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哭是不能真哭的

    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即使外表拟态成人鱼，但本质没变。

    蓝鲛心里忐忑，尽量忽略落在身上的审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谁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得诡异，当蓝鲛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被破识时，耳鳍似乎听到男人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一件充满质感的军装披风落在身上，带着人体余温，严严实实地裹住他，只露出脑袋和一点鱼尾巴。

    蓝鲛有点懵，鼻间缭绕着清淡好闻的紫檀香。

    “别怕，海盗无法再伤害你了。”男人安慰，语气像哄小朋友般温和。

    蓝鲛下巴蹭着细腻柔滑绣有特殊图腾的披风，吸吸鼻子，把泪花收回去。

    万幸

    他没有露出破绽

    接下来只要听从安排，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不过他要一直被男人抱着吗

    人鱼不能下地自己滑行

    “嗒嗒嗒”是军靴踏在地上有节奏的脚步声。

    “长官，海盗已经全部歼灭，被劫持的人鱼少了一条”上尉军衔的军人看到长官怀里裹着披风的小人鱼，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静默了两秒钟，他迅速调整脸部表情，一板一眼地汇报，“加上这条小人鱼，人质全部安全获救。”

    “做得不错。”抱着蓝鲛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道，“尽快救治所有人鱼，给予他们最好的照顾。”

    “是，长官”上尉行了个军礼，接着朝上司伸出双手，“请长官将人鱼交给属下。”

    他得带小人鱼去韩医生那里，做详细地身体检查。

    可怜这群从未见识过世间险恶的小人鱼，被海盗折磨得不成人形，半数缺水严重，鳞片暗淡无光，有几条惊吓过度，出现应激反应。

    听说长官怀里的这条人鱼被一个海盗喽啰单独拖走，不知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露在披风外的头发和脸蛋上沾满了灰尘，眼睛湿漉漉的，显然刚哭过。

    好在他运气不错，被长官救下了。

    “不用，我抱着就可以了。”男人拒绝，轻松地抱着小人鱼越过上尉，往前走去。

    上尉一脸诧异，尴尬地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望着长官挺直的背影，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是谁说陛下对人鱼淡冷的

    又是谁说每条见到陛下的人鱼，都会害怕得昏厥

    这不相处得挺好吗

    小人鱼乖乖地靠在陛下的怀里，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那露在披风外面的鱼尾鳍一晃一晃的，漂亮又可爱。

    地球是星际人类的始祖星，更是人鱼的发源地，大部份出生在外星的人鱼到了一定年龄，都会好奇地回始祖星参观。

    这次潮汐人鱼学院的学生太倒霉了，高高兴兴地来旅游却被猖獗的海盗劫持了。

    海盗阴险狡诈，为躲避军方的追查，故意把人鱼带到信号紊乱的海洋，迷惑军方的判断力。

    地球驻军基地接到人鱼被海盗劫持的消息，立即派人营救，无奈海盗精通反侦察技术，行踪不明，基地只能用空中军舰展开地毯式搜索。

    搜了五六天，一筹莫展，心急火燎之时，他们亚特兰斯帝国的皇帝陛下墨斯迦尔操纵机甲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锁定海盗船所在的坐标，带领军舰直接飞往目的地，对海盗展开激烈地进攻。

    因怕伤到人质，军方不得不苦耗两个多小时，特种先锋小队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火线，潜入海盗船内部，一举歼灭海盗，救出了人鱼。

    至于本该在首都星的陛下为什么来得如此快如此巧合，那就不是他该探知的事了。反正他上军校的时候，经常听教官说，他们家的皇帝陛下行踪成迷，神出鬼没，不管相隔多少个星域，总能及时赶到，解决各种棘手问题。

    比如这次人鱼被海盗劫持事件，由于军方迟迟没有救出人鱼，星际网上都快闹翻天了，各界重量级大人物纷纷现身批评指责，网友更把始祖星驻军骂得狗血淋头，帝国军方多年积累的威望，岌岌可危。

    虽然驻军基地的技术人员日夜奋战，即将破解海盗的干扰信号，但星际人民等不住了，人鱼的家人们也等不住了。

    一些企图颠覆帝国的不法分子趁机浑水摸鱼，煽风点火，在这种形势下，帝国舆论面临严峻的挑战，陛下的出现简直天神降临，干净利落地消灭海盗，快刀斩乱麻地帮官方扳回阵地。

    上尉眼神灼热地望着前面的男人，心里涌上浓浓的崇敬之意。

    蓝鲛闻着紫檀香味被抱着走了一路，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然而，一旦放松，疲倦便袭卷而来。

    他沉睡了五千年，刚苏醒身体还处于半虚弱状态，为了寻找族人，这三天忙得不可开交，尤其今天，注意力高度集中，多次使用潜音，又与海盗周旋，精力早就达到极限了。

    偷偷地把身体往男人胸膛上靠，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睛半瞌，脑袋一点一点，隐隐有被周公招唤的趋势。

    倒不是蓝鲛多相信“陌生人”，而是他以前生活的国家，只要灾难降临，军人永远冲锋在第一线，保护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老百姓和军人的关系，犹如鱼和水般亲密。

    男人给蓝鲛的感觉很平和温柔，感觉不到一丝恶意，他便不由自主地放下戒心，信任地依偎着，开始打盹。

    墨斯迦尔感到胸口贴了颗小脑袋，平稳的步伐稍稍一顿，低头凝视小人鱼头顶可爱的发旋，紫色的眼睛里浮现一丝笑意。他不动声色地调整手臂幅度，让小人鱼靠得更舒适一些。

    蓝鲛毫未觉察，唯一不满的是男人的军装饰物有点咯脸颊。

    不知走了几分钟，他们来到甲板。

    海盗船已经被空中的军舰拖住了，不再下沉，军人们忙碌地打扫战场，从大船舱里抬出一具具海盗尸体，军医们紧急救治脱水的人鱼，病情严重地用专机送回基地医院，进一步治疗。

    墨斯迦尔抱着人鱼出现，军医韩桦惊讶得差点拿不稳手里的自动检测仪。

    竟然有人鱼安静地窝在陛下的怀里，昏昏欲睡那信任的模样，好像把陛下当家人般亲近了。

    瞧，小脸蛋还紧紧地贴着陛下的胸膛呢

    统治亚特兰斯帝国一千二百年的皇帝陛下，他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韩桦很快收起发散的思维，放下检测仪走向墨斯迦尔，恭敬地向他行礼后伸出双手，尽职地道“请陛下将小人鱼交给我。”

    从其他人鱼口中得知，海盗把一条叫舒澜的人鱼单独拖出去，欲行不轨，这么长的时间里，人鱼不知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陛下特地用披风包裹住他的身体，可能是为了遮挡某些不好的痕迹。

    一想到小人鱼受苦了，韩桦的心就没由来的刺痛。

    人鱼那么美好，怎么有人忍心伤害他们

    墨斯这次没有拒绝，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人鱼交给医生。

    韩桦迫不及待地接过，然而还没抱稳，昏昏欲睡的人鱼倏地睁开眼睛，全身紧绷，目光锐利，完全进入备战状态。

    这是受惊过度后的应激反应

    韩桦几乎可以判定，人鱼经历了可怕的事情。

    “别怕，舒澜，你安全了。”韩桦柔声安抚。

    蓝鲛听到人鱼的名字，瞬间清醒，他还在伪装一条柔弱的人鱼，不该露出戒备的神色。迅速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敛去眼睛里锋芒，乖乖地被医生抱着。

    韩桦松了口气。能听进去话，说明情况没有想象中的糟糕，但愿人鱼在医护人员爱的呵护下，恢复往日的快乐。

    “我带他去军舰检查，长官您”韩桦迟疑地望向陛下。在外出任务时，他们通常唤陛下为长官。

    “不必顾忌我，你忙你的。”墨斯瞥了眼他怀里的小人鱼。

    “好的。”韩桦不再多问，迫不及待要医治人鱼。

    蓝鲛有那么一点点不舍，男人的怀抱宽厚又温暖，舒服得他差点睡着了，才呆了那么一小会儿，有些遗憾。

    可惜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不由自主地，蓝鲛翘首看向男人。

    男人已经转身和下属交谈了，蓝鲛只能望着他高大挺拔的帅气背影，以及一头由金色发饰束起的墨黑长发。

    “怎么了”韩桦发现小人鱼在偷瞄陛下，柔声询问。

    蓝鲛迅速低头，一声不吭。

    韩桦只当他心理受了创伤，也不追问，上了军舰，立即带他去医务舱。

    蓝鲛把脸贴在装军披风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紫檀香味沁人心脾。

    医务舱里有多条人鱼正在接受检查，每一位军医都化身为天使，温柔地安抚他们，脱离了危险，得到救治，一些心理素质强的人鱼很快恢复精神。

    韩桦把蓝鲛放在人鱼专用的水床里，想要解开裹着他的披风，蓝鲛下意识地揪住。

    “不要紧张，我只想看看你身上的伤。”韩桦知道小人鱼处于应激状态，动作更轻柔了。

    蓝鲛眨眨眼。真正的舒澜已经死了，被他藏在海底的大贝壳里。他原本只想为人鱼报仇，再回海里寻找同族，然而现在事情脱离轨道，朝不确定方向发展，他不能冒然暴露鲛人的身份，只能继续伪装成人鱼，以不变应万变。

    松开手，任医生解开军装披风，为他进行身体检查。人鱼的拟态非常完美，不管是指纹还是虹膜，都一模一样，只要不验dna，他的伪装万无一失。

    披风下的人鱼除了沾满灰尘，身体没有任何伤势，这让韩桦不禁有点怀疑手里的检测仪出问题了，查了两三遍，各项数值都达到健康标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不幸中的万幸，人鱼平安无事。

    韩桦把披风还给蓝鲛，露出宽慰的笑容。“一会我们去基地好好休养，等所有人鱼都恢复了，基地会派军护送你们回家。”

    蓝鲛抱紧披风，水晶般剔透的淡蓝眼睛里流露出困扰。

    回家

    他的家在地球。

    不能离开。

    但是现在身不由己，只能暂时听从人类的安排。

    半个小时后，医疗军舰带着所有人鱼起航，飞往始祖星的唯一一块大陆。

    五千年前，地球经历了一场灭世般的大灾难，整个地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如今，除了曾经的亚欧大陆保留了下来，其它大陆全部沉进了海底。

    由于生存空间和能源资源有限，在大灾难中活下来的人类奋发图强，高速发展科技，造出宇宙飞船，一头扎进浩渺的太空里寻找出路，经历了漫长的探索，人类终于离开地球，移居外星，进入星际时代。

    这块古老的大陆上，居住着少数不愿离开地球的原住民，以及一个位于东方的驻军基地。基地里除了军方设施，还有人鱼护养中心。

    蓝鲛作为一条身体健康的人鱼，住进了休养病房。

    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个宽敞而又布置温馨的小型游泳池。

    人鱼本质是鱼，离不开水。

    蓝鲛进入水里后，慢吞吞地来回游了两圈，习惯了大海的辽阔，这小水池实在不够看。他意兴阑珊地冒出水面，靠在池边人鱼专用的躺椅上，尾鳍留在水里，轻轻地拨水，溅起朵朵小水花。

    洗去一身灰尘的他，变得干干净净，发丝柔顺，肌肤白嫩，鳞片光泽鲜亮，是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

    当然，在鲛人眼里，人鱼离漂亮差得远了。

    照顾他的医护人员为他送来了丰盛的晚餐，蓝鲛用叉子插起一块处理好的雪白鱼肉，审视两秒，皱着眉头吃进嘴里。

    慢慢地咀嚼了两下，眼里露出嫌弃。

    竟然是煮熟的，没放一点调料，有一点土腥味，口感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差了。

    他艰难地下咽，怀念之前在海里猎到的那条奇形怪状的大肥鱼。

    然而，晚餐再难吃，也得啃下去。

    他现在是人鱼，一条对未来世界还一无所知的鱼。

    忽略味觉，蓝鲛把晚餐吃得干干净净，把空了的盘子交给来收餐具的医护人员，得到医护人员一盘小鱼干零食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