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男妈妈

    皇帝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自信的“嗯”了一声,慢慢坐到产床上。

    宫人眼明手快的近前去帮他脱了鞋,皇帝平躺上去, 又问“多久能生出来两刻钟够吗”

    庄静郡主“很快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

    皇帝放下心来。

    遵照之前的演练, 殿中众人此时各有要做的事情, 扯帐子的,烧热水的,熬催产药的, 给天子送信的, 还有人往祈安监去送信,叫那边儿为皇后和未出生的皇嗣祈福, 不一而足。

    皇帝没什么事情做, 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 就觉腹中传来的疼痛逐渐加重了,因为羊水破开的缘故, 身下湿漉漉的难受, 又黏又闷。

    身体不适, 他不由得皱起眉来, 问庄静郡主“是快生了吗我觉得有点疼。”

    庄静郡主娴熟的糊弄他“快了快了”

    产房中的闲杂人等都被驱逐出去, 椒房殿的庭院里开始举行祈福仪式,等稳婆从偏殿那边儿赶过来, 遮蔽的帐子马上就给拉起来了。

    几个稳婆洗手的功夫, 宫人们帮皇帝脱了下衣, 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就见年纪最长、据说也是经验最丰富的那个稳婆走上前来, 探手去试了试, 摇头道“都没开到二指,还早呢。”

    又对皇帝说“娘娘若是饿的话,不妨再用些东西,吃饱了肚子才会有力气生产。”

    皇帝深觉匪夷所思“这还来得及吃饭吗我不是已经发动了吗”

    稳婆被他这股子无知者无畏的心境震慑,怔楞几瞬后,下意识去看旁边庄静郡主,竟不知道是该跟他说实话好,还是随便敷衍过去了。

    她短暂一迟疑的功夫,皇帝就看出不对劲儿来了,手臂支着身体往上一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觉腰腹处一股剧痛传来,好像是有一把凿子嵌到骨头里边儿生钻硬撬似的。

    他不受控制的惨叫一声,身体马上瘫回去了。

    稳婆赶紧道“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呢,娘娘您省着点力气,少出声啊”

    皇帝双手死死的抓住被子,额头青筋绷起,痛得都要痉挛了,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不,不是已经发动了吗,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好像还要很久”

    稳婆心说这都哪跟哪儿啊,你这连二指都没开出来呢,离瓜熟蒂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她拿不准该不该跟皇后说实话,一脸为难,这档口皇帝已经转脸去看庄静郡主了“娘”

    他近乎哀求道“别人能骗我,您不能骗我啊”

    庄静郡主叹口气,又心疼又不忍的看着他“快了快了,没听稳婆说吗,快要开到二指了,等开到十指就能生了,我们女人都要走这一关,娘熬过去了,你怎么会熬不过去”

    皇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还想再问,却被稳婆制止了“娘娘还是少些言语,多多积蓄气力吧,精力留着后边儿使,别早早耗空了。”

    皇帝心头一沉,难免忐忑,只是很快他就没心思再去胡思乱想了。

    因为太疼了

    隆起的肚腹一突一突的疼,盆骨好像在逐渐裂开一样,腰背、臀部,甚至是脚后跟都疼,皇帝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手艺人手里的木偶,被迫拉伸到一定程度,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他无心言语,额头上逐渐生了冷汗,最开始只是在痛苦中低低呻吟,没过多久就忍无可忍,痛呼出声。

    从前庄静郡主说生孩子的时候骨头缝会打开,那时候他听着只觉怖然,实际上却无从想象,现下真的到了生产的时候,才能够体会到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明明已经痛得失去理智,但灵魂中仿佛仍旧存留有一丝清醒,他像是一条离水的鱼,在绝望中挣扎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腰部骨头一寸寸打开,为腹中胎儿的出生扫平道路

    芈秋接到通知之后就迅速赶了过来,表现的像是世间任何一个牵挂妻子但又无能为力的深情男人一样,焦急不安的在殿外走来走去,听到内殿里传来皇帝凄厉的叫声之后,还冷着脸上演医闹“传令进去,若是皇后有何不测,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然而医闹并不能带来任何医学奇迹,皇帝的痛苦还在持续。

    他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口里咬着一块叠起来的帕子,双手死死的抓住被褥,神情几近狰狞。

    稳婆的手在他身下进进出出,额头上同样密布细汗,起初的自信满满逐渐变成了惶恐不安。

    长久的疼痛并不能带来麻木,只会叫痛苦依次累积,最后彻底将人打垮。

    骨头被一寸寸打开的剧痛,身下刀割般的撕裂感,还有全身筋骨都在被人撕扯的绝望,皇帝怀抱着希望艰难挣扎了三个时辰,生生熬到了天黑,只是并没有等到解放,而是等来了更加艰涩干裂的痛苦。

    “不行啊”

    稳婆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擦汗了“产道开得太慢,娘娘母体中的羊水都要流干了,再这样下去,不仅皇嗣难保,娘娘怕也会有危险。”

    她战战兢兢的看着旁边脸色惨白的庄静郡主“吩咐煎药吧,郡主娘娘,再不服药只怕就来不及了。还有”

    稳婆声音愈小“若是有个万一,保大还是保小,也该给老身句话儿啊。”

    庄静郡主勃然大怒“什么保大保小皇后母子二人都要平平安安”

    皇帝已经在痛苦中几近昏迷了,此时却被庄静郡主格外尖锐的声音惊醒保大还是保小,情况已经危险到这种程度了吗

    若是真有个万一

    又一阵剧痛袭来,他死命的抓住被褥,指甲生生折断,不受控制的惨叫出声

    外边儿芈秋听人传话,当即便作色道“皇后与皇嗣都要平安才好”

    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嘱咐道“若事有万一,便保皇后。”

    宫人听了回话,满面动容,急忙入内去将此事告知稳婆,又含泪对皇帝道“陛下待娘娘这样情深义重,您还有什么好怕的再加一把劲儿,把小殿下生下来才好”

    听稳婆问起保大还是保小的时候,皇帝心里不是不怕的,这跟爱不爱孩子没有关系,蝼蚁尚且偷生,人怎么就不能活着呢

    这段时间的相处于他而言太过美好了,美好到他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也有忐忑,也会彷徨,他想万一这一切都是杜若离用来麻痹他、哄骗他的呢

    如果她真有此意,自己怀孕生产之时,就是最方便铲除掉自己的时候。

    可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全自己。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怕了。

    她希望他活下去,跟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他怎么能叫她失望

    催产药很快被送了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气息被送到皇帝唇边,他被人扶起身来,强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将其饮下,继而重新倒回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一只垂死的飞鸟。

    药效发作的很快,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宫口的逐渐打开,在皇帝悲鸣的战栗之下,稳婆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笑意“开了开了”

    她赶紧给皇帝加油鼓劲儿“娘娘,您听老身的话来用劲儿,小殿下马上就要出来了”

    皇帝在产床上煎熬了大半日,终于迎来了希望,遵循着稳婆的话一次次用力,煎熬到深夜之后,迎来的却是一次次的绝望。

    “不行啊,”旁边协助生产的产婆伸手摸了摸皇帝高高隆起的肚腹,带着哭腔道“皇嗣养的太大了,产道太窄,出不来”

    皇帝这是头一胎,孩子又格外大些,本就艰难,加之生产时间被拖得太长,母体胞宫里的羊水几乎都流干了,简直就像是钝刀子在身下一寸寸硬割,想想便觉毛骨悚然。

    皇帝脸色最后一丝血色都淡了,颤抖着慢慢喘息,哀嚎着叫孩子的名字“阿宣,阿宣”

    稳婆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硬着头皮鼓励他“娘娘,就快好了,吸气,呼气,吸气用力”

    皇帝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结果孩子没生出来,身下却被撑裂了一道口子,偏这时候别处的痛觉都被减弱,唯有这一处格外敏感。

    他又一次痉挛着抽搐起来,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稳婆知道这一票买卖要么衣食无忧,要么相约地府,咬着牙看了半晌,终于向庄静郡主发狠道“郡主娘娘,实在是没法子,胎儿太大了,产道太窄,生不出来啊,既然已经撕裂了,不如”

    庄静郡主面容都被眼泪濡湿,她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强忍着哽咽道“那,那就剪吧。”

    稳婆得了话,略微松一口气,转头吩咐人去准备家伙儿。

    皇帝刚刚恢复意识,就见产婆从宫人手里边儿接过了什么东西,右手执着,尖端银光闪烁。

    他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毛骨悚然至极“你你她妈要干什么”

    产婆面目狰狞“还不按住娘娘”

    皇帝“”

    皇帝看着她手里边那把剪刀,拼死挣扎起来,奈何接连数个时辰的生产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被人死死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产婆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芈秋带着人在外边儿等,忽然间听见内殿安静起来,还当是已经生了,只是还没等脸上露出笑容,就听产房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啊啊啊啊啊我艹尼玛”

    那地方本就娇嫩,摩擦几下都会疼,更何况是生生剪开了。

    皇帝发出一声几乎是濒死前的凄厉声,继而青筋抽搐,瘫软在床,神情麻木,宛如一具只剩下呼吸本能的尸体。

    稳婆们不敢在这时候刺激他,只伸手过去,一下接一下的将孩子往下顺。

    皇帝昏迷了片刻,再醒过来见到头顶上的那些面孔,感觉就像是去了一趟阎王殿之后的久别重逢。

    庄静郡主含泪勉励他“这回是真的快了,好孩子,再用一次力,最后一次就好”

    皇帝不敢用力了。

    真的不敢用力了。

    太疼了

    疼啊啊啊啊啊

    庄静郡主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为了阿宣,为了小皇子,多想想孩子,咱们前边儿九十九步都走了,还差最后一步吗”

    想到儿子可爱的面庞,肉呼呼的小身子,这失而复得的亲生骨肉,心心念念的国朝储君

    皇帝硬生生憋出来一股力气,配合着产婆的动作,发狠用力

    “哇”

    剧痛猛烈袭来的同时,婴孩响亮的哭声浮现在所有人耳边。

    在这一刻,即便是备受摧残的皇帝,脸上也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生了啊,我的小皇子,我的阿宣”

    庄静郡主利落的剪断了脐带,自有人去为皇嗣清洗身体上的残余污物,取了簇新的襁褓布来将新生的小殿下裹起。

    稳婆脸上的笑意在这一瞬变得有些勉强“郡主娘娘”

    庄静郡主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微变。

    皇帝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昏厥过去,见她们这样反应,心头疑窦丛生,不安顿起“怎么了是阿宣哪里不好吗”

    他满脸焦急,声音凄厉“娘,阿宣怎么了”

    庄静郡主从稳婆手里接过那个小襁褓,笑意柔和“孩子没事儿,她很健康。”

    略微停顿了几瞬,她继续道“是位漂亮的公主。”

    皇帝手指收紧,脸上的表情直接僵住了。

    公主,吗

    他盼了又盼的孩子,心心念念的国朝储君,居然不是皇子

    再回想起为了这个小东西所遭受的苦楚

    皇帝咬牙切齿,说的话就跟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似的“就算是公主,也得叫她做储君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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