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书信

    事情还要从三刻钟前说起。

    下面的铺子送来了上个月的账簿。虽说王妃不大管事, 可管家福伯还是要将这账簿呈给王妃过目。

    毕竟王妃是晋王府的女主人,名义上执掌中馈。不可不报与她知晓。

    是以尽管王妃有言在先,不许人打扰。福伯依然手持账簿, 进了后花园。

    那秋千架是福伯亲自带人搭建的,对其方位自是非常熟悉。

    然而他到了地方, 却不见王妃踪影。

    福伯呆愣一瞬,寻思王妃可能去了别处。

    王府后花园规模不小, 假山假水,亭台楼阁。

    然则福伯揣着账本走了一圈,也没看见王妃。

    他想了一想,可能王妃早就离开后花园了, 在别的地方呢。

    但是永春园、正房王府各地都找遍, 甚至连厨房都派人去看了一看。

    依然不见王妃踪影。

    福伯有点慌,心也渐渐悬了起来。

    莫非青天白日里,王妃人在晋王府被人给掳走了

    这可如何是好

    “福伯,王妃没在内室歇息,但是有,有一封信。”

    侍女的声音蓦的响起。

    福伯不好进入正房内室, 找了个侍女进去细看。他抱着一丝期待,希望王妃是在补觉, 睡得太沉了,所以才会一直没声响。

    福伯快速接过,见封皮娟秀的字迹“王爷亲启”。

    落款是王妃的名讳。

    王妃偶尔处理内务, 福伯见过她的字,一眼就认出此乃王妃亲笔手书。

    这封信并未用火漆密封, 但既是“王爷亲启”, 福伯也不敢贸然查看。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 心里咯噔一声,电光石火之间,生出一个猜测王妃是不是留书出走了

    但很快,他就又摇头。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王妃为什么要出走

    尽管这样自我安慰,可他还是免不了惴惴不安。

    “快,赶紧召集人手,去找王妃。不止是府里,府外面也找找。”福伯在慌乱中稳住心神,又吩咐侍女,“你去看一看,王妃的衣衫首饰,也有缺失”

    “好。”侍女答应一声,继而又犹豫着说,“可是,福伯,王妃的衣衫首饰素日都是忍冬姐姐管着的。我们只怕也不是十分清楚。”

    “那就让忍”福伯话说到一半,陡然回过神来。

    忍冬此刻并不在府内。

    王妃平时不喜欢有人伺候,身边只有一个暗卫转明卫的初一和侍女忍冬。

    偏偏这两个人,今天都不在王府。

    她们被王妃派出去买胭脂了。

    忍冬也就罢了,初一是暗卫出身,从来不用脂粉,说不定还没他懂得多。王妃为何让她跟着一起去

    初时福伯没有多想,只当是王妃先时曾遭遇过刺杀,担心忍冬安全。或者是让两个姑娘做伴,不至于太孤单。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猛然明白过来。

    大概是王妃蓄谋已久,故意支开。

    甚至连后花园的秋千架,可能也是

    如果先时只是猜测,那么此刻就又多了几分怀疑,甚至是笃定了。

    福伯不敢再想下去,匆忙派人去找。

    正在此时,外出购买胭脂水粉的初一和忍冬回来了。

    福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冷静吩咐“忍冬,你快去看看,王妃的衣衫首饰、金银细软,可都还在”

    忍冬迷惑不解“怎么了”

    “别多问,快去就是”福伯耐心全无。

    若是主动离去,肯定要带一些金银细软。

    不知是谁小声解释“王妃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初一神情微变“王府进了刺客”

    “不是刺客,根本没有打斗痕迹。那封信像是王妃写的。”

    忍冬双目圆睁,手中的胭脂盒子没拿稳,差点摔在地上。

    她信中慌乱,脸色惨白“我,我这就去。”

    “我去看看。”初一一个纵跃,快速离去。

    忍冬抱着胭脂盒子回房,随手放在桌上,就开始检查王妃的首饰盒。

    她哆哆嗦嗦,手不停地颤抖。主子出事,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少不得要因看护不力而受罚。

    忍冬担忧之余,猛地想到,王妃今天故意当着王爷的面,将她们支了出去。

    或许就是为了让她们免受责罚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一颗心似是被什么给包裹着,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晋王府一片混乱之际,王爷回来了。

    一回府就问起王妃。

    福伯哪敢隐瞒立刻上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王爷知晓

    “王妃说,自己要去后花园荡秋千,不让任何人伺候。小的也不敢打扰,只因有事要请示王妃,到了花园却发现王妃不在那里。整个王府都找遍了,也不见王妃。倒是在正房里,看见了这个。正要去禀告王爷,可巧王爷您就回来了。”

    福伯说着呈上那封书信。

    萧晟双目微阖,深吸一口气来平复情绪。

    他这一路上都在想着,等他看见她,该怎样询问她有意装病欺瞒一事。

    虽然他心中怒火翻涌,但仍有一丝理智尚存。

    她毕竟是他妻子。只要她能分说明白,知错而改,他也不会把她怎样。

    可是现在竟然告诉他,她不见了

    他还没发火,她自己倒先跑了

    滔天怒火顷刻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萧晟不愿在人前太过失态,面无表情,伸手接过信。

    匆匆扫了一眼,他就瞳孔一缩,神情骤变,恨不得将这封信撕得粉碎。

    到底还是忍住了。

    沈纤纤在沈家跟着女夫子学了三年,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此次离去匆忙,她提前准备,这封告别的书信,也写的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她先是感谢了晋王殿下那日在京郊的舍命相护,表示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随后又提到两人之间的约定。

    “虽不满五月,然王爷痴情于沈氏之名已天下皆知。日后再有赠送佳人者,王爷只需推说怀念亡妻,不愿接受即可”

    是的,她要提前中止约定,为弥补对他造成的损失,愿意主动放弃剩下的报酬。

    她还十分善解人意地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在她走后,对外宣称王妃离世。如果再有人赠送佳人,都可以用缅怀亡妻的理由来拒绝。直到遇见符合他心意的“出身名门、温婉贤良、恪守闺训”的新王妃为止。

    这封信刺得萧晟胸中怒火翻涌,勉强压下将其撕碎的冲动。

    她竟然还在信中宽慰他说,他们之间的婚事非他所愿。同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岁的九郎,跟他毫无关系,那些旧日情爱他完全无需放在心上。他不用为了负责而委屈自己。

    还说什么,二十三岁的他仍是“未婚之身”、“清白之躯”,将来再娶理所应当,不必担心违背他“一生只娶一妻”的誓言。

    甚至到了信末,她还言辞恳切,祝愿他早日得偿所愿,娶一个“出身名门、温婉贤良、恪守闺训”的新王妃。

    萧晟的心狠狠一颤,愤怒裹挟着不甘如潮汐一般汹涌而至。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他还在为他们的将来谋划,而她却一声不吭扔下一封书信就走,让他对外宣称她去世

    他早就否定过让她假死的提议,她也答应了,怎么还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叫跟她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岁的九郎

    难道十九岁的他和二十三岁的他不是同一个人吗

    她不是说之所以对他心生爱慕,是因为他曾舍命相护那她为什么只认十九岁的他是丈夫

    骗子

    周太医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萧晟握着书信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守身如玉

    他先时觉得那是无稽之谈,现在竟然开始怀疑,她是真的在为了十九岁的他守身。

    萧晟胸膛剧烈起伏,升腾出强烈的怒意,还夹杂着浓浓的不甘和心酸。

    怪不得他一恢复记忆,她就不惜装病来逃避与他同房。

    原来她只把失忆期间的他当成是她丈夫。

    十九岁的他有什么好禁不住美色诱惑,还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不就是会给她端个茶递个水、一天送一首情诗吗

    他还救过她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失去四年记忆。

    在她心里,他算什么

    他们之前种种,之后种种,又算什么

    “福伯,福伯,检查过了。”忍冬小跑着过来,一眼看见面色沉沉的王爷,瑟缩了一下,小心施了一礼。

    “怎么样”福伯轻声问。

    不过现在再问也没必要了,王妃究竟是怎么离开、因何离开,想必王爷已经很清楚了,不需要通过其他事物判断了。

    忍冬定一定神,如实回答“王妃的衣衫一件不少,银票也一张未动。至于首饰,首饰除了今天早上给她簪戴的那些,只少了一对碧玉镯和一对珍珠耳饰。”

    福伯摆一摆手,示意其退下。

    晋王猛然偏过头,眼神晦暗,脸色更沉了几分。

    碧玉镯。

    珍珠耳饰。

    这两样东西,都是他失忆期间,在永锦街陪她购置。

    她什么都不带,偏偏只带走这两样。

    再一想到她信中所提,有夫妻之情的是十九岁的九郎,他就觉得有涩然从心底一点点漫出来,迅速游走在四肢百骸。

    萧晟牙关紧咬,勉强维持住神情,冷声道“立刻派人去找务必把王妃给找回来。”

    “已经让人去找了。”福伯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王爷,您是不是跟王妃吵架了不然没道理”

    也不对,清早王爷出门的时候,他们看着还挺要好的啊。

    萧晟抬眸,目光锐利如刃,声音极冷“谁说我们吵架了王妃只是出去散心而已。”

    福伯动了动唇,心想,出去散心也没必要特意支开别人,留书出走。

    但是看王爷现下的神色,他知道这话说不得,只能应一声是。

    萧晟稳一稳心神“动静轻一点,别教外人知道。”

    “是。”

    种种情绪尚未退去,萧晟已略微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能去哪里

    “查一下沈之远住在什么地方,还有,京城的客栈、庙宇、庵堂,一处一处的搜。她独自一个人,应该走不远。”

    “是。”

    众人退下,各去寻找。

    萧晟又浏览了一遍书信,死死地盯着那十二个字,猛然记起那天在马车里的场景。

    他当时说“本王想娶的是一个出身名门、温婉贤良、恪守闺训的王妃。你还差得很远。”

    她在信里两次提到这十二个字,是不是跟那天的事情也有关系

    这念头一起,他就抑制不住心潮的起伏。

    或许她是在为他这句话而生气

    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确实过分。

    也不对,在此之前,她就在装病了。

    萧晟心绪杂乱,一言不发,大步回到正房。

    这个他们一起居住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可是现在,并不见她的身影。

    萧晟一眼就看见了摆放在桌上的针线筐。

    里面做到一半的青色荷包格外显眼。

    他当时说的,荷包做成青色,正面绣鸳鸯戏水,背面绣并蒂双莲,里面再绣一个“九”字。

    然而此时荷包尚未做完,背面的并蒂双莲已经绣好,正面的鸳鸯却才绣了一只。

    活泼泼,孤零零,像是在嘲讽他。

    萧晟呼吸一窒,缓缓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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