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太子太保
方四伏嘴角不由抽了抽。
陈翎叹道, “这事儿让朕很苦恼,老师也在过问。朕想,你平日在朝中是脑子最灵活的一个, 所以想让你替朕分忧,看看有什么法子应对这些风声, 让朕不用日日为这些琐事分心,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方四伏赔笑, “陛下日理万机, 关心的都是百姓生计, 四海安平, 这些事情已经够陛下费心了, 还怎么能让天子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事情烦心呢”
陈翎笑道, “方爱卿不愧是朝中栋梁。”
方四伏得了天子这样的夸赞,只得低头, “陛, 陛下,微臣惶恐。”
陈翎轻声道, “起来说话吧, 让朕听听。”
方四伏只得起身,然后抬头看向天子, 只见天子手中握着书卷,连眼皮子都没抬。
方四伏深吸一口气,喉间紧张得咽了咽,试探着道,“其实, 这些风声都不是不了解天子, 天子日夜为朝中之事操心, 为万民操心,还未太子操心,所以后宫才一直空置,是明君中的典范啊,但典范就容易受猜忌,想要平息这些风声,最直接的法子,就是陛下后宫充盈起来,那所有的谣言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哦。”陈翎翻过手中的书册,漫不经心道,“朕不想。”
方四伏“”
陈翎淡声道,“旁的法子呢还有吗”
方四伏为难,不知道当不当说,于是战战兢兢道,“有,陛下若是不想充盈后宫,那就给沈将军赐婚”
言及此处,忽然见天子抬头看他。
方四伏顿时额头惊出冷汗,当即会意,改口道,“当然,也不用陛下赐婚,沈将军是忠臣良将,又护驾有功,早前还是东宫伴读,侍驾在天子身侧也是应当能的,那些流言蜚语必然都不攻自破,不会长久”
陈翎还是看他。
方四伏“”
方四伏欲哭无泪,“陛下不赐婚也行,沈将军只要娶妻生子,不,先娶妻也行”
陈翎眉头忽然微妙得拢了拢。
方四伏当即收起了哭腔,重新跪下,跪得端正笔直,“陛下,沈将军不娶也行,沈家是世家,家风清正,只要寻一烟花柳巷女子,上演一处非卿不娶的壮烈戏码,最好再添加些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戏码,闹得京中人尽皆知。相比早前的流言蜚语,这种流言蜚语的故事性更强,过程更曲折,传播性更广,一定能平息早前的留言。”
陈翎继续看他。
方四伏觉得自己的狗头已经悬在了库都上,欲哭无泪,“还有一种方法综合效果能好一些,就是沈将军在边关成亲,成亲的故事具有传奇色彩一些,譬如西戎铁骑踏破边关小镇,在西戎人的刀口下,沈将军救起一女子,对方非他不嫁,但沈将军心中只有家国,一直没有回应,最后,这个女子一直跟着沈将军,不放弃,最后的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故事,可以平息谣言,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
陈翎“”
陈翎原本是想把书卷砸在他头上,最后还是忍住了。
等从立城回来,我们成亲吧就你我二人也好,没有旁人也好,不管怎么都好
陈翎,我要娶你。
陈翎平复下来,没有再提此事。
方四伏最善察言观色,从天子的脸色来看,头保住了。
“还有一事。”陈翎放下手中书卷。
方四伏一颗心又再次悬起,头还没保住
陈翎这次直接看他,“有人说太子像沈辞,朕不高兴。”
方四伏脸色跟煞白了几分,岂止不高兴,想大杀四方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方四伏赶紧道,“古往今来,并非没有朝臣同天子与太子挂像的,太子出生时,沈将军尚在边关,这些年来,关边虽有摩擦,但西戎人始终未得踏入燕韩国土半步,沈将军像太子,又是忠臣良将,则替太子趋吉避凶。古来有先例,沈将军早前救天子与太子有功,也算为太子挡过灾,陛下可加封沈将军为太子太保,昭告天下,陛下坦荡,不惧流言,反而能让谣言不攻自破”
方四伏的这句,倒是今晚唯一让陈翎觉得妥善的。
太子太保为太傅之一。
日后即便沈辞回京,有这层身份在,也可以名正言顺见阿念,教阿念骑射。
方四伏的考虑不仅妥当,而且极其契合她的心思。
陈翎轻声,“朕先考虑。”
天子这么说,方四伏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胸膛,天子满意了
要见好就收
方四伏当即拱手,“那微臣先告退了。”
“嗯。”陈翎低声。
方四伏恨不得脚下生风,但又需在天子面前矜持有礼,只能强压着心底的迫切,慢慢起身,拱手行礼,而后转身往东暖阁外去。
刚至门口,又听身后的声音道,“方爱卿。”
方四伏想死的心都有了,“陛,陛下。”
陈翎握拳轻咳一声,平和道,“这些风声已经让朕苦恼了,要是再有旁的流言蜚语传出”
越平和才越暗藏危机,方四伏连忙道,“今日之事,微臣一句都没听过,也一句都没说过,今晚,微臣也没见过陛下。”
陈翎忽然意识到老师说的,朝中什么样的人都要有,也什么样的人都要用的意思,陈翎颔首,“去吧。”
方四伏谢恩。
等方四伏离开,陈翎又唤了启善来。
“陛下”启善入内。
陈翎轻声道,“让子初入宫见朕。”
“是”启善应声。
方四平为吏部侍郎,如今兼任翰林院编纂,朝中要事诏文皆出翰林院,所以陈翎会找方四平提前商议此事,确保翰林院出的诏书是符合她的意思。
方四伏是人精,动动嘴皮子和小聪明可以,但笔头上的事情,还需落在方四平处思量才稳妥。
老师必定会问起,她要有人替天子出声。
子初可以。
“陛下。”方四平拱手。
“子初,朕寻你来是有一事。”陈翎开门见山,“此次怀城之乱平定,众人皆有功封赏,但沈辞处,朕没有动作,是在斟酌。沈辞在边关,是驻军统帅,但刘老将军在,沈辞升是不能再升了,眼下挂职禁军统领,但也是挂职。早前朝中事忙,朕没将此事提上日程,眼下临近年关,朝中之事都缓了下来,今日有日在朕跟前提起此事,朕也觉得的确有失偏颇。年关在即,朕想在年前下旨,加封沈辞为太子太保,虽是虚职,但在怀城之乱时,他救了太子几次,倒也说得过去,你觉得可合适”
方四平原本就同沈辞交好,陈翎知晓方四平是站在沈辞处考量的。
方四平拱手,“陛下,此次怀城之乱,沈将军救陛下与太子于乱军之中,自己险些丧命,若不行封赏,反倒不能体现天子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怀城之乱中,沈将军与建平侯世子居首功,建平侯世子已经由陛下下诏提前袭爵,这原本是子承父业;但沈将军随是刘老将军学生,两者的性质却不能等同。所以微臣以为,加封沈将军为太子太保,名正言顺,日后也可教导太子,是桩美谈,反倒可以平息京中流言。”
陈翎看了看他。
方四平也未避讳。
陈翎又道,“明日是早朝最后一日,后日开始休沐,此事明日早朝后与老师商议即可。另外,太子太保身份特殊,朕的意思,需在诏文加上谨言慎行,言传身教的字样,以示期许。”
“臣领旨。”方四平拱手。
既然是天子近臣,就更应当知晓轻重,不轻易置天子于风口浪尖。
为君者,如此会有失偏颇,一旦偏颇,如何让朝臣信服还是朝臣纷纷效仿
这么做,倒是可以先宽老师的心。
陈翎出神。
腊月二十七日,沈辞终于抵达立城。
“将军”“将军”
守城的驻军见了沈辞归来,在城门口便都开始激动,争先唤道。
今年是严冬,刘老将军又不在,年关前沈将军回了立城,仿佛给立城驻军上下都吃上了一枚定心丸。
韩关也在城门口迎候,见了沈辞,眼底微红,“将军你终于回来了”
早前听说将军就任禁军统领,立城驻军都有些慌。
但眼下却不同了。
沈辞打马上前,“越是年关,越打起精神来”
“是”周遭整齐应声。
“走”沈辞吩咐一声,十余骑跟着一道往驻军大营中去。
韩关同郭子晓是他的副将,眼下一左一右骑马在他身侧,小五稍微跟在身后。
“近来边关有异常吗”马背上,沈辞问起。
韩关应道,“没有,就是因为没有异常,所以反倒更怪。”
跟着将军久了,总习惯反向想。
沈辞又问,“有哈尔米亚踪迹吗”
说道哈尔米亚,韩关脸色一沉,“还没有。”
沈辞没再多问了哈尔米亚之事,“刘将军在吗”
韩关点头,“在在军中等将军了。”
沈辞最后才沉声问道,“老薛老薛葬在哪里”
韩关看他,“老薛最喜欢去的山头,就葬在那儿。”
“我见过刘将军就去。”沈辞低声。
“将军”身后是小五的声音,“我想先去见薛大哥”
“好。”沈辞应声。
眼见小五打马而去,韩关和郭子晓两人的目光都怔住。
过往他同老郭总嫌小五嘴碎,一见小五就头疼,但将军总带着小五,他俩躲都躲不及,只有老薛性子沉稳温和,所以能照顾小五,眼下老薛没了,最难过的人里,小五也是一个。
等入了军中大营,沈辞下马,立即有驻军上前替他牵马,“将军,刘将军在校场处。”
“好。”沈辞应声,驻军牵了他的马离开,沈辞独自往校场去。
虽然临近年关,但是驻军的训练没有中断,越是年关前,越不能松懈,刘贺亲自在盯。
沈辞到时,刘贺转身,“自安”
沈辞拱手,恭敬道,“将军我听说薛超的事了,陛下让我先行回立城。”
“自安,同我一道走走。”刘贺拍了拍他肩膀,沈辞应好。
刘贺叮嘱了声副将看着操练,而后同沈辞一道,绕着校场说话。
“刘叔叔,这一阵边关可还安稳”沈辞清楚,问刘贺与问韩关,对方应得会不同。
刘贺摇头,“不算。今年是寒冬,北关的压力大,西戎也虎视眈眈,按照往年,这个时候西戎东边的部落知晓燕韩的年关将至,都纷纷按捺不住,想在年关前来一波挑衅,谋些蝇头小利,但今年奇怪,什么动静都没有。韩关同我说起了哈尔米亚的事,早前是我们疏忽,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西戎东边的这几个部落上,没有深入西戎西部,连哈尔米亚这样的枭雄都不知晓,养虎为患,目光短浅,等年关一过,可能要让往西打探,哈尔米亚和普益部落的底至少得挖一挖,否则若有一日敌人忽然换了,我们措手不及。”
“知道了,刘叔叔。”沈辞应声。
刘贺叹道,“薛超是你的近卫,在军中威望一直很高。这次薛超的死,在军中震动很大。但自安,你要知道,无论是激愤还是消沉,都不是好事。军心要稳,就要诸事拿捏清楚。眼下年关将至,我是怕军中将薛超的死一直带到年后,这不是好事。”
“我明白了,刘叔叔。”沈辞会意。
刘贺再次拍了拍他肩膀,“我会让人继续关注西戎,这段时间边关的事我让韩关慢慢告诉你。”
沈辞应好。
刘贺才牵了牵嘴角,“回来了就好,军中都盼着你回来,你回来,这顿年关饺子他们才吃得好。”
沈辞跟着笑了笑。
刘贺驻足,“你先去看看薛超吧,旁的事情明日再说。”
“是”沈辞拱手。
韩关说薛超葬在生前最喜欢去的山头,沈辞也不需要旁人引路,很容易就骑马找到。
沈辞到的时候,小五还坐在薛超的墓前,一面低头,一面摸着眼泪。
小五很少哭,但他同刘将军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路上往返,那小五便一直哭了这么长时间。
沈辞上前,同小五并排。
“将,将军”小五意外,似是也怕他看到自己一直在哭,尽量别过头去,用手臂上的衣服擦眼泪。
“带酒了吗”沈辞问。
小五点头,他怎么会不带
薛大哥没什么爱好,就好喝酒,能品出各式各样的酒,还分高下,这军中,没人比薛大哥会
他来看薛大哥,当然要带酒,还是好几个酒壶
都是他早前喜欢的。
小五继续抹眼泪。
“喝酒了,老薛。”沈辞拔开酒塞,朝着身前的空白处,慢慢倒下。酒一点点浸入土壤中,很快干涸,只剩了些许印迹。
小五早前还能忍住,只是偷偷啜泣一两声。
眼下,看着地上的酒干,仿佛真的是薛超在一般,小五泣不成声。
沈辞原本心底就似针扎,眼下听小五这么一哭,心中更觉不是滋味。
但又想起刘将军今日叮嘱的,激愤和消沉都不是好事,军心要稳,就不能将薛超的死带到年后
“小五,别哭了,给薛超敬酒。”沈辞沉声。
小五回过神来,“薛超哥哥,你最喜欢的酒”
小五实在说不下去,“将军,我难受呜呜呜”
小五原本年纪也不大,当下哭得似个泪人一般,也往沈辞怀中钻。
沈辞由着他,这个时候,小五能靠的人也只有他。
沈辞另外拿起一壶酒,又缓缓倒向跟前,“老薛,我一定手刃哈尔米亚,替你报仇,你等我。”
沈辞沉声,既而又抓起另一壶酒,在薛超墓碑前同饮。
我说你们几个,别看不上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做东宫伴读的,会不比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强
你挺有骨气的
不用谢,叫我老薛就好。
沈辞敛目。
等从山头下来已经入夜,塞外边关不比别处,又尤其是腊月底,天色黑得很早。
沈辞同小五一道骑马下山,小五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回家去。”临近驻军大营了,沈辞忽然开口。
小五意外,“将军”
“给你假,回家中去,正月元宵后再回来。”
小五倔强,“不去。”
沈辞看他,“谁之前说想娘亲了”
小五语塞,是他说的,他是想
“这是军令,元宵后回来报道。”沈辞说完,策马上前。
“是”小五热泪盈眶。
沈辞在立城有府邸,回府邸的时候,袁叔来迎,“将军回来了”
沈辞颔首,“袁叔”
袁叔是早前家中的老人,一道跟来立城照顾他的。
沈辞问道,“胡伯在吗”
他早前是同薛超交待过胡伯的事,薛超早前既然让旁人带胡伯先行去了立城,那也应当一并交待过胡伯的事。
袁叔笑道,“将军,胡大夫不在府中。”
不在沈辞意外。
袁叔应道,“胡大夫在军中,正好冬日里,军医处繁忙,胡大夫走不开,军中留了专门住所给胡大夫,胡大夫一直在那里。”
原来如此,沈辞算明白了。
胡伯的事他没有细问,也没有袁叔清楚。
袁叔道,“将军一路快马,风尘仆仆,水备好了,今晚早些歇下,明日再说吧。”
沈辞应好。
袁叔确实说的不错,他这一路都在赶路,几乎没得空闲。
眼下泡在浴桶中,仿佛才得片刻的空闲,与短暂的安宁。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今日早朝完,朝中就该休沐了,陈翎也应当没那么忙了。
他还记得十一月离京前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从早到晚都不得空闲,不是在早朝,就是在丽和殿中处理朝事,也每日都有见不完的朝臣
他早前只知晓这几年她在朝中不易,却并不知晓,即便太平,朝中也有空闲的时候。
做天子难,做勤于政事的天子更难。
在朝臣眼中,陈翎是比先帝更勤勉,明理,心系百姓的明君,但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这一切有多不容易。
他原本是要留在京中同她和阿念一道过年的。
年关越近,他越想她和阿念,但最了解他的人又何尝不是陈翎
他即便在年关留在京中,心中也不会安稳,真正到了立城,才好似这个特殊时间的安稳在心中。
他坐在窗台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继续编着草编蚱蜢。
不是有多喜欢,而是寄托。
边关的四年,他编了无数多个,从未让她知晓。
眼下,双手熟悉得活动着,脑海中想的却都是陈翎和阿念
这半年时间好快。
同她和阿念在一处,好快。
白驹过隙,指缝中溜走。
阿翎
他仰首,目光空望着半空中,呵气成雾。
“我的新年愿望,是想和阿卿姐姐一起过年。”床榻上,阿念还兴奋得没有睡觉。
陈翎看着他,早前是许骄,眼下是陈卿,恨不得天天在嘴边念叨着
陈翎伸手绾了绾他耳发,温声道,“你大伯是要来宫中同我们一道用年夜饭的,陈卿一人也不会留在府中,但一起用完年夜饭,他们还要回敬平王府守岁,家中要有主人在,亮长明灯,朝阳殿也一样。”
“好”听到要同大伯和阿卿姐姐一道用年夜饭,阿念已经很高兴了。
“早些睡吧。”陈翎罕见得俯身吻上他额头。
其实也不是罕见,沈辞走后,陈翎想多弥补阿念一些
阿念喜欢同她亲近。
她刚想起身,阿念伸手搂住她脖子,“父皇,你可不可以今晚带着念念睡”
陈翎想了想,也不知为何,没有拒绝。
躺在床榻上,阿念认真同他道,“父皇,要过年年了。”
陈翎笑,“是啊,过完年,你又大一岁了。”
阿念笑道,“我是大念念了吗”
陈翎忍俊,“小念念。”
阿念不是很明白,“那什么时候才是大念念”
陈翎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还有很久,不用着急,让父皇慢慢陪你长大。”
阿念似懂非懂。
陈翎拥他,“睡吧,父皇同你一起。”
想到陈翎同他一处,阿念连忙阖眼。
明日是休沐第一日,不用早起,她是可以留在朝阳殿陪着阿念。
她也伸手替他盖好被子,不让他着凉。
阿念一天天大了,她还能带着他睡一段时日,在等大些就不行了
殿中,宫女见他和太子都歇下,自觉熄了寝殿中绝大多数的灯火,只留了几盏夜灯。
陈翎揽着阿念,背对着帷帐外侧卧着。
殿中的灯火昏暗而温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安静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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