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落(四)

    “修真界这八府十六州托八卦之阵而设,另有中州阴阳二心震于中央,那宁不为便是翻出天也成不了大气候”青衫修士将酒杯一放,“小二,再来一坛桃花酿”

    酒楼之中人声鼎沸,有人听见他这般说,接话茬道“道友此言差矣八卦之阵五百年前便已破,东南巽府的参商二州时至今日仍是寸草不生灵气绝迹,便是那宁家的杰作。”

    “天杀的宁家净出些离经叛道的人物”有人大声嚷嚷“就该杀他个干净”

    “宁家五百年前还是十七州第一大宗族,那可是唯一敢和无时宗抗衡的世家大族,宁家早就没人啦”又有人幸灾乐祸。

    一穿着朴素相貌平平的男子正倚在窗户边看外面盛放的桃花,不解道“那宁不为五百年前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巽府灵脉尽绝的时候他还不知事罢。”

    “你这人”青衫修士将长剑往桌上一拍,怒道“怎的替那魔头说话”

    “道友莫气。”那人微笑着冲他一拱手,和气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子章,切勿生事。”青衫修士旁边的人劝他。

    被唤子章的修士冷哼了一声“一年前星落崖之战,那宁魔头早已死无全尸,宁氏一族这回算是根脉尽断,十七州再没姓宁的便能安生了。”

    “说起星落崖那一战可谓是惨烈至极,崇正盟一百二十宗门集合了五百多弟子,还有妄海宗难书尊者坐镇,谁料竟是没有一人活着回来”有人感慨,“那宁不为的修为究竟是何等恐怖”

    “难书是天机榜排名前十的尊者,他那十六层震魔宝塔可移山填海震邪魔万祟,宁不为便是再厉害也不曾进天机榜前十,何况还有五百余名金丹元婴期的高手助阵”靠在窗户上看花的男子提出疑问,“他怎么可能把这些人全杀了”

    “宁魔头那柄朱雀刀是神兵册榜首,宁家代代相传的镇族至宝,且那魔头尤喜钻研邪阵诡符,手段毒辣诡谲,否则也不会在十七州猖狂这么多年”子章冷笑道

    “星落崖下便是暗域,其中魑魅魍魉数之不尽,谁知那魔头用了什么邪术崇正盟里的各大宗门快把星落崖的残址翻烂了,也没能找回那五百多人一丝半点的残魂落魄。”

    “唔。”那赏花的男子转过头来冲他道“竟是如此。”

    大约是觉得这名人确实不知情,之前冲他撒火过意不去,子章冲他颔首抱拳,道“在下艮府柳州云中门冯子章,敢问道友名姓”

    男子微笑着冲他回礼,“在下无门无派一散修,晏兰佩。”

    冯子章见他桌上放着枚木简,便问“晏道友也是来中州参加临江会的”

    晏兰佩笑道“正是,冯道友也去临江会”

    冯子章点了点头,“我与师兄接了宗门任务,有一味草药尚未找到,便来临江会碰碰运气。”

    “不知可否方便透露是何种草药”晏兰佩道“我略通医术,或能帮你一寻。”

    冯子章眼睛一亮,却被旁边的修士在桌下拽了拽袖子,笑道“多谢晏道友美意,这草药也不算难找,便不劳烦你了。”

    晏兰佩点点头,也不在意,继续倚着窗户看桃花去了。

    酒楼里来往大多都是修士,亦有凡人混杂其中,酒杯碰撞声、谈笑声私语声和小二高亢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混着酒香和菜香,油腻喷香的味道从酒楼门窗里一直弥漫至街上。

    这里是中州临江城最宽敞的一条街道,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数不清的酒旗茶幌在风中摇曳,街道一侧酒楼、店铺、衣坊和粮栈鳞次栉比错落而座,另一侧是横穿中州而过的无尽河,沿河栽种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桃花树。

    同辛州浑浊急涌的河道不同,中州的这段无尽河宽阔而平静,河水清澈,河面上乌篷船和货船来往不休,街道靠河一侧还修了蜿蜒曲折的廊道供行人歇息,许多商贩挑着担子穿梭其中,或是在廊道外找处空地摆上摊子,懒洋洋地靠在树上等人来挑。

    “这桃花被四季堂的修士施了长生小术,一年四季都会开得这么旺盛。”冯子章见他一直在看那桃树,便随口一提。

    “四季堂”晏兰佩有点疑惑。

    “道友竟不知四季堂”冯子章有点诧异,忽然又想到对方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估计之前不知道在哪处山野小林中修炼,便同他解释“这四季堂门人众多,不止有修士,还会收许多凡人子弟,像这酒楼和街上的许多店铺都是四季堂的产业,晏道友多转转自然就了解了。”

    晏兰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的目光依旧没从桃花上收回来,仿佛那花在他眼里美丽非常,冯子章是个话多的,道“乍一看还挺好看,一年四季都这般,再好看也都看腻了。”

    晏兰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世间万物皆有其生长规律,何必强求。”

    冯子章听得一愣,旋即笑道“晏道友说得在理。”

    待冯子章喝过一坛酒,同师兄推杯换盏完准备离去,却发现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莫要同散修牵扯过多。”师兄告诫他。

    冯子章点了点头,同几人一起出了酒楼,便听得周围一阵惊呼声。

    他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却见无尽河边一眼望不到头的盛放桃花瞬息间凋落,漫天的粉色花瓣在肃杀的秋风里飘零满城。

    冯子章站在酒楼门口,似有所觉转头望去,却只看见个身姿颀长的背影,再定睛一看,那背影已经湮没在络绎不绝的车马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子章,看什么呢”师兄推了他一下。

    冯子章猛地回过神来,恍惚道“没什么。”

    “该走了,临江会马上就要开场了。”

    冯子章不死心地回头再望,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方才那人的样貌了。

    大抵是对方用了什么障眼法,方才在酒楼中见到的也并非真貌。

    冯子章觉得遗憾,但很快便不再去想,修真之人切忌牵扯过多,若是有缘,总能再见。

    落花随流水一路飘出临江城向西而去。

    宁不为蹲在河边捻起了一片桃花瓣,递到旁边被他放在石头上的孩子嘴边上,问“吃吗”

    小孩什么都不懂,见他递过来张嘴就啃,吧嗒了半晌后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宁不为从河里又捻起片桃花瓣,放在嘴里嚼了嚼,苦得他呸呸吐了出来。

    然后捏开小孩的嘴把那片被吧嗒烂的桃花揪了出来,在河水里涮了涮手,一把将孩子抄起来,看着满河的桃花瓣迁怒道“哪个缺德货闲得没事往河里撒花玩”

    小孩还在哭,宁不为捏住他的小嘴巴,不甚走心地哄他“不哭,等你爹恢复修为,就把那缺德货杀了给你报仇雪恨。”

    小孩被捏住嘴巴,喘不上气来脸都憋紫了。

    宁不为大发慈悲地松开手,熟门熟路地把食指塞进他嘴里,果不其然哭声顿停。

    宁不为还没来得及得意,胳膊间便传来一股温热的湿意,顿时浑身一僵,继而杀气腾腾地瞪着怀里的孩子,怒道“你怎么又尿了”

    让整个十七州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指着石头上一溜排开的几件衣服,愤怒地质问怀里的小孩,“你数数你都尿了几件衣裳了我身上穿的是最后一件”

    然而他儿子毫无悔改之意,含着两泡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啊”

    宁不为“”

    大魔头愤怒了半晌,然后老老实实蹲在河边开始洗被尿湿的衣裳,冰冷的河水冻得手通红,明明是一个小清洁术就能搞定的事情,却因为他修为尽失而不得不饱受折磨。

    宁不为活了五百多岁就没亲手洗过衣裳,结果这小东西出现不到十天,他洗了已经够八百次。

    作天作地的魔头就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他洗完衣裳晾到石头上,光裸着上半身盘腿而坐,把光溜溜的小屁孩放到腿上,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道“再敢尿老子就阉了你。”

    白嫩嫩的小脚丫踩到他的腹肌上,小孩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两只小脚丫子在他肚子上蹬来蹬去。

    宁不为一只手就把他两只脚丫全攥住,将小孩倒着提起来悬在河面上,“把你扔到河里喂鱼信不信”

    小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两只小胳膊在空气里乱晃,然后打了个喷嚏。

    秋天的风还是很凉,宁不为皱了皱眉,将小孩抱回来放到腿上,扯了件晾得差不多干的衣服使劲甩了甩,还是有点潮湿,皱着眉穿到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摸了摸干透了,他才脱下来,用衣裳把光溜溜的孩子裹住抱在了怀里。

    宁不为坐在河边看了看四周,还是一模一样的枯树野草,

    这是宁不为醒过来的第九天,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掉进了暗域里,但是边上就是无尽河,而且越往上走河水越清澈,很显然他已经出了兑府无尽河自东向西途径震府、中州和兑府,只有兑府那一段是浑浊不见底的,中州和震府的河水尤为清澈。

    可十七州那么大,便是他修为尚在,有引路符在手,横跨一州也要过十几个大阵,更遑论他现在修为全失,可能走上十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州。

    现在秋天还好,天气不那么冷,他可以随便吃点野果子,偶尔还能烤个野鸡吃,但小崽子现在只能喝血,一天两天还好,若长此以往,小崽子也受不住。

    衣服也不够他尿的。

    想起换尿布宁不为就头大,必须尽快找个城镇,先换身衣服好好洗个澡,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满身都是小崽子的尿味。

    宁不为把小孩揣进怀里,见他还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眉梢一挑,“爹给你取个名字。”

    “你是在秋雨里出生的,不如你以后就叫”宁不为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尿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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