀中的阿念道,“抓紧缰绳。”
念念点头。
“走”沈辞话音刚落,打马离开,阿念起初还有些怕,但很快便“哇”得一声惊呼出来。
似害怕,又有兴奋在,但没叫停
马蹄疾驰,同马车中全然不同,这种感觉很奇妙,阿念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沈辞问道,“怕吗”
阿念如实,“有一点。”
沈辞笑道,“我在,不会掉下去;若是还怕,就抓紧我衣襟。”
阿念点头。
久在军中,习惯了行径的队伍要按照队形拉开一定距离,这样是最安稳的。
此行一共八骑,三骑依次在前开路,还有两骑一左一右略微靠后跟在他们身侧,最后是韩关和郭子晓垫后。
“太子竟然没哭”郭子晓惊讶,怎么看都觉得太子金贵,不过三四岁模样,即便骑过马也该有人牵着,哪里像今日这么快
郭子晓担心。
韩关叹道,“许是和将军在一处”
听他这么一说,郭子晓轻嘶一声,“唉,你觉不觉得,殿下同咱们将军有那么一点点挂像”
“啊”韩关没仔细看,也不觉得。
郭子晓又道,“就是偶尔一看,觉得有些挂像那种。”
韩关叹道,“那是太子,要像也是同天子像怎么会同咱们将军像你这是挑事啊,要是让人听了去,是给咱们将军找麻烦”
郭子晓笑,“说得好像你见过天子似的”
韩关感叹,“天子在京中,你我在立城边关,春风都吹不到的地方;要见过,那也是将军见过”
骏马疾驰,马蹄飞溅。
沈辞抱着阿念,一路打马往结城方向去,脑海中都是早前的浮光掠影。
怕骑马吗怕就抓紧我衣襟。
哆嗦不怕
笑不怕也可以抓。
慢慢伸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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