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地扯了扯袖子盖好自己的小肚肚,看看黑着脸的爹爹,又转头看看冷着脸的娘亲,整个小娃娃都陷入了迷茫,奶声奶气道“阿宋说,不许,吵架哒”
宁不为深吸了口气,看了宁修一眼,盯着褚峻道“是我跟他吵吗你怎么不问问他吃得十万八千里的海醋莫名其妙”
褚峻冷着脸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那你让宁修进来是什么意思”宁不为冷声道“他魂魄才安稳了几天,你就让他的生魂进来,万一有什么闪失”
“哇”宁修瘪了瘪嘴,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宁不为瞬间收了声,褚峻也缓和了神情,低头看向他。
宁修攥着褚峻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许不许吵架”
小东西哭起来一惯声嘶力竭,还倔得不肯换气,没哭两声脸就隐隐发紫,宁不为赶忙给他拍背,“好好,不吵,我没跟你娘吵,我就是跟他讲道理。”
说完还没好气地踩了褚峻一脚。
褚峻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给宁修擦眼泪,温声道“没吵,我听你爹爹给我讲道理。”
“嗝”宁修打了个哭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抽泣道“吵架不乖”
爹爹和娘亲吵架,不乖要被阿宋打手心
“嗯嗯嗯,是是是。”宁不为不怎么虚心地接受了他儿子的批评。
“不吵架。”褚峻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给你捏小兔子。”
宁修抽了抽鼻子,含糊不清道“小兔叽”
宁不为从袖子里掏出块玉来递给褚峻,把宁修抱过来哄,“你娘可厉害了,之前的飞舟和枫叶都是他”
宁不为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宁修开心地拿出自己的小枫叶来,又指着手上的小铃铛,“哒”
铃铛也是娘亲做哒
晃动的小银锁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纹路,连那颗红木珠子上都刻着东西,宁不为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都只是一扫而过,觉得挺精致,可现在再仔细看,却看出了点门道。
银锁和珠子上刻着的纹路看着像是某种符文,但又很没规律。
宁修认真地看着褚峻给自己雕刻小白兔,还不忘提要求,“娘亲兔兔眼睛要红哒”
“好。”褚峻手里捏着细细的刻刀,慢条斯理的转动着手腕,甚至给小兔子刻出了绒毛的纹理。
褚峻的动作和他记忆里的某个动作重合在了一起。
宁行远,能不能给我在这镇纸上刻只丹顶鹤,要能看出羽毛纹路的那种。
要不我给你买只回来算了。
不行,你快点儿,这镇纸我打算带回万玄院,快点快点。
好好好,你别急。
他趴在桌子上盯着自己的宝贝镇纸,他记忆中的人坐在矮几后,捏着手里细细的刻刀,慢慢的转动着手腕,轻轻一勾,上面便出现了绒毛的纹理。
宁不为一把攥住了褚峻的手。
褚峻任由他攥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宁不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半晌后又松开,垂下眼睛道“没什么。”
褚峻一边给宁修刻小兔子一边道“大黄原本是被镇压在凡间界和十七州通道处的异兽,能将两个相隔千万里的地方连接,王滨出现在万玄院附近,宁修继续留在十七州不安全。”
宁不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该和我提前”
说到一半,他才想起这里面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同,他不管不顾来救房晚臣,褚峻根本没机会提前找他商量。
褚峻从袋子里找了两颗红豆给小兔子做眼睛,粘好后递给了宁修,“我下次会提前和你商量。”
宁不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哦。”
宁修开心地抱着小兔子,好奇地摸了摸看上去毛茸茸但实际上冰冰凉的尾巴团,“娘亲凉哒”
褚峻伸手给他捂了一会儿,又把他的小手放上去。
宁修眼睛一亮,要宁不为也摸,“爹爹热敷敷”
宁不为只好也戳了戳兔子尾巴,清了清嗓子道“房晚臣戴着的那枚玉佩是宁行远的贴身之物。”
褚峻目光微顿,“强行将我们拽进群怨幻境的那枚玉佩”
“嗯,也不算强行,我在玉佩上动了点手脚,房晚臣本来可以不用进来的,但是我让他也被拽进来了。”宁不为眸光微沉,“我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所以干脆把房晚臣也拽了进来。
“你怀疑房晚臣是宁行远的转世”褚峻微微蹙眉。
宁不为沉默着没有回答。
宁修抱着小兔子啃了啃,结果差点硌到牙,小脸皱成了个包子,宁不为心不在焉地捏他的脸,被宁修气鼓鼓地推开。“哒”
“我不知道。”宁不为声音发沉。
但如果他能遇到江一正,为什么就不能遇到宁行远的转世
宁修闹着要让褚峻抱,褚峻只好伸手将他抱了过来,不等褚峻说话,他又非要让宁不为抱。
宁不为啧了一声“宁小山,你到底想干嘛”
宁修瘪了瘪嘴,趴在他怀里奶声奶气道“爹爹怕怕”
宁不为挑眉,“我俩都在,你害怕什么”
宁修低头看他们的脚下,“下”
“下什么”宁不为和褚峻不约而同往下看,但什么都没有看见。
宁修皱着小眉毛想了一会儿,伸手给他们比划,“白白哒在哭哭”
他不开心地捂住耳朵,“吵”
“玉泉村的那些怨魂”宁不为凭空画了个符,往里面扔了个玉灵丹,细微的灵力波动过后又彻底归于平静。
“如何”褚峻问。
宁不为摇摇头,“感受不到。”
褚峻见状,只好用符纸将宁修的耳朵贴住。
宁不为问宁修,“那些白白的东西,多吗”
宁修茫然地看着他,“哒”
他儿子理解能力有限,宁不为只好换了种问法,“白白哒,底下,都在哪里”
宁修闻言目光从他们脚底下一直看到玉泉村远处的山脉,然后将小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里,“爹爹怕”
“爹爹不怕。”宁不为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见他真的害怕,想了想,不辞辛劳地将他装进了前襟里,顺手把小兔子塞给他,“还怕不怕”
宁修拿着兔子把小脑袋缩进了他的前襟里遮住眼睛,只留给他一个小发旋,闷闷的声音从衣服里传来,“哒”
他声音刚落,远处玉泉村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笛声。
“什么声音”
“房晚臣在盯着裴四,宁行远要离开玉泉了。”
等他们赶到村子里,天色已经大亮。
房晚臣蹲在那棵槐树上面容疲惫,见到他们顿时眼前一亮,“你们终于来了”
“不过你们怎么变回大人了”房晚臣一边问一边想从槐树上跳下来,结果刚站起来就被树枝打到了头,他精神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我也变回来了”
宁不为看了一眼褚峻,道“因为群怨幻境的力量在减弱。”
“对了,那个宁行远要走了。”房晚臣道“都到村口了。”
宁不为问“裴四呢”
“躲在他们家柴房里呢,临走前还吵了一架。”房晚臣道。
“怎么吵的”
房晚臣摇摇头,“我没敢靠太近,裴四说什么绝对不会离开这里,要走就赶紧走,还摔了个玉佩,另一个看着有点难过。”
他话音刚落,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裴四手里攥着缺了个角的玉佩,跟没看见他们似的,开始拔腿狂奔。
宁不为和褚峻对视一眼,“跟上去看看。”
“我也一起”房晚臣也一起跟在了他们身后。
裴四跑得很卖力,选的路都是崎岖偏僻的小路,这一路追得颇为艰难,好几次都直接被碎石或者树枝绊倒,磕破了手肘和下巴。
最后一次直接从个斜坡上滚了下去。
“哎”房晚臣见状想去帮忙将他扶起来,却被宁不为阻止。
“别掺和幻境里的事,你忘了裴老大”宁不为道。
房晚臣摇摇头,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裴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这对兄弟真别扭。”房晚臣叹了口气,“方才他哥在村口等了大半天他赌气不出来,现在人走了又来追。”
很快天就彻底黑了下来,裴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手掌上的血浸到了那玉佩里,那玉佩闪了闪,给他指明了方向。
他明明喘气都有些费劲了,但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执拗地往前走,直到清晨天光微亮。
在宁不为和褚峻看来,这点距离真的算不上多远,即便他们不用法力,走起来也用不到半天,但裴四却艰难地走了一天一夜。
他灰头土脸地扶着棵树大喘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笑闹声。
裴四顿时眼前一亮,“宁行远”
他拖着扭伤的脚使劲往前跑,却在看清远处的人之后又犹疑着挺了下来。
那是几个同他和宁行远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他们衣着光鲜亮丽,站在一处,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
“宁行远,你行啊,三个月不见大有长进”一个华服公子哥亲密地搂着宁行远的肩。
宁行远抬起胳膊捣了捣他的肩膀,“过奖。”
“哟,行远公子还谦虚起来了”对方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昨晚我没用上全力,今天再好好切磋一下。”
“好了,咱们真得赶紧回去了,不然郝院长肯定会生气。”一个打扮得十分漂亮的小姑娘揪他耳朵,“褚临渊,你别闹了,你根本打不过。”
叫褚临渊的小公子大呼小叫不服气。
旁边一个英气的小姑娘抱着胳膊嗤笑,“他有长进个屁,谁知道是不是上哪里快活去了,现在连我一剑都接不住。”
“晏施主,切勿妄言。”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和尚出声。
“小和尚,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姓晏的小姑娘十分不见外地搂住了宁行远的脖子,“你再喊我晏施主,我就不要你了”
宁行远被俩人搂得左摇右晃,无奈笑道“好了,别闹了,入口马上就出来。”
褚临渊摩拳擦掌,“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上天飞一飞了,可憋死我了”
桑云挽住晏锦舟的胳膊,“锦舟,等万玄院放假了你一定要来找我呀,我在锦衣阁定了好多首饰衣裳,你陪我选一选。”
晏锦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却坏心眼地勾走了旁边明桑的纳袋。
“晏锦舟,你又欺负明桑”褚临渊骂骂咧咧要跟她打架。
宁行远反手拿剑轻松将他们分开,“我们该走了。”
远远躲在树林里的裴四看着宁行远和他们混在一处,想要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攥紧了手里的玉佩。
“他怎么不去”房晚臣看着原地不动的裴四,只能干着急,“追了宁行远一天一夜,人这不在眼前了吗”
他话音刚落,裴四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往前迈出了一步,“宁”
“吼”
异兽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天际,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裴四看着庞大的异兽,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房晚臣比他好不了多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怪物,脸色惨白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被宁不为伸手扶了一把。
原本安静的宁修从宁不为的前襟里冒出头来,开心地指给宁不为和褚峻看“黄黄嘴巴泥好看伯伯发发”
有个好看的伯伯在黄黄嘴巴里送我了一朵小花花可好看啦
然而宁不为和褚峻的注意力都在裴四和宁行远身上,没注意到小娃娃在自
己说什么。
待宁行远几个人在红衣“仙人”的帮助下,终于眼花缭乱地降服了那头异兽,地面终于彻底回归了平静。
变成了黑色小土狗的异兽愤愤不平地冲宁行远吼叫。
少年人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宁府正好缺个看门的,就你了。”
异兽愤怒地咬住了他的手。
几个少年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打闹着进了回十七州的入口。
完全被吓懵的裴四终于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向那快要消失的“天梯”。
“宁行远”他大声地冲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喊。
可惜入口已经关闭了大半,宁行远被人簇拥在中间完全没有听见,只有落在最后扎着马尾的姑娘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茫然地转回头来。
入口缓缓消失不见。
风吹起满地泥尘杂叶,只剩裴四一个人灰头土脸,狼狈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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