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皇帝怔怔的看着太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太后显然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一甩衣袖转过身去,便有寿康宫的宫人送了座椅上前,她迆迆然落座,目光终于转向芈秋“听说,皇帝昨晚在椒房殿耍了好大的威风”

    芈秋这才大梦初醒般缓过神来,近前几步,有些窘然般的叫了声“母后。”

    “哀家看你是昏了头了”

    太后一掌击在案上,同样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头顶步摇上剧烈摇晃的流苏显示出她此刻不豫的心境,言辞更是犀利“后妃有过,该当如何问罪,自有定法,哪有天子越权,替皇后处置宫妃的”

    “你倒好,生生叫人把郭氏和林氏给打死了,骤雨寒夜,竟还让那么多宫嫔在庭院里罚跪”

    她怒极反笑“皇帝,你知不知道,宝瑛昨晚从椒房殿回宫没多久,便发起烧来了,只是她被你吓住,竟连差人去请太医都不敢,在寝殿里生生熬了一夜亏得侍从忠心,早早在寿康宫外等候,宫门一开,便求见哀家你可知道太医诊脉之后怎么说他说,若是再晚一些,宝瑛的脑子都要被烧坏了”

    芈秋听得眉头微皱“母后,儿臣之所以如此惩处六宫,当然是因为他们有错在先,这些事情儿臣心中有数,您只管在宫中享清福便是,何必插手其中。”

    太后不意儿子竟会同自己顶嘴,着实吃了一惊,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我儿一向孝顺,必然是有小人挑唆,他才会忤逆我。

    当下这时节,小人舍皇后其谁

    伴随着皱眉的动作,太后眉心处的那道沟壑更深。

    她不再同芈秋言语,而是转头去看挨完巴掌之后便呆在床上的皇后,语气不善“怎么,哀家到这儿都快一刻钟了,皇后还没想起来该怎么给哀家请安”

    皇帝怔怔的看着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母亲,神色惨淡,一言不发。

    芈秋却起身到床榻边落座,握住了皇帝的手,喝了一碗热水下肚,他身上刚有点热乎气,又被太后这两巴掌给打散了。

    她说“好了母后,您就别再难为皇后了,皇后她”

    芈秋痛惜的蹙起眉“皇后她小产了。”

    太后听罢,神色却未有和缓,眉宇间狐疑之色愈甚,恰在这时候,外边近侍们急匆匆前来回话“太后娘娘,陛下,太医来了”

    芈秋面色一振。

    芈秋扶着皇帝躺下,宫人们近前来放下帷幕,丝帕往手腕上一垫,太医低着头将手搭上去,凝神诊脉,半晌之后,方才将手收回。

    第一个出声询问的反倒是太后“皇后是小产了吗”

    太医摇头“从脉象上看,娘娘并非小产,而是天葵时至,之所以会腹痛难耐,则是因为体虚受寒,臣为娘娘开几服药,吃上一段时间,自然会有所缓解”

    太医话未说完,太后便是一声冷笑,挥袖将侍从全打发出去,横眉怒目道“哀家从前还当皇后是个好的,虽小气了些,倒也有个国母样子,今日一见,才知是大错特错”

    皇帝愕然抬头,不知又是哪里触怒了母亲。

    芈秋则皱眉道“母后,别说了,皇后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不是哀家想的那种人哈哈哈”

    太后大笑三声,难掩讥诮“皇后还真是好手段,连皇帝都被你笼络过去了可惜哀家眼不瞎耳不聋,一眼就看得出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也不等皇帝分辩,便劈头盖脸道“哭诉自己小产了,好一个小产了你打量哀家和皇帝是傻子吗你被幽禁椒房殿一年之久,哪里来的身孕亏得太医说是搞错了,如若不然,杜家九族都不够赔”

    皇帝愕然醒悟,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可他是个男人,当时又事发突然,哪想得到这么多

    他嘴唇嗫嚅几下,小声解释道“可是儿臣肚子痛了很久,又见有血迹和”

    皇帝这几句无力的辩解在太后面前就像是草纸一样,毫不费力的被戳透了。

    “皇后是铁了心跟哀家装糊涂么”

    “你有没有身孕,你自己不知道”

    “难道你连天葵和小产都分不出来”

    “总不会,这是你第一次来天葵吧”

    “你有理你说话啊”

    皇帝“”

    太后见她辩无可辩,心下大快,当下向芈秋道“杜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以谄言构陷六宫,扫除异己,又知道哀家眼睛里容不得脏东西,为求自保,便装出小产的样子来博取君心,这样下作的东西,怎么能继续做国朝的皇后”

    芈秋眼见皇帝被亲娘掐得毫无还手之力,脸上哭唧唧,心里笑嘻嘻,看一眼面白如纸的皇帝,她递个眼色给太后,加重语气,起身道“母后,借一步说话。”

    又低声同皇帝道“你先歇着,别怕,朕会同母后解释清楚的。”

    皇帝心中五味俱全,木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将脸别到另一边去了。

    太后今早听闻昨夜变故,也难免心生狐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好端端的怎么就转了性,打压六宫给皇后做脸呢

    尤其听底下人回禀,说贤妃昨晚还被当众掌嘴,受尽屈辱。

    别人不知道,她却晓得,姓文的那个狐媚子是自己儿子的心头肉,咳嗽几声他都得心疼,如何狠得下心肠这般处置。

    这会儿见儿子悄悄跟自己使眼色,太后心中隐有顿悟,随他一道往内室去,门扉刚被掩上,手臂就被拉住了。

    “母后,边关出事了。朕的心腹上了密折,朕暂时压着,没叫朝臣知道。”

    芈秋神色紧迫,言简意赅道“为了江山社稷,朕必须稳住杜家,皇后暂时还不能废”

    太后豁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想起自己方才做的,又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哀家便不该”

    芈秋摇头道“那倒也不必,朕只是想等一段时间罢了,并不是想保全杜家和皇后。昨晚之事,朕是怕杜氏绝望之下狗急跳墙,方才不得已而为之,母后今日给她些颜色看看也好,别叫她觉得六宫无敌,倒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来。”

    说完,又进一步低了声音“皇后是一定要被废掉的,杜家也必然得连根拔起,只是此事边关事急,却得徐徐图之,不好打草惊蛇。朕昨晚如此惩处六宫,也是为了麻痹杜氏,这段时日免不得要同她虚与委蛇,母后只当不知边关之事即可,素日里如何待她,日后还如何也就罢了,若真是变得多了,杜氏怕也会有所猜测,反倒于大事不利。”

    太后思忖几瞬,便点头道“皇帝放心,哀家明白了。”

    “老话都说是上阵父子兵,在咱们皇家,倒成了母子兵了呢。”

    芈秋说了句俏皮话,惹得太后欣慰一笑。

    这时候芈秋就跟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又低声加了一句“杜家既然早怀不轨之心,宫中必然有不少被他们收买安插的眼线,朕必得寻个时机将他们一一拔除,不要他们内外串通,沆瀣一气。若只是动杜家的人,倒怕打草惊蛇,索性将宫妃们母家安插的眼线也一并除掉,杜氏诚然不可靠,其余人也未必可以尽信,现下虽还恭顺,来日未必不会变成下一个杜氏,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目光里平添几分赞誉“正是这个道理,皇帝想的很慎重。”

    芈秋便踱到太后背后去,体贴的为她揉肩“这些事情上儿子虽也有些了解,却知之甚浅,到底不似母后执掌后宫多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哪个宫人是哪一家安插的细作,您一眼就辨出来了”

    太后被儿子哄得高兴起来“你啊,这时候倒想起哀家来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放心吧,”她满口应下“你那些后妃才入宫几年啊,她们肚子里有几根肠子,哀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待会儿就叫人把单子送来给你。”

    “母后果然疼我”

    芈秋喜笑颜开,又道“为了成就大事,这段时间怕只能委屈一下六宫妃嫔了,若是连带着牵连了承恩公府,也请母后暂时忍耐一二,一切都是为了儿臣江山永固,社稷万年”

    娘家之所以兴盛荣耀,都是因为出了一位太后,而太后荣耀的来源,不正是这位当朝天子

    太后没理由不答应“哀家岂会为了一时得失,误了皇帝的大事”

    芈秋神情感慨,不无动容“儿臣只怕委屈了母后和舅家。”

    太后不轻不重的啐了他一口,笑骂道“你个猴精儿,占够了便宜,倒来你娘面前卖乖”

    她嘴上骂,但脸上的笑纹根本藏不住。

    早先见儿子一味宠爱贤妃,太后难免忧心他因为女色误国,现在见他虽然宠爱贤妃,但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先前心里头潜藏着的那股忧虑便消失无踪。

    就像昨晚,为了安抚皇后,稳住杜家,他不也狠下心来,令贤妃在六宫面前颜面扫地吗

    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太后看着面前挺拔俊朗、英姿勃发的儿子,一股志得意满的成就感在心头翻涌不停,这是她的儿子,是她一生心血所在,也是她一生荣耀所在

    来日到了地府,先帝见了她,料想也会大加褒赞吧,她为欧阳家培养出了一位圣王啊

    太后想到此处,难免飘飘然起来,而面前丰神俊朗的儿子就在这时候低下头,声音低沉隐约“此事干系甚大,母后切切不要透露出去,事成之前,愿无第三人知晓”

    窗外有微冷的清风与翻涌的白雾,如梦似幻,太后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笑道“你且安心罢,哀家晓得轻重。”

    皇帝谢过她,也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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