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晋江文学城】

    基地里的所有宿舍, 布局都差不多,是一个拉通的长方形。

    在宿舍中是没有隐私的,最多在床与床之间拉一块布。

    但是余赦看进去时, 发现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并且安装在门上的墙歪歪扭扭的, 一看就是这家人自己隔出来的一个房间。

    “小兄弟, 你盯着我们家厕所看是做什么呢”程晓华姑父做出不满的表情。

    基地中的宿舍一些有单独的厕所,会安排在最里边。

    一些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每层楼会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很显然程晓华这个宿舍,走廊上没有来自公共卫生间的味道,每一间宿舍都有独立的卫生间。

    程晓华姑父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个厕所的面积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外面只有两张床, 说明隔间内还有两张。

    余赦不好一直盯着他们的房间看,于是收回目光, 准备再向这对夫妻套话。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突然哭着从旁边被帘子遮住的床上跳下来。

    不是程晓华,大概是这家人的小儿子。

    他扑到母亲的身边, 抱着女人的腿说“妈妈我要出去,我不想在家里。”

    程晓华姑母脸色一变, 想将他推回去。

    “妈妈,我不想再监督哥哥剥豆子了。”小男孩说, “他是个怪物, 他要杀了我。”

    “小仙,把你的弟弟抱回去。”程晓华姑母沉着脸朝里面叫道。

    过了一会儿,另一边的帘子被拉开,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

    她脸上表情麻木, 将弟弟一把抱起来往里边走。

    “你们家的孩子这是”余赦问道, “兄弟俩感情不太好啊。”

    “哎哈哈, 是啊。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都是叛逆的时期。”程晓华姑父说着想要关门。

    “为什么弟弟会叫哥哥怪物”余赦说,“做家长的都不关心一下吗。”

    “什么为什么”程晓华姑父说,“我们不知道啊,天天累死累活,谁有心思照顾孩子。”

    余赦想了想,没有和这两人鱼死网破,状似无意地告了辞。

    毕竟比起这夫妻俩,他对于程晓华更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如果真的闹起来,事情得不到任何转机,反而会让程晓华陷入难堪的境地。

    他决定从长计议,回去找金小元搞个工作证,明天装成一个基地工作人员,先进入宿舍再说。

    见余赦走后,夫妻俩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们将门死死锁上,又检查了一次窗户,在门边等了许久,见余赦没有重新回来后,这才离开门边,将那几张代币好好收起来。

    “小仙,你是怎么照顾弟弟的”程晓华姑母对站在一旁,抱着小男孩的女生数落道。

    “弟弟自己跑出来的。”女生说。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男孩闻言挣扎着跳到地上,往自己母亲那里跑。

    “妈妈,姐姐每天都偷懒,她不想和那个家伙呆在一起,让我去监督。”小男孩说。

    女生眼神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是按照爸爸妈妈分配的时间,并没有偷懒。”女生说。

    “小仙,你比弟弟大这么多岁,就不能让让弟弟吗”程晓华姑父说,“又不是叫你剥豆子,弟弟喜欢玩,你就让他多玩玩。”

    他说的豆子,就是随处可以生长的响豆。

    这种豆子末世前没有,是随着魔怪的降临,才遍布在基地周围。

    即使气温极低,或者没有阳光,响豆也可以自行生长。

    现在已经成为基地食堂必备的主食了。

    虽然响豆和毛豆外形相似,但是外壳坚硬,需要用特殊的手法才能剥开。

    口感还如同嚼蜡,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

    即便如此,也撼动不了响豆的地位。

    因为响豆的制作过程,百分之九十九都花费在剥壳上,而且剥久了,指头甚至会烂掉,然后长出厚厚的茧子。

    所以末世的基地里还有一项专门剥响豆的工作。

    这夫妻俩在食堂工作,正好能够接到这个工作,当个外快让闲在家里的孩子做,便能多赚一份钱。

    小男孩见姐姐被父母教训后,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便赌气地打开宿舍中那扇关上的门。

    隔间内的墙角处,坐着一个营养不良的男孩。

    他的十根手指上都缠着发黑的纱布,指尖血液变成干涸的凝块。

    如果余赦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就是他二十几天前见到过的程晓华。

    只是比其当时,程晓华看上去更加纤细瘦弱了,状态也和之前判若两人。

    程晓华将剥好的豆子放在一旁的袋子中,双眼出神地望着屋子的一角,把手搁在膝盖上,努力伸直十根已经没有知觉的指头。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工作了”小男孩抓起一把没有剥壳的响豆往程晓华的脸上扔。

    程晓华偏了偏头,脸上仍然被响豆的尖角划出几道红痕。

    他抬起头看向小男孩,眼神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充满了阴霾。

    但是这一眼却找不到任何仇恨,他的脾气好像被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磨平,尽管被小男孩如此对待,他也仅仅是简单地看向他。

    然而小男孩却像被他吓到了一般,双脚不住后退,撞到了并不结实的门上,整面墙抖了抖。

    程晓华姑母走进来,见儿子吓成这样,连忙担心地问“怎么了宝宝。”

    “他,他吓唬我”小男孩有了大人撑腰,胆子瞬间变大,拿手指着程晓华,“妈妈,他白天也吓唬我,装成那些怪物的样子,姐姐还不让我出去。”

    “晓华,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弟弟”程晓华姑母顿时发出尖锐的质问。

    程晓华低下头,默默的拿起一根响豆,继续剥起外壳。

    见程晓华像戳不动的青蛙,程晓华姑母顿时一阵火大。

    “你妈死了你就是个孤儿,我们把你接过来照顾,给你吃给你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程晓华姑母声音尖锐地说,“竟然还欺负弟弟,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啊”

    程晓华低着头,接近两个月没有修理的头发此时已经长得遮住了眼睛。

    宿舍顶上,那盏毫无美感的节能灯在他脸上投下一道又宽又长的阴影。

    程晓华姑母感觉自己的力道都打在了棉花上,一身脾气没处发泄。

    她不愿意就这么简单地将这件事翻篇,于是朝外边喊了一声“谢仙给我进来”

    过了半晌,女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斜着眼看了程晓华一眼,抬头问道“怎么了妈妈”

    “弟弟说他被这个白眼狼欺负了,你还不闻不问,在旁边干看着,还故意把弟弟和这白眼狼关在一起”程晓华姑母伸手抓住女儿的一只耳朵,“你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呀”

    谢仙的耳朵瞬间像被揪出了血,眉头蹙成一个川字。

    “给我认错,再给弟弟道歉,听见没有”程晓华姑母伸手拿过搁在墙角的一根棍子,在谢仙身上打起来。

    谢仙的半边肩膀被迫抬起,眼睛顿时红得像兔子,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地承受。

    “认不认错”程晓华姑母打得啪啪作响,反作用力震得她自己都手疼,“你要是不认错,今天晚上就给我睡大街去,最好明天也别回来了。家里的白眼狼再多一只,整个家就垮了。”

    程晓华被她一声一声地叫着白眼狼,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被打得浑身发抖的谢仙。

    “干什么啊你这疯婆娘”程晓华姑父走过来,把棒子从老婆的手上抢走。

    “小仙就算做错了,你也不能随便打啊。”程晓华姑父将谢仙拉过去,“欺负宝宝的是你哥的儿子,你打我女儿做什么。”

    “老谢,我当初跟你结婚,你跟我说的什么我才同意嫁给你这个带拖油瓶的”程晓华姑母尖叫道,“你现在用什么口气在跟我说话”

    “我就事论事,说起拖油瓶──”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程晓华姑父说,“哎。”

    他低头对女儿说“小仙,给妈妈和弟弟道歉,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谢仙的嘴角动了动,眼底只有麻木“对不起。”

    程晓华姑母翻了一个白眼“对谁道歉呢”

    谢仙眼圈红了“妈妈对不起,弟弟对不起。”

    小男孩见状,对她做了个鬼脸,吐了她一身口水。

    “妈妈,还有他”小男孩得意扬扬地指着程晓华说,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家里的皇帝。

    “晓华,你过来。”程晓华姑母说。

    她刚才当着程晓华的面打谢仙,也是因为想要杀鸡儆猴。

    但她不敢把程晓华打狠了,毕竟这段时间,随时都可能有工作人员到家里来随访。

    如果随访不过关,程晓华就会被带走,那么他们便将失去后续的补偿金以及这个宿舍。

    好在程晓华是个不怎么说话的,等随访员来的时候,威胁程晓华几句,让他别说不该说的话。随访员检查程晓华身上没伤,这件事就基本稳了,到时候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程晓华你是不是听不懂话”姑母继续碎碎念,“你当初那个没良心的爹,自己在政府当差,我让他帮忙,他装作没听到。你真跟你那死爹像得很”

    程晓华姑母说完,将墙边的两摞响豆袋子提到他面前。

    “姑母不是为难你,但是你这个脾气,必须给我改了。”她说,“今天晚上,把这些豆子全部剥干净。剥不完,明天就别想吃饭了。”

    这两大袋子,有程晓华整个人高。

    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在一个晚上将所有豆子剥完。

    程晓华姑母终于满意了,趾高气扬地走出房间。

    程晓华姑父连忙追上去,试图缓解一下夫妻间结冰的气氛。

    小男孩嘻嘻哈哈地将一袋程晓华剥好的豆子踹倒,见程晓华看过来后,他立马又害怕地跑出了房间。

    只剩下谢仙站在原地,其中一只耳朵还鲜红如血。

    她蹲下来把散落的豆子重新装进口袋中。

    程晓华全程没有搭理她,只是默默地用钳子继续剥开响豆。

    “她是在对我发脾气。”谢仙说,“波及到你了而已。”

    程晓华手上动作一顿,过了半晌才继续工作。

    直到熄灯前,谢仙一直在帮他剥豆子。

    只是就算加上谢仙帮忙,程晓华面前的那两大袋豆子也没见减少。

    等整个基地终于熄灯后,隔出来的房间外响起了这对夫妻的声音。

    “你干什么”

    “老婆我们好久没有”

    “死鬼,没看见宝宝在这里”

    “今天就让他睡里面嘛。”

    “哎呀,你别摸了。”

    “好好,不摸了,不摸了。”

    “别走。”

    过了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只听到这扇门被推开,已经睡熟的小男孩被程晓华的姑父抱进来放在其中一张床上。

    他突然发现,坐在墙角剥豆子的程晓华正沉默地看着他。

    程晓华姑父有些尴尬,假装没看到,连忙带上门出去了。

    外面又响起了调情的话,伴随着程晓华夹豆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程晓华,要不你先睡觉吧。”谢仙小声地说,“反正你也剥不完豆子,不管怎样明天都要挨饿。”

    然而程晓华没有回答她,剥豆子的声音一刻都没有停止。

    他就像是不会累的机器,永远根据程序在进行工作。

    程晓华剥豆子的声音掩盖住了外面那些污言秽语,在节奏一致的响声中,谢仙逐渐产生了困意,眼皮慢慢盖住瞳孔。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从梦中惊醒。

    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

    好像是厕所的味道,但是又有些不同。

    其中还混杂着的另外一种令人恶心呕吐的气息。

    谢仙突然意识到,那个味道是血。

    她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的感官却被成倍的放大。

    没有程晓华夹豆子的声音,也没有父亲和继母调情的语调。

    她听到了某种物体摩擦着地面,逐渐滑到她面前的声音。

    谢仙下意识地闭上眼,身体开始发抖,牙齿不住打颤。

    但她冥冥之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动。

    只要不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即使看不见任何东西,谢仙却有种感觉有个人正站在她的床头,并且还在弯腰观察她。

    冷汗几乎浸湿了后背的衣服,谢仙不知过了多久,她面前的人终于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隔间的门被打开,那个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从隔间里消失,在另一个房间响起。

    紧接着,她突然听见一声尖叫。

    这是她继母的。

    那声音就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叫了一半便由大变小,逐渐变成哀怨的哼声。

    而后她听见父亲的骂声。

    然而那骂声在下一秒就变成了惊恐的求饶。

    只是求饶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父亲连叫都叫不出来,开始不断地抽泣。

    谢仙依然不敢动,她甚至不敢再次睁眼,像一具尸体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

    过了不知多久,隔间外父母的声音终于彻底息鼓偃旗。

    隔间门再次被推开,那个人重新走了进来。

    谢仙以为他要朝自己过来了,没想到那声音去了她的对面。

    她弟弟睡着的那张床。

    谢仙只听得一声尖刀扎入豆腐般的响声,紧接着是小男孩的尖叫。

    这一声达到了他毕生最高的音域。

    “救命好痛啊姐姐姐姐救命姐姐快醒醒”

    弟弟并不像她的父母那样,一下就没办法说话。

    他不断地呼救,声音比起谢仙此生做过的所有噩梦加起来更加恐怖。

    除了他求救的声音,谢仙还听到了另一个动静。

    似乎是一张巨大的嘴巴,在努力嚼碎什么。

    终于,一切都重回寂静。

    谢仙屏住呼吸,然而她每一处毛孔都在颤栗。

    在这个过程中,她感觉自己的感官被不断的削减,似乎像是她自己封印起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她透过眼皮,察觉到一丝光亮。

    有光照进来了。

    接着她听到了基地里的广播声。

    “现在是早上六点整,今日基地气温三度,请大家注意防寒。”

    谢仙猛地睁开眼,宿舍床头顶的木板映入眼帘,但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活动僵硬了一整夜的脖子,在转过头的瞬间,她的视野被鲜血填充。

    她的弟弟,变成了一堆拼不整齐的零件。

    身体被大卸八块堆在床上。

    在最上方,放着一颗正保持着尖叫模样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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