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沈纤纤早早就起床了。
现在她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她也不以为意。反正她小时候就是这么过的。
只要不梳复杂的发式,她一个人完全能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
整理床铺, 洗漱梳洗, 沈纤纤再次穿上男装。
虽被认出是女子身份,但她近来仍然以男装示人。
毕竟她从京城出发, 途中购置的全是男装, 扔了可惜。何况沈之远留给她的傍身钱虽然不少, 可也不能太浪费。
她坐在镜前, 挽个发髻, 随后又涂上黑粉。
做好这一切,她才打开房门。
一夜寒风, 廊下结了冰柱。
寒风扑面而来, 沈纤纤朝自己双手哈了些热气。
一偏头, 看见窗口有一点夺目的红。
此时晨光熹微, 这一点红格外的显眼, 透着浓浓的喜庆。
她好奇地走过去,只见窗台上放了两个薄薄的红封。
视线有一瞬间的凝滞。
幼时过年, 爷爷总会这样,给她塞个红封,里面或许只有一个或是两个铜板,都能让她乐好几天。
这两个红封是谁放的,她隐隐能够猜出来。
沈纤纤移开目光,转身去了小厨房。
昨夜包好的饺子还有剩余,直接下锅煮非常方便。
记得小时候, 爷爷振振有词, 大年初一一定要吃前一夜的剩饭, 这才是真正的年年有余。
她那时感觉委屈又憋闷,想着自己将来有钱了,一定要吃鱼吃肉吃好多好多。没想到她如今也和爷爷一样了。
不等她饺子煮熟,刘云就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开门见喜,恭喜发财,有我的没”
沈纤纤摆一摆手“你等一会儿。”
想了一想,她也冲刘云抱一抱拳“开门见喜,事事如意,等这个出锅了,马上就给你煮。”
刘云住在棠棣院隔壁,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两人合作凑合着来。
她虽住在傅家,但内心深处并不能将自己视作是傅家人。能不牵扯,尽量不牵扯。
“我来烧火,我来调汁。”刘云不好意思干坐着等,作势便要帮忙。
沈纤纤点一点头,让他自便。
两人吃罢早饭,漱了口,洗了碗,身上热乎乎的。
“我昨晚做梦,梦到一条蛇钻进了我的袖口。”刘云绘声绘色,“我听人说,这是要发财的意思。”
“怎么说”沈纤纤不大理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蛇是钱串子。”刘云得意而神秘,还动手比划了一下。
沈纤纤想象了一下,实在不能把蛇和钱串子联系在一起,反而有点想打寒颤。
她摇一摇头,悻悻地道“确实不懂。”
“我准备等会儿去街上转转,说不定就捡钱了。要不要一起”刘云眉梢轻挑,“我昨天,不对,我去年听人说,乐合街那边今天有舞狮。咱们何不去看看”
“舞狮吗好呀。”一听说有舞狮,沈纤纤顿感兴趣,她小时候险些去学呢。
转念一想,她又有点犹豫“要是去的时间太久,怕午饭不好准备。”
“急什么现在还早呢。大不了,等我捡了钱,咱们今天下馆子吃。我请你。”刘云拍一拍胸脯,甚是豪气。
沈纤纤嗤的一声轻笑“捡了钱才请,那要是不捡呢”
刘云犹豫了一下“算了,不捡也请。”
话是这么说,两人略作收拾后,还是由角门出去了。
正值新年,街上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乐合街离得有些远,不过刘云认路,这也就不成问题了。
沈纤纤兴致上来,买了一包桂花糖,还大方地给刘云分了一半。
刘云与她口味大体相似,可惜对于糖兴趣不大。他接过来,随口说道“女人和小孩才爱的东西”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
眼前这个人,虽然穿着男子衣衫,把脸涂得黑里透黄,可不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吗
刚知道时,他还震惊羞涩。后来时间久了,他有时反而会忽略掉这一点。
也对,反正她是男是女,跟他关系不大。她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呢
乐合街上分外热闹,正在表演划旱船、踩高跷等各种杂耍。
两人心情大好,看得津津有味,不停地鼓掌叫好。
沈纤纤扭头对身侧的刘云说道“跟咱们兖州差不多嘛。”
刘云点一点头“正常,世间习俗皆类似。”他叹一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人声鼎沸,伴随着锣鼓声,沈纤纤没能听清。
刘云干脆扯着嗓子“可惜我有点饿。”
“不是吃早饭了吗你怀里还有桂花糖呢,可以先吃了垫垫肚子。”沈纤纤揉了揉耳朵。
刘云小声咕哝“十个饺子,哪够我吃啊”
早上刚起时不饿,吃不下太多,只让煮了十个。没过多久,才后知后觉感到饿了。
他是习武之人,饿得极快。
至于怀里的桂花糖,那也能充饥零嘴而已。
而且这种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就会越发饥饿难耐。
正好旱船表演告一段落,刘云匆忙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
“你带钱了吗”沈纤纤低头去袖袋中摸钱。
“带了带了。”刘云拍一拍荷包,“用不用我给你带一些”
沈纤纤快速摇头,果断拒绝“不用,我还不饿。”
“那行。”刘云转头就走。
“你快一点,等会儿舞狮就开始了。”
“知道。”
刘云一溜烟走得极快。
沈纤纤仍留在原地。
短暂的安静了半刻钟后,“当当当”几声锣响,众人期待万分的舞狮表演就要开始了。
沈纤纤精神一震,一双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
一场舞狮表演即将结束,还不见刘云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纤纤有些不放心,干脆走出人群,朝他离去的方向快走了几步。
乐合街很长,除了围观舞狮的人群,几乎看不到其他身影。
沈纤纤双眉微蹙,轻轻叹一口气,一转身,竟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她下意识后退“抱歉,我”
道歉的话语尚未说完,她就被人一拉、一带,抱进了怀里。
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暗香,清凉好闻。
沈纤纤心里一咯噔,一个猜测倏地浮上脑海。
下一瞬,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卿卿,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称呼,这声音
沈纤纤心脏怦怦直跳,手足发凉。
她对自己说,别慌别慌,可能是诈她呢。毕竟她穿着男装,还涂黑了面颊。也未必一眼就能认出来。
心思急转,她试图挣开怀抱,故意粗声粗气“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卿卿。”
然而任她怎样努力,终是无法挣脱。
萧晟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不再给她一丝一毫逃走的机会。
他目光沉沉,语速极缓“我自己的妻子,岂能认错”
想象过无数次找到她的场景,真正看到她的那一瞬,他心头充盈的尽是欢喜和感激。
她还活着。
他终于找到了她。
真好。
连日来的沉郁绝望和担忧一扫而空,萧晟鼻腔一阵发酸,五脏六腑都升腾出灼热感,还伴随着浓浓的快意。
他紧紧抱着怀中人,像是要将其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他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
他真的找到她了。
沈纤纤心内百感交集,她当日留书出走,实指望今生不再相见。
哪想到他竟会出现在宛城
脑海空白了一瞬,她做起最后的尝试,凶巴巴道“你松开我我其实,其实是个男子。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
街上闲人不少,大多都围着看舞狮,还真没人留心他们的动静。
萧晟嗤的一声轻笑“你是男是女,我难道还分不清”
他停顿一下“你想叫人,就尽管叫。本王倒要看看,谁敢管本王家事。”
声音清冷,自信而笃定。
沈纤纤语塞,心内惶急又无措。
倘若真被他带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晋王蓦的放柔了声音“卿卿,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声色清冷,此时不知怎么,竟多了一些温柔恳求之意。
沈纤纤知道自己否认不掉了,只得软语说道“你先松开我,你这样勒得我难受。”
萧晟眸光微动,松开她腰肢的同时,牢牢扼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不远处的舞狮到了最精彩处,敲鼓人一下一下敲得起劲儿。
沈纤纤感觉自己心里也像是有人在敲鼓,杂乱无章,砰砰直响。
章从等人在高升客栈的地字二号房内,眼睁睁看着王爷从窗口一跃而下。
众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几步抢到窗前,向下看去。
二楼的高度,王爷跳下去自然无碍。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王爷居然将一个男子用力拽进了怀里
章从与郭明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什么情况
从未听说王爷好此道啊
章从揉了揉眼睛,向下细细又看了几眼,突然扯一扯郭明的衣袖“郭明,你看,那,是不是王妃”
郭明心头一跳,双掌猛击“是啊,是啊,好像真的是啊”
他们作为晋王亲近的侍卫,知道所谓的捉拿凶犯只是幌子,此次出京主要目的是寻找王妃。
为此他们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忙碌。
人终于找到,大家可以松一口气了。
众人心中欢喜,也学着王爷,纵身从窗口跳下,快步到二人身边,齐齐施礼“见过王妃。”
沈纤纤手腕还被晋王死死扣着,一转头就看见面前又多了一队侍卫。
她暗暗叫苦,勉强扯一扯嘴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多人,恐怕是插翅难逃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出门的。
萧晟还未开口,一向心直口快的郭明就兴奋地回答“回王妃的话,我们到宛城来捉拿杀人凶手,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看见王妃。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说着郭明还指了指抱着的木箱,特意压低声音“这里都是物证。”
“哦。”沈纤纤一怔,心里也说不上是怎么滋味,“捉拿凶犯啊,挺好的。凶犯捉到了吗”
她心想,原来是这么个缘故,那看来是她运气不好了。
居然好巧不巧,和他们要捉拿的凶犯待在一个城里。
她睫羽低垂,遮掩住了眸中情绪。
萧晟微微皱眉,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他冷冷地拂了郭明一眼,示意其闭嘴。
郭明不察,他仍在兴头上“捉到了,我们从洛阳一路向南追到这里”
他话未说完,腹部就被章从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
章从忽然发觉,带头跟随王爷从窗口跳下来这件事,他大概做错了。
眼前这场合,可能不太适合他们兄弟出现。
除了王爷,郭明素日最服章从,呆愣了一下,立刻噤声。
章从哈哈笑了两声“舞狮挺好看的,王爷王妃慢聊,我们兄弟看一会儿。”
他率先后退几步。其余侍卫有样学样,也稍稍远离了一些,装模作样去看舞狮,还时不时地鼓掌叫好。
盯着自己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尽管如此,被扼着手腕的沈纤纤依然走不脱。
萧晟定定地望着王妃,认真说道“别听郭明瞎说,他知道什么我这回出京,是为了找你。”
沈纤纤抿了抿唇,并不作声。
她留书出走之时,就想过这一点。她不告而别,他肯定会找她一段时间的。所以她才远离京城。
“不然我为什么千里迢迢去洛阳”萧晟声音渐低,恍若呢喃,“卿卿,我很想你。”
自她走后这两个多月,他一直少眠。偶尔睡着,也总是梦见她。
以至于今日刚见到她时,他还曾恍惚过,是不是又是一个美梦。
“洛阳”
“你不是伪造路引,要去洛阳吗”萧晟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沈纤纤眼眸微睁,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
转念一想,也是,以他的势力和手段,他若肯认真寻找,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足为奇。
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王爷不必这样。在那封信里,我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我们情况特殊,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挺好的”
“清楚什么让我对外宣称你死了,再找一个还欢喜你走了,还让我怎么欢喜得起来我们怎么就不算夫妻了”
提起那封信,萧晟深藏在心底的酸涩和不甘又开始冒泡“卿卿,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沈纤纤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王爷,你真的不必因为责任而委屈自己。”
何必呢还特意从京城找到洛阳反正又不喜欢她,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不好吗
“谁说我委屈了”萧晟马上反驳,重新将她箍在怀里。
沈纤纤下意识挣扎,感觉额头上骤然落下了一个吻。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她身子一僵,挣扎得更加厉害。
却听他声音极低,就在她头顶响起“和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委屈。我明明是,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卿卿,不是负责,我是真的心悦于你。”
刘云从另一条街赶回来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今天是大年初一,许多店铺关门谢客,并不营业。
他跑了两条街,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肉饼铺,央求厨子开火烤饼。
对方不肯。他主动把价格提到三倍,对方才勉强同意。
如此一来,他耽搁的时间就久了一些。
待两个肉饼出炉,他让厨子帮忙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兴冲冲就回乐合街看舞狮。
谁料想,刚一到乐合街,他就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将沈姑娘搂在怀中,还动手动脚。
沈姑娘挣扎着,可惜力道有限,没能挣开。
刘云心头怒火蹭的一下就冒出来,越燃越旺。
是他失职了,不该离开她这么久的,致使她陷入危险境地。
他一摸腰间,甚是懊恼。
今天出门看热闹,不曾带兵器。这可如何是好
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一根木棍,刘云立刻弯腰捡起,握在手中,大步赶过去。
人还在数步开外,他就怒喝一声“淫贼,快放开沈姑娘”
与此同时,他挥舞着木棍就向那淫贼肩头打去。
身后木棍裹挟着风声袭来时,萧晟本可以轻松避过,但瞥一眼怀中的妻子,想到她方才那句“”“情况特殊,算不得夫妻”,以及她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信。他心念急转,瞬息之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身子一侧,看似躲避,却不偏不巧,脑袋堪堪撞在了木棍上。
发现要打到对方后脑,自幼习武的刘云心说不好,匆忙减轻力道。
然而,大概是来不及了。他并未用多少力气,竟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身子一踉跄,就往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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