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之后, 又在天云寺里用罢斋饭,沈纤纤同初一等人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里,她双目微阖, 昏昏欲睡。
突然, 初一低呼一声“小心”
沈纤纤一睁开眼, 就被初一拽着胳膊扔到了旁边。
“砰”的一声响, 一支短箭刺破车帘,深深扎进马车壁。正是她先时待的位置。
箭尾犹自晃动不止。
沈纤纤瞬间睡意全无, 她瞪大了眼睛, 恐惧和紧张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紧接着, 又是数根短箭射进车厢内壁。
马车外面有人高叫着“有刺客小心”
与此同时, 兵刃相接的打斗声响起,且越来越近。
间或还伴随着一两声惨叫。
“侯爷有交代, 不留一个活口。尤其是那个女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初一握着短刀, 脸色铁青“待着别动。”
沈纤纤自小在外行走,见识不少。但像今天这般近距离直面生死还是头一遭。
她下意识就听初一的话,一动不动。
初一扯开车帘, 只见外面不知从何处涌出来几十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招式狠辣, 正向马车逼近。
她是暗卫出身,看了一眼就明白,这些人来历不简单。
今日出行带的侍卫不少,功夫也好。但对方的人数明显多过己方。王府侍卫一对二甚至是一对三, 现下还能支撑。可再过一段时间, 终会落于下风。
初一当机立断, 抢过缰绳, 也不理会车夫,直接在马臀上狠抽几下,驱其前行。
暗卫的职责是保护主人。眼下情况危急,她要先护着马车里的人。至于其他人的生死,她暂时顾不上。
趁双方缠斗之际,马车顺利冲出一段距离。然而,没过多久,就有十来个黑衣人骑马追来。其中有人手拿箭弩,连环的短箭嗖嗖发出,射向车厢。
沈纤纤左右躲避,好几次险些被射中,后来干脆匍匐于毯上。
短箭自她身边飞过,最惊险时,几乎要碰到她的头顶。
腿上中箭,马嘶鸣一声,跪倒在地,马车也跟着侧翻。
沈纤纤从车厢中跌出来,顾不得身体的疼痛,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就护在身前。
初一双唇紧抿,挥动着兵刃厮杀,右臂不知何时已中了一箭。
箭弩里的短箭可以数支连发,但更换不易。
趁着空隙,初一左手握箭,咬紧牙关,反向用力,直接将箭矢拔出,却惊觉右臂已提不起来,眼前也阵阵发黑。
箭上有毒
初一心内悔意顿生,恐怕今天要死在这里。
身为暗卫,死于非命原也正常,只是注定要辜负王爷所托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脑海中仅剩下一个念头或许不应该单独护着马车冲出重围
见她倒下,沈纤纤不由惊呼出声“初一”
前所未有的慌乱笼罩着她。她要查看初一境况,已来不及。因为黑衣人陆续骑马追上。
箭弩短箭已尽,他们干脆弃之不用,挥动手中怪刀,就向沈纤纤头顶砍落。
眼看着锋利的刀刃即将落在身上,沈纤纤牙齿咯咯作响,以木棍作为支撑,“噌”的向右一跃,险险避开,拼命奔跑。
虽然知道自己今日性命危矣,但不到最后一刻,总归还要奋力一搏。
怪刀砍了个空,黑衣人“咦”了一声,再次驱马挥刀上前。
沈纤纤听得身后马蹄声哒哒,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心上。
她足下生风,从来没有跑的像今天这样快过。
但人的双足,又怎能跑得过马蹄
也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被这群黑衣人再度追上。
还剩七个人,一样的黑衣黑罩,手握怪刀。
大概是胜券在握,他们反倒不急切了,而是驱马将她团团围在其中。
沈纤纤见逃不掉,又不甘心就此丧命,犹自尝试拖延时间“各位好汉,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好歹告诉我,究竟是谁要杀我。”
她先时隐约听见侯爷,却不知是哪一个。
“废话少说,真想知道就去阴曹地府问阎王吧。”
话音刚落,就有黑衣人再度举起怪刀,直接向沈纤纤脖颈劈来。
阳光刺目,刀锋凛冽。
沈纤纤暗道一声,我命休矣。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许多人的面容。
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听到一声惨叫。
沈纤纤睁开眼,看见正冲她挥刀的黑衣人胸前被一支羽箭穿透。他低头看着胸口,连人带刀摔落马下,刀尖堪堪贴着她的鞋面。
这变故来得突然。
其余黑衣人惊呼出声,勒紧缰绳,向远处望去。
只听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一人正策马赶来,手中犹握着弓。
沈纤纤眼睛一亮“九郎”
来人一身黑衣,头戴金冠,面容冷峻,神情端肃。正是晋王萧晟。
从魏品兰口中得知沈纤纤有难,他哪敢有片刻耽搁
将令牌交给魏三小姐,请她去附近的京畿大营搬救兵,而他则一人一骑直奔京郊。
萧晟曾征战沙场,多次身临险境。但从不像今日这般不安。
他策马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对不能有事
是他把她带进京城,他必须要负责她的安全。
远远看见沈纤纤被围,黑衣人向她挥刀。萧晟快速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穿胸而过。
他只恨马还不够神骏,不能更快一些。
不过还好这一箭射得及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射死了黑衣人。
看见晋王,黑衣人们短暂愣怔后,再次对眼前女子挥刀。
沈纤纤见势不对,身子一矮,钻到了刚被射死的黑衣人马腹之下。
她少时卖艺,武功不济,但好在身手灵活,成功躲避了这一击。
黑衣人一刀不中,再次挥刀,这次动作既快且狠,势要将她一劈两半。
却听“当”的一声响,在刀刃离沈纤纤仅有几寸的距离时,怪刀的主人右手被利剑整个砍断,连手带刀掉在地上。
黑衣人惨叫一声,胸口又中一剑,跌落马下。
鲜血溅了沈纤纤一脸,连视线都变得模糊。
她听见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看到晋王骑着马逆光而来,手中利剑疾刺。瞬息之间,又刺中一黑衣人的咽喉。
原本七个黑衣人。他甫一出现,就解决了三个。
局势立时发生了明显变化。
萧晟以一敌四,丝毫不落下风。
沈纤纤早前听过不少关于晋王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传闻。亲见之下,方知传言不虚。
怪不得当年兖州街头巷尾,都有他的传说。
但这几个黑衣人并不好对付。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三人仍与晋王拼杀,另一个人却再度去杀沈纤纤。
那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点小动作又岂能瞒过萧晟的眼睛
他左手迅速摸出一柄匕首,径向那人后心掷去。
一击即中。
黑衣人倒在地上。
而晋王的左肩也被黑衣人怪刀砍中。他一声不吭,右手长剑加快攻势,数招中又解决一个。
他有伤在身,心知不可久战,必须速战速决。咬紧牙关,提剑疾刺,又杀一人。
沈纤纤惊呼出声“小心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
她提醒时,萧晟已听到耳后风声袭来,他动作敏捷,侧身躲避。
原本砍向他后脑的怪刀偏了一下,他躲过了锋利的刀刃,却被沉重的刀身击中后脑。
剧痛传来,萧晟感觉眼前一阵晕眩。犹不忘反手一刺,将身后的偷袭者一剑捅死。
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衣人,他再也支撑不住,竟从马上跌落下来。
“王爷”沈纤纤踉跄着快步上前,眼泪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目,萧晟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他听着女子的哭声,意识渐渐涣散。
明显能感觉到有眼泪落在他脸上,凉凉的。
他试图牵起唇角,想要对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哭什么本王说过,决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沈纤纤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给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痛。
明明今天危险来临时,她还暗暗怪他非要带她进京。但此时此刻,那点不满早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担忧和心疼。
她鼻腔酸涩得厉害“我不是为我哭,我是因为你啊”
然而她这句话,晋王并没有听到。
因为他已双目紧闭,陷入了昏迷中。
荒郊野外,周围躺着不少尸首,晋王重伤昏迷不醒。百步开外,还有初一生死未知。
沈纤纤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慌乱。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两人送回城中救治。
所幸他们都还还活着,这是唯一安慰她的事情。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肯定能救他们的。
沈纤纤正要重新整理马车,将两人搬至车上,却听到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她心下大惊,面色苍白。再来一批人看来是真的逃不过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终于看清马上之人。
看见郭明等人熟悉的面容,沈纤纤骤然松一口气。
还好,是自己人。
但下一瞬,她又落下泪来。
他们要是能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方才王府侍卫与黑衣人拼杀,互有死伤。郭明等人明白,此行主要任务不是拼斗,而是保护沈姑娘。
亲眼看到十几个黑衣人去追马车,也不知初一能否应付得过来。
因此他们艰难冲出重围,追至此处。发现沈纤纤安然无恙,齐齐松一口气,放下心来。但一眼瞥见昏迷的晋王,立刻大吃一惊“王爷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会”
沈纤纤定一定神,将方才之事简单说了,末了又急忙道“快帮我把马车套好,赶紧带他们回城找太医。我只给简单包扎了一下。”
几人连忙照办。
人多力量大,顺利套好马车,将昏迷的两人小心翼翼安放在车厢内。
车帘被箭矢射得破烂不堪,勉强还能用。
此地不宜久留。郭明驾车,其余几人骑马随行。
不知是谁瞪了沈纤纤一眼,低声埋怨“要不是为了你,王爷也不会”
他话未说完,郭明就低斥一声“胡说什么呢这也能怪到沈姑娘头上难道不是我们保护不力”
其实刚看到王爷受伤时,郭明也曾对沈姑娘心生不满。可转念一想,她出门祭祀,带着明卫暗卫,并非孤身犯险,又何错之有而且王爷看重她,情愿为她拼命。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又怎能迁怒于她只怕王爷也不会高兴。
那人悻悻然不再开口。
沈纤纤抿一抿唇,没有说话。
郭明红着眼睛痛骂“要怪就怪颍川侯好狠毒的心肠薛家欺人太甚”
“是颍川侯做的吗”沈纤纤轻声问。
“不是他,还会是谁那群黑衣人说奉侯爷之令,手上令牌刻着薛字。京城中,除了颍川侯,又有哪个姓薛的侯爷还能一下子调遣这么多厉害人物”
沈纤纤沉默不语,心中却有几分怀疑。
那群人既是蒙面,按理来说,是要隐藏身份的。却为何自报家门
难道是真的有自信不留下一个活口吗
现在她没有心情细细思考这些。从不信神佛的她,在心内将漫天神佛求了一个遍,希望他们能保佑晋王和初一平平安安。
晋王殿下受伤,不是小事。
太医院的杜太医与李太医等人匆忙赶到王府,查看伤势后,俱是神情凝重。
“这位姑娘是箭伤带毒,清除毒血、消除毒性之后,可恢复如常。”
得知初一能恢复,沈纤纤稍稍放心一些“这就好。”她略一停顿,又问“那,王爷呢”
“王爷肩头的伤,看似严重,实则不足为虑。用些上等的金疮药,将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只是”
见杜太医面带难色,话语转折,沈纤纤刚放下的心立刻被再次提起“只是怎样”
李太医叹一口气,接过话“只是王爷后脑之伤,恐,恐有碍性命。”
“有,有碍性命”沈纤纤脑袋轰的一震,耳畔像是有人拿着巨钹在狠命地拍,嗡嗡嗡直响。她勉力稳住心神,声音已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太医,你要不要再看看那种怪刀没有砍中他,他头上没有流血啊”
她查看过他伤势,还庆幸他脑袋没被砍中。怎么就有碍性命了呢
“姑娘,人的头脑,何其重要。怎么经得住重物击打若真砍中,只怕整个脑袋都要没了,焉能还有命在”杜太医双眉紧锁,摇头叹息。
沈纤纤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这道理她自然也懂,只是她仍免不了带有侥幸心理,希望他无事。
他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如同天神一般出现,救了她的性命。他还曾经疆场杀敌,平定战乱。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李太医安慰道“姑娘莫急,先观察一下。若能撑过今晚,兴许,兴许还有一救。”
“好,好,好,多谢太医,劳烦太医救他。”沈纤纤听到这句“兴许还有一救”,仿佛溺水的人捉住了救命的稻草,登时恢复了几分精神。
而管家福伯闻言,则面色惨白,眼圈都有些发红。
不是第一次跟太医打交道,年过半百的福伯心如明镜。太医说“撑过今晚,兴许有救”,言下之意就是,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晋王受伤一事,很快传入宫中。
皇帝闻言大惊,他这个弟弟,统领禁军,也曾征战沙场,功夫了得,又怎会身受重伤
再听说小九可能今晚都活不下去,皇帝心神巨震,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快快,摆驾晋王府”
一旁伺候的太监连忙劝道“皇上,按规矩,臣下伤病,君主不宜前去探望。”
“规矩”皇帝勃然作色,“朕的亲弟弟命都要没了,你还在跟朕讲规矩拖下去,重重地打”
皇帝对下仁爱,很少疾言厉色,这般重罚更是少见。
左右内侍无人敢再吱声,忙去准备御辇。
“还有,命太医院所有太医,即刻去晋王府”
从皇宫到晋王府距离不远,但皇帝却只感到慢,太慢了。
小九是他唯一的同胞兄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而言,是弟弟,也像是半个儿子,甚至比他那一群儿女还要更亲近信赖一些。
车驾停在晋王府外,皇帝当先下来,大步便往里走。
杜太医和李太医还未离去。他们刚给晋王的伤口敷了药,又用金针扎其周身大穴。
两人擦着汗,轻声道“且看今晚怎样。”
正说着,忽听一声“皇上驾到”,众人连忙行礼。
皇帝已一脸焦灼走了进来。
登基十余年,皇帝早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时他眉心的担忧和盛怒却格外明显。
“免礼小九现在怎么样”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杜太医大着胆子禀报“回皇上,王爷他现下情况平稳,究竟如何,还得等他醒了再说。怕只怕”
皇帝眼睑垂下,遮住眸中情绪,冷声问“怕只怕他醒不过来是吗”
杜太医忙不迭叩首“皇上恕罪。王爷洪福齐天,得上天眷顾。只要,只要熬过今夜,想来定能,定能转危为安。”
皇帝睁眸,脸色灰白,他喃喃自语“熬过今夜,熬过今夜”
当年母后薨逝时,那个雨夜,不就没有熬过去么
小九还不满二十三岁。
李太医常年为皇帝看诊,知其身体不好,忙恳求“还请皇上千万保重龙体,莫让晋王殿下担忧。”
皇帝在晋王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视线扫过沈纤纤。
她衣衫上血迹斑斑,头发凌乱。本该狼狈不堪,但因为她出色的面容,反倒有种诡异的美感。
然而皇帝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喝问“说小九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沈纤纤正要回答,旁边的郭明已抢道“皇上,是薛家”
“你说什么”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语速极缓,“哪个薛家”
郭明擦了一下眼睛,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皇帝。
“薛家的人要杀沈姑娘,王爷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赶过去救人,以一敌七,才会不小心受伤的。”郭明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打斗时,从黑衣人身上掉落的,他们还说是奉了侯爷之命,不留活口。”
太监连忙将木牌呈给皇帝。
皇帝多疑,看到写着“薛”字的木牌,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故意嫁祸薛家。但很快,他又生出旁的念头,或许是故意为之,让人以为是嫁祸,实际上就是颍川侯所为呢
他心思在呼吸之间变了又变,眼角余光扫过沈纤纤,心中暗骂一句红颜祸水。
要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小九何至于此
皇帝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想杀掉她的冲动。
小九还生死未卜,不能这么做。
“此事朕知道了,好生照看你家王爷。”皇帝站起身来,令人摆驾回宫。
他在此地于事无益,还可能给太医施加压力。不如先回宫彻查小九重伤一事。
京郊重地,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行此恶事。真是不把他,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身为一国之君,皇帝身边暗探极多。他既然想彻查一件事,那就有的是法子。
这木牌的确是薛家所有。颍川侯府上也有不少高手。况且上次宫宴上,薛贵妃对沈氏女极其不满,当众毁其衣衫,勒令更衣。
所有线索基本已经指向了薛家。
但是暗探却又禀明皇帝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
“皇上,魏家三小姐今日曾拿着晋王信物到京畿大营,说是奉命搬救兵。赵将军问她原委,她说不清楚,又离去了。”
“魏品兰”皇帝眼睛微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查”
此时此刻,魏品兰正在家中惴惴不安。
她今天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心腹对话,意外得知,母亲与长姐竟要派人拦路截杀沈姑娘。
母亲常氏声音很低“那姓沈的小贱人平时不出门,今日机会难得,务必要一次得手。娘娘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还要故意留线索,暗示是薛家。只有这样,联姻之事才能成。”
心腹低低一笑,轻声附和“娘娘妙计,自然是不会有错的。一箭双雕,既除掉那个狐媚女,还让晋王府和薛家交恶”
魏品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母亲和长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虽然魏家妻妾多,母亲和长姐都会一些内宅手段。但她从小读书,学圣人言论,能理解她们用心计自卫,却不能接受为了联姻就要杀人。
魏品兰并不喜欢那个娇媚的沈姑娘。但不喜欢是一回事,得知自己家人要去杀害她而置之不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自小读圣贤书,深知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
听母亲话里的意思,杀手已经派出去了,准备在沈氏女回城的途中伏击。
一想到沈姑娘会被杀死,会给自己和晋王的婚姻铺路,魏品兰就厌恶抵触、坐立不安。
不,她必须要阻止。
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魏品兰没时间多想,悄悄让人备马。
大家闺秀,除了琴棋书画,骑马也略通一二。她原本的计划是提前赶到,通知沈氏女,让其改道或者等晋王派人来接。
但是出城之际,眼看日头升高,时间不早,又偏偏遇上晋王。她心虚恐惧,不自觉开口提醒“我是听人说的,人命关天,请王爷一定要信我。”
晋王没再多问,而是交给她一枚令牌,让她帮忙去京畿大营搬救兵。
魏品兰答应下来,可等她真的到达京畿大营见到赵将军后,她又忍不住心生悔意。
报讯救沈氏女,是情况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可若是将来彻查此事,查到魏家头上。魏家上下,包括宫中的长姐以及她生的三皇子和小公主,只怕都会受连累。
心神不宁回到家中,魏品兰焦急懊恼。
她暗暗祈求,希望王爷去的及时,他们一行人改道。最好双方没有遇上,大家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突然,外边一阵喧闹。
“三小姐,宫里来人,宣你进宫呢。”
“让我进宫干什么”魏品兰声音不自觉带着颤意,“再过半个时辰,天都要黑了。是,是长姐宣召我吗”
“不是娘娘宫里的太监,是皇上身边的。”
“知道了”
宫中贵人传召,魏品兰哪敢拒绝对方甚至没有给她更换衣衫修饰妆容的时间,让她即刻进宫见驾。
到了宫中,看见皇帝,魏品兰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凝固,恐惧到了极点。
她是尚书之女,淑妃之妹,以前也曾面见天子,却都不像今日这般紧张惧怕。
皇帝面无表情“魏小姐,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沈氏会有危险的”
魏品兰心中一惊“臣女,臣女偶然听人说的。”
她暗暗叫苦不迭,王爷怎么能将此事告诉皇帝呢这是要害死她啊。
原本皇帝并不知晓是她给晋王递的消息,只不过是根据异常,随口一诈,不想她竟然直接承认,还是这种烂借口。
皇帝冷笑一声,越发认定这其中有猫腻。
“哦难道不是你父亲与你姐姐合谋”
“不”魏品兰猛然抬头,“此事与臣女的父亲毫无关系,和,和长姐也无关。他们是被冤枉的。”
皇帝哂笑“是么朕已查得清清楚楚,此事就是你魏家所为。千真万确,还想抵赖不成”
说到后面,他的神情语气甚是严厉。
天子之怒,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魏品兰本就心虚,此时更是委顿在地。她心中后悔、懊恼、恐惧多种情绪交织,终是将心一横,含泪跪拜“皇上,此事是臣女一人所为,与旁人并无关系。还求皇上看在臣女迷途知返的份上,饶过其他人。”
皇帝眼神晦暗不明。
魏品兰见已抵赖不得,唯有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是臣女,是臣女思慕王爷,嫉恨沈姑娘,所以才会,才会糊涂行事。臣女愿一人做事一人当,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
言毕,她骤然起身,决绝地撞向殿前石阶。
她心知因一念之差,酿成大祸。只希望能用自己一命,保住阖家上下。
魏品兰刚一起身,皇帝就冷喝一声“拦住她”
但她态度坚决,这一撞之下,已头破血流。
鲜血顺着乌发流出,很快染红了面颊。
皇帝皱眉“去,找个太医给她包扎别让她死在宫里”
他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她是在替人顶罪还因为嫉恨而去杀人若真如此,又何必再去报讯阻止
能让她愿意用生命去维护的,究竟是谁
答案已呼之欲出。
皇帝吩咐暗探“重点去查魏家”
是夜。
魏淑妃在宫内双眉紧蹙。
她消息灵通,晋王受伤一事,已有耳闻。他到底因何而伤,也不难猜到。
若死的是那个沈氏,此事大概能大事化小。因为她知道皇帝对其态度。可晋王重伤,生死未卜,那就难说了。
皇帝对这个胞弟的感情,并不比对儿子们浅。
“皇上驾到”
内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魏淑妃身体一颤,忙下跪迎接。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若是平时,肯定会直接扶起她,温和地道上一声“爱妃不必多礼。”
然而今日,皇帝气势汹汹,近前就是一脚,直接踹其肩头。
魏淑妃身子柔弱,兼之刚出月子没多久。被这样一踢,不由地摔倒在地,声音凄惶“皇上”
“好手段,好心机。”皇帝冷笑不止,“朕竟不知道,卧榻之侧,睡着这样一条毒蛇。”
“皇上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你串通你母亲,雇凶杀人,试图嫁祸颍川侯一事,真当朕不知道吗”皇帝提起此事,胸膛剧烈起伏。
除了愤怒怨恨,还有深深的自责。
魏淑妃之所以要除掉沈纤纤,诬陷薛家,无非是为了让其妹魏品兰嫁给晋王。说到底,这件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曾经有意无意透露,京城双姝才能做得晋王妃。若不是他极力反对小九娶沈氏,说不定魏淑妃早就死心,也不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但是皇帝又怎会有错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
他不能责怪自己,就只能将怒火加倍发泄到魏淑妃身上。
魏淑妃恐惧不已,她入宫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明白是这次碰到了他的逆鳞。
她连忙哭求“皇上,求皇上饶恕臣妾,看看在多年情分上,看在铖儿和茵儿的面子上”
“来人,将小公主抱到皇后宫中,交给皇后抚养。至于三皇子”皇帝沉默了一下,老三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可惜有这么一个母亲。
“鲁王被撤王爵之后,那块地还空着。就封三皇子做鲁王,择日就藩。”
“皇上皇上”魏淑妃失声痛哭,“皇上,您一向最疼铖儿的”
王爵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辈子求之不得。可是皇后无子,皇帝又最疼爱三皇子。魏淑妃怎么可能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她一心要促成魏家与晋王的联姻,无非就是为了拉拢晋王的支持。
眼下皇上要封铖儿为王,就是断了他储君的路。
那她这一番辛苦谋划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已经顾不上女儿被抱走这件事,只盼望皇帝能收回成命。
“淑妃染恙,幽禁宫中。无朕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视。魏尚书年纪老迈,合该告老还乡。其妻常氏行为不当,除去诰命身份”皇帝神情冰冷,居高临下俯视着魏淑妃,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你最好祈祷小九平安无事。若他有一丁点闪失,朕必灭你魏家满门。”
犹在睡梦中的小公主被抱走,皇帝大步离去。只留下魏淑妃满面泪痕,哭坐在地。
七月十五的夜晚,皇宫中一片腥风血雨。晋王府也不安生。
沈纤纤自从回来之后,一直水米未进,就在床前守着晋王。
她盯着萧晟的面容,眼睛连眨也不敢眨。
快交亥时了。
“沈姑娘,初一姑娘血色正常了,已无性命之虞。”
沈纤纤点一点头“好。”
这算是她今晚听到的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了。
“这是太医吩咐熬的药,该喂王爷喝了。”
沈纤纤接过药碗“我来吧。”
三年前,爷爷患病,她也曾亲侍汤药。因此对于喂药这件事,倒也不陌生。而且晋王因她而受伤,她心绪复杂,更想为他多做些事情。
学着晋王上次喂她喝水的样子,沈纤纤也滴了一滴药在手背上,感觉温度适宜,才小心舀一汤匙,送到他嘴边。
但是昏迷之人,牙关紧咬。汤药喂到口边,根本喂不进去。
汤药顺着他口角流下。
沈纤纤连忙拿帕子擦拭掉多余药渍,心头一阵焦灼。
他身体滚烫,昏迷不醒。太医说今夜最为凶险,可他连药都喝不下去,怎么能熬过去呢
福伯轻声提醒“沈姑娘,不如试试以口度之”
沈纤纤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以口度之”是何意“那,你来”
“不不不,此事只有沈姑娘您能做,若是别人,王爷定然不会同意。”福伯连连摆手,心说,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沈纤纤与晋王作戏,也有过亲密举动。但唇齿相依,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只合闺房嬉乐。即便是作戏,也不应当有。
可如今晋王因救她而重伤,生死关头,喝不下药。她哪里还有心情顾忌别的
略一思忖,她就果断点头“好,那我试试。”
沈纤纤漱了口,将一口药含在嘴中,凑到晋王唇边。
两人面孔紧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脸颊的滚烫,甚至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她的脸,要比发烧的晋王还要更烫一些。
沈纤纤从小怕苦,以前每次喝药,都要缠歪半天,非要爷爷给买蜜饯。
此时她也感觉不到汤药到底是何味道,只想喂他喝下。
舌尖小心撬开他的牙关,将药送进去。
很好,这一次没再流出来。
沈纤纤眼睛一亮“好了,这个法子有用”
福伯也连连点头“对对对,辛苦姑娘了。”
沈纤纤没有接话,继续沿用此法。
只要他能活下来,这点辛苦又算什么呢
连续十来次后,一碗汤药终于见了底。
沈纤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放下药碗,胡乱擦拭一把,重新漱了口。
隐约听到福伯低声祈祷“阿弥陀佛,一定要保佑王爷平安无事。”
沈纤纤默不作声,也在心里暗暗重复。
到得后半夜,她又依着此法,给晋王喂了一次药。
她坐在王爷床边,一夜未睡。困极了,也曾意识朦胧。但一合上眼,就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其中还有萧晟和初一的脸。
哪里还有一丝倦意呢
天快亮时,萧晟身上不正常的热度终于退下了。
杜太医昨夜就留在晋王府,也基本一夜未合眼。
清早再次诊脉之后,他脸上的郁色明显消退一些“还好,还好,第一个难关,算是成功度过去了。”
“真的”沈纤纤大喜,“那他什么时候会好”
福伯也舒一口气,目光灼灼看向杜太医。
杜太医沉吟“只能说,暂无生命危险。至于康复,还差得远。”
沈纤纤闻言,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
皇帝在早朝上宣布了魏尚书告老先留京中,以及三皇子择日就藩一事。
朝野动荡。
人人皆知三皇子最得宠爱,朝中甚至有不少人暗中支持他,以期将来获得从龙之功。
谁知天威难测,皇帝一道圣旨就要将其打发去兖州了。
兖州富庶,的确是个好地方。但对一个储君有力竞争者来说,无疑是被踢出局了。
朝臣中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皇帝态度坚决,且皇子就藩名正言顺,又怎能再左右圣意
有消息灵通者,暗暗将三皇子及其外祖家的事情,与昨日晋王受伤一事联系起来。至于真相如何,却不得而知。
退朝之后,皇帝没去后宫,而是命人驾车,再度前往晋王府。
晋王重伤一事,已不是秘密。
几个皇子公主或是亲自到王府、或是派人探视。
皇帝到晋王府后,直接问太医“晋王情况如何”
“回皇上,王爷洪福齐天,眼下已无性命之忧。”
听说性命无碍,皇帝略松一口气“嗯。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沈纤纤也好奇,她先时问过,太医只说,离康复尚远,别的并不曾多讲。
“这,这”杜太医一脸踌躇之色,他咬一咬牙,大着胆子,如实回答,“回皇上,或许日,或许月,或许年。也或许”
见皇帝面如锅底,他余下的几句话,再也不敢说出口。
皇帝双目微阖“或许怎么样说”
“或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沈纤纤心中咯噔一下,险些没低呼出声。
皇帝抬眸,冰冷的视线扫过房内诸人“如果他一辈子醒不过来,朕要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众太医连忙跪下“臣等必竭尽全力,医治王爷。”
皇帝目光锁定沈纤纤“你,过来”
沈纤纤心中一凛,依言上前。
她此前曾见过皇帝两次,都是在晋王的陪同下。彼时皇帝温和慈爱,像是个年纪颇大的兄长,或者是性情和善的长辈。虽不满意她,却总归还是带一些无奈的笑意。
“你”皇帝刚一开口,眼角余光掠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弟弟,暂时压下已到嘴边的话,“出去说话”
“是。”
亲历昨日之事,又见过皇帝震怒,如今单独面见帝王,沈纤纤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她跟在皇帝身后,随他在院中停下。
不远处有侍卫守着。
皇帝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以手支额,脸上流露出一些罕见的疲态“你叫什么名字”
沈纤纤心内惶恐,轻声回答“回皇上,民女沈纤纤。”
“沈纤纤”皇帝低声念了一遍,心想,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连名字都取得随意。
沉默一瞬后,皇帝又问“你知不知道,朕想杀了你”
“皇上”沈纤纤心尖一颤,昨日接触到皇帝的眼神时,她隐隐猜到了一点。
“要不是怕小九跟朕置气,朕早就下令将你杀了。还会留你到现在”皇帝声音很轻,话语中的杀意却毫不遮掩。
昨日小九出事,他想杀的何止沈纤纤一人但此女是小九心尖宠,若真杀掉,小九醒来,说不定会因为悲痛而丧命。
皇帝不敢赌。
他责怪魏氏胆大妄为,暗恨沈纤纤红颜祸水。但他内心深处也隐约明白。其实,此事的源头还在他自己。
是他为了平衡,不想让人猜出真实意图,才会提出要小九与薛家或魏家联姻。也是他不同意小九与沈纤纤结合。若非他一点点给予希望,魏家再胆大,也不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如果他早一点成全小九就好了。
再瞥一眼沈纤纤,皇帝心内已有了主意。干脆就给他们赐婚吧。
他当然看不上沈纤纤,但小九眼下这情况,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听闻民间有冲喜之说,办一桩喜事,或许小九就能很快醒来了呢。说不定再一高兴,就立刻康复了呢。
就算小九不幸,会一直昏迷,沈纤纤也得伺候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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