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秋仍旧坐在窗边,任由那夜雨继续濡湿身上庄重华美的凤袍。
依照她本人的心思,这时候就应该赶紧把身上湿漉漉紧贴在皮肉上的衣衫扒掉,一头扎进温热的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上半个时辰,最后再喝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去去寒气,躺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找个英俊健壮的情夫搂着,美美的睡上一觉。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是杜若离的身体。
是不蒙盛宠,被幽禁在椒房殿,即将被废黜的杜皇后的身体。
帝后还没有交换身体。
所以此时此刻,芈秋不能做出违背杜若离人设的事情。
她静坐在窗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冷雨的温度与夜风的呼啸,如山林中经年的老猎手一样,耐心的等待着今晚的猎物上门。
至于就这么淋着雨吹着风会不会得病
笑死,这身体马上就是皇帝的了,要得病也是他得病,要受苦也是他挨着,关我屁事
刚好还可以用来检验一下,看原身体若是有什么病痛,真正的主人会不会感到不适
一箭双雕,美滋滋
一阵寒风卷着碎雨来到殿中,也带来了芈秋等待已久的音讯,风雨声中,内侍的唱喏声里裹挟着异样的凄凉。
“陛下驾到”
从前皇帝来时,杜若离总是迫不及待的出去迎接,就像世间每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但是现在,芈秋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面色淡漠,宛如一尊凝固了的冰雕。
好在到了这等时候,已经没人会在意她的失礼了。
皇帝推开内侍撑伞的手,示意他们留在殿外,驻足片刻之后,只身一人沿着长廊往内殿去。
长安一年四季分明,宫中是唯一例外的地方,在这座世人仰望的宫阙中,皇帝就是流动的春天。
他在的地方百花齐放,生机盎然,他经年不到的地方冰冷肃杀,寸草不生。
椒房殿也曾经生机勃勃过,但现下已然是一片死寂,几朵枯萎的月季被狂风折断了脖颈,凄惨惨的摔在庭院中,放眼四顾,一派凄冷孤寂之态。
殿内已经没什么侍从了自从太后训斥皇后、他对太后表示过对杜家出手的态度之后,太后作为宫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女人,便做主裁撤了皇后身边的宫人和内侍,理由是皇后幽禁椒房殿,无需那么多的人手伺候。
好像是削减的只剩下五六个人了
皇帝听太后身边的嬷嬷提过一句,只是没认真往心里记。
左右是在宫里,总也短不了她吃穿,再则,既然是被禁足,的确也用不到那么多人。
再后来,又听说皇后将陪伴她进宫的几个侍女打发出宫了。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怕事有万一,想保全她们罢了。
也没有管。
他还不至于连几个婢女都放在眼里。
这些消息于他,只是闲散无事时的淡淡一瞥,并不很放在心上,直到今日到了椒房殿,才知道素日里恢弘华美的殿宇里失了人气之后,会有多么凋敝与荒凉。
殿内没有掌灯,只在最深处的尽头有一点光亮跳跃,皇帝从外边过来,眼睛尤且有些不适应现在的黑暗,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能够看清前路。
他向着那一点光亮走了过去。
大婚时添置的器物和摆件都被收起来了,一眼望过去,椒房殿空寂的近乎可怕,连这里独有的,那股馥郁芬芳的气息,仿佛也变得沉郁忧伤起来。
皇帝走到尽头,见到了皇后,他的妻子。
她静静坐在窗边的,身上穿着大婚时的凤袍,只是身量瘦削,已经有些撑不起来了。
风雨不间断的从窗扉涌入,她衣衫湿了大半,那脸色是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目光也是平静无澜的,没有半分波动。
他们大婚也不过几年罢了,然而这在这短短几年时间的打磨下,皇后却从最初那个活泼快乐的少女,变成了一具苍白憔悴的木偶。
从前她眼睛里亮着两颗星星,现在星星熄灭了。
皇帝尚未完全封闭的心房忽然痛了一下。
他无声的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语气十分温煦“怎么没有掌灯侍从们都去哪儿了”
有心伸手合上窗扉,只是见皇后仍旧坐在原处不动,自己即便伸手也触及不到,只得做罢。
皇后抬起头来,双目有些无神,仿佛才发现来人是谁,勉强扯出来几分笑意“陛下来了啊。”
她没有起身,只静静看着他,良久之后,轻轻道“我有”
皇后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瞬,似乎是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日子,只是她被冷落的太久太久,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最后皇后很短暂,也很苦涩的笑了一下“我有一年多没有见到陛下了啊。”
皇帝内心深处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涨涨的,又有些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肺腑里张牙舞爪,想从喉咙里冲出来一样。
他嘴唇动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手里握住的那份圣旨,好像也随之变得烫手起来。
皇后也没有催促。
如此静默了半晌,他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我们的确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皇后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仰着头看他,忽然间舒展神情,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就默不作声的流了下来。
皇帝见过很多女人哭。
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后宫,尤其是落在他面前的眼泪,从来都是作为一种武器存在,而不仅仅是悲伤的造物。
她们哭得多好看,泪珠一滴一滴的,晶莹剔透,鼻头微微的一点红,真可爱,又或者亮晶晶的挂在眼睫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而皇后哭起来,其实很丑。
她本就不算是绝代佳人,容貌虽也有些出挑,然而在后宫,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长久的幽禁使她憔悴,无望的未来使她苍白,而现在这种没有经过雕饰的粗犷的眼泪,更无法在她的形容之上增添些微丽色。
可是皇帝前所未有的难过起来。
他躲闪般的错开了眼睛,不敢再看面前人。
远处天际的雷声隐约传了过来,而皇后哭声渐大,起初只是小声的抽泣,再之后她忍不住哭出声来,隐忍已久的苦闷与悲凉逐渐释放,到最后,她放声大哭“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啊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连小宫女和小太监我都对他们很好,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我经常去城外施粥的,我还在自己的庄子里收养了好多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声音哽咽,难以为继“我甚至,甚至没有奢求过你喜欢我,可是,可是”
皇帝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微红着眼眶,低声承诺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朕都会保全你的。”
系统360度无死角的看了一幕苦情戏,打从皇帝入场开始,就被椒房殿内那股凄凉冷清的氛围打动了,等到皇后心伤至极、绝望落泪的时候,它也跟着开始抽泣,再看看皇帝脸上难掩的不忍之情,呜呜呜,更难过了
这虐恋的爱情啊
看帝后二人情难自已的模样,它还悄悄给截了个屏,刚保存下来,就听空间里边吕雉提醒道“姐妹,哭得大声点,转移他的注意力,外边雷越打越响了”
“”系统“”
武则天“让你们交换身体的那个雷快要来了,警告这不是演习,让你们交换身体的那个雷快要来了”
“”系统“”
芈秋这种精明女人,眼睫毛扒下来一根都是空的,该出手时杀伐决断,该低头时低到尘埃,局势不利于自己,需要放低身段了,马上以情动人,天赐良机即将抵达,焉能容得有变,闻声立马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皇帝为情所动,果然没有注意到殿外愈发响亮的轰鸣声。
芈秋清楚的知道,单纯想要跟皇帝交换身体,其实很简单,只要在那个雷到来时紧紧抱住他就够了,完全不需要声泪俱下、以情动人这么一通演。
根据设定,交换身体的前提,就是两人一起被雷劈了,并没有其他要求。
但是芈秋求的更多,要做的当然也更多。
皇帝毕竟是皇帝,要真是觉得有了皇帝的身体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是傻x了。
芈秋没有皇帝的记忆,从前身份所限,她生活的地方就只是后宫而已,她不知道朝堂上文武百官有哪些人,是何性情、有何功绩,即便急急忙忙补课,知道了百官名姓,一时之间怕也无法将名字和脸对照上。
她对于这个王朝、这方天地,也没有足够的了解。
皇帝见过的人有多少
哪些人跟皇帝有过交集
皇帝的心腹是谁,他在地方上有哪些布置
皇帝与太后这对亲生母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共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皇帝同朝臣们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约定
皇帝与宫妃们有什么甜言蜜语的盟誓
芈秋对此一无所知。
要想瞒过所有人装扮成另一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这人平素里不被注意也就罢了,可是皇帝芈秋想想就算了。
得到皇帝的身体就妄想单开副本,这纯粹是痴人说梦。
太后、重臣,还有后妃,这些人当中,但凡有一个察觉到了异样,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绝对不是芈秋能够控制的了,一个母亲想确定躯壳里边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真是再简单不过,即便芈秋发狠把太后干掉难道她还能干掉所有跟皇帝有小秘密的人
来个宠妃问皇帝,我是左边胸上有颗痣还是右边屁股上有颗痣,结果皇帝一问三不知
芈秋需要皇帝的帮助。
在她的计划里,皇帝必须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只有皇帝愿意帮忙协助,她才有可能瞒住所有人,逐步消化、最终鸠占鹊巢,蚕食掉这具原本属于皇帝的身体
而在这之前,她必须取得皇帝的绝对信任
权力是每一个君主不容触碰的逆鳞,芈秋不需要将这片逆鳞剥下,但她需要皇帝允许她触碰他的逆鳞
她要让他知道,她对他没有威胁,也不会侵害到他的权柄,她是他无力掌控局势时的依仗和支撑,是他最得力的帮手,她爱他逾越生命,因为爱他,她会帮他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直到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式,让两人重新交换回去
帝后交换身体之后,皇帝天然的处于弱势,因为他不可能将此事渲染的人尽皆知,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可能告诉,他必须稳住皇后
而芈秋要做的,就是让他感觉自己被稳住了,而且牢牢地站在他的船上
这是真正的惊天博弈,赢则生,位登九五,败则死,九族尽灭
殿外的雷声暂时结束,芈秋适时的降低了哭声,靠在窗边难以控制般的抽泣着,胸口因为方才的一场痛哭而剧烈的起伏着。
她惶然的抬起头,泪眼朦胧,怔怔的看着皇帝。
皇帝暗叹口气,不忍的蹲下身去,怜惜的注视着她。
系统“不要蹲不要蹲不要蹲她在演你快起来萌萌,站起来萌萌”
殿外闪电倏然闪过,照亮了大半个天空,萧绰忍不住出声道“来了”
此时芈秋正在窗边,她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感知到了最佳时机的到来,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自己应该能和皇帝交换身体,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必须把控一切不稳定因素,将风险降到最低
几乎是闪电照亮远方天际的同时,芈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面前丈夫的面庞,神情凄迷,如在梦中“陛下”
“萌萌,快跑”
系统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你没学过物理不知道,她手是湿的导电”
皇帝一把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脸上。
他动情道“君无戏言,你放心”
系统“”
系统“”
系统“我fu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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