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林里香花铺满, 兰盆会上异宝争光。簌簌错落的曼陀罗花轻盈曼舞,迷乱了圣人的慧眼禅心
一片歌舞升平中,忽而有那如来的弟子金蝉手捧香茗,得掌教之令来为众圣大能奉茶。
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别的缘故, 走到久不现世的上清圣人坐席旁, 他竟是跌了一跤, 弄撒了手中的玉盏。
一时间,金蝉子的请罪声,如来的训斥声,还有身旁的玉清圣人冷怒讥讽的声音一同响起。原就消失了很多年,引来无数异样眼光的上清圣人处, 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焦点。
茶水溅到灵心身上。她的动作一顿,目光瞥过去, 好奇地看了眼旁边这个清秀俊美的小沙弥。
他面上的惊慌之色浮于表面, 目光瞥了眼如来所在之处, 却还有另藏着一种镇定的感觉。
原来是故意的呀。
灵心只默默感叹了一句,就对他没了兴趣。
而如来训斥过了弟子, 罚他下界轮回,又态度谦和地请要上清圣人去换身衣裳。
玉宸自然记得, 这泼茶一事是由如来安排,只为了单独与昔日的师尊见面。凭借几十万年的师徒默契, 悄然暗示了他一同对天道动手的时间。
他也记得, 这一次,他们失败了。
知晓结局的他本该在此时倍感焦虑。然而这一回, 他没有那个心思。
许是仗着无人能看到自己, 被重点关注的小孽障反而愈发地放肆大胆。
他紧闭了双目, 耳中依稀听到老子说要同去, 而如来绵里藏针的拒绝。可这些声音都没有某个娇软的女声来的清晰。
“玉宸好甜我喜欢师尊”
于是一切与痛苦有关的记忆都被另一种温暖绵柔的刺激取代。
玉宸的喉结滚了滚。隐忍的浪潮一波一波的积蓄,愈来愈高涨,快要冲破界限之时戛然而止。
他终于是睁开眼,对上那双潋滟醉人的桃花眼。
她笑得妩媚又无辜。故意冲着他吐出小半截舌尖。
浮屠塔辉映五色流光,娑婆林中八音奏响。于漫天飞舞的曼陀罗花中,她环抱着他的肩膀,轻轻含住他的唇。
犹记得他上回教学指导时的言语,便又学着他,哼唧唧地问了一句,
“师尊,这样是不是爱”
少女的眼尾泛起胭脂色的酡红,成片的连着脸颊,像喝醉了酒一般,期待地望着他。
指下肌肤如浸了温水的暖玉一般柔润无暇,却比梦境还要梦幻。
玉宸听得她的言语,胸中不可抑制地翻起浪潮,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山光映入海色。
他闭了闭眼,到底也没有回答灵心的话,只是用力地吻她,吻得动情,吻得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是没有结果的,爱与不爱,哪里能简单地用言语就表述出的
桌上的琉璃杯纷纷扫落,灵果滚了一地。但因为铺了柔软的垫子,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
法会的高台上,唯有粉雾如层层纱幔与曼陀罗花一齐绽放。
“小丫头,就知道贪吃。”
圣人温醇的嗓音缱绻低哑,暗沉的眸光随着如玉修长的指节一同坠落红尘的迷瘴。
琼浆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变得死寂僵硬。法会的场景倏而如镜面般破碎了。血色从裂缝中一点点侵吞而上。
他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
再一次回到血色空间内,映入眼帘的是血色漩涡中被红线缠绕的断剑。而代表血咒的红线却少了大半。
玉宸的目光凝固在血色漩涡之上,眸光暗沉。见一点灰影浮现,身形模糊,单薄如纸片。
这一日,还是来了。
找到你了
模糊的意念从遥远的空间传递而来。引动血色漩涡都在震颤。
“怎么了”
灵心也感觉到什么,从欢愉中醒来。
玉宸却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绷着一张严肃地脸说她,
“你还好意思问。若非你这小孽障使坏,怎会”
言下之意,就是说灵心感觉到的异样是因为她使坏让心魔境破碎导致。
被敲了脑袋的灵心哎呀一声,低下头,抬手去摸被打的地方。
也就是她这么一低头的功夫,玉宸再度望向那灰影所在之处,抬手使了个剑诀。
那柄陷于漩涡中的断剑感应到主人的心意,瞬间震落了缠绕它的血线,斩出万道锋利的剑气。直冲灰影而去。
才刚刚显形的灰影还没来得及幻化出五官,顷刻间已被万千剑气剿灭。
下一刻,那血色漩涡中的断剑却牵着所有的血线一起飞入玉宸体内隐没。
他身子一颤,压下诅咒入体的不适,心念一动,改变了血色空间的场景。
那血色漩涡即为天道血咒,若留在这里,被灵心看到漩涡不见了,定会生疑。他不愿灵心目睹自己消亡,还是注意些的好。
灵心只觉得眼前一花,再抬起头来,已身在一海边高崖。往远处看,见碧海映红日,烟波飘渺,波翻云涌。回眸却是野卉绯绯同朝霞,碧桃丹杏齐芳。
她惊艳了一瞬便认出来,这里金鳌岛上。
才要问玉宸为何突然换位到这里,刚才是什么异动,便被圣人紧紧抱住。
“往后不得再瞎胡闹了。”
空气中情绪的气息突然没有了,无有愤怒,无有欢喜,像是被刻意收敛了一般。只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哑温柔。
“我哪有”
灵心表示不想认帐。
却觉一个吻落到她的眉心,缱绻到极致的温柔,又似透着决绝。
“丫头,你要好好的。”
一轮火红的大日落到海面之下,尽其所能散发着最后一点光辉。
上清温醇的气息盈满,却让灵心心中莫名发颤。
“什么好好的”
她回抱了玉宸,贴着他的颈窝蹭了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灵心恍然感觉,这具消瘦的圣人身躯又虚幻了些,不怎么凝实。
灵心本还想多感受一下,玉宸却松开了她。
那双黢黑的眼眸中倒映她的面容,却像是映入了火红的日光,比星辰还要璀璨。
“吾是让你好好修行。”
他含笑解答,嗓音极是温柔,却让她生不起丝毫抗拒之心。
只是让她好好修行吗
灵心困惑地歪了歪头。但没能从他的情绪中嗅到任何不对劲的气息,也就不多想了。
恢复常态,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问,
“那我好好修行,师尊要怎么奖励我”
玉宸看着她一副娇憨之态,像小孩讨要糖果似的,不觉又是一阵的恍然。
“玉宸”
“嗯。”
笑着问道,“你想要什么”
灵心绽开笑颜,欣然道,
“要吃你。”
顿了一顿,她又兴致勃勃地补充,“要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少女的脸庞泛起粉红,桃花眼波光流转,娇俏中不乏柔媚。那话听起来,当真是是满满的真诚。
玉宸看着她,袍袖下的手指握拳,又松开。终是归于一声轻叹。
抬手抚摸她的发顶,眸光温柔,低低应了声,
“好。”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得到应诺的灵心欢欢喜喜地进入修炼的忘我状态,想着要怎么吃。全然不知答应要给她奖励的人已然离去。
她一直靠情绪的气息判断真实,完全没料到圣人收敛情绪有多么简单。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很久。正专心收拢分散神魂的灵心突然感觉心头好像空了一块,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捂着蓦然间有些抽疼的心口,睁开眼。习惯性地开口,充满依赖,
“玉宸,我有点”
有点什么的话还没有说完,灵心自己就卡住了。
她眼前不再是金鳌岛的海崖,也不是血色空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又有一丝熟悉的宇宙星海。无数的星光团莹莹耀耀,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这里是通天的识海。
那玉宸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时,她的心头猛地一跳。想也不想,就化作无形无相的粉雾冲了出去。
心魔境外,是灵心熟悉的玉清殿内。
三个面容同样俊美,但风格各有不同的青年并肩而立,背对着她,往殿门外看去。
从左到右,依次是老子、元始、通天。
老子和元始都看得很专注,专注到连灵心的存在都没有发现。还是通天因为灵心从他识海出来的缘故,心有所感。第一个发现了她。
“灵心道友”
红衣青年转过脸来,声音有些晦涩。
同样的剑眉星目,给她的感觉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灵心只愣了一瞬,就问道,
“你知道玉宸去哪儿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老子和元始也转过身来。
因为他们侧身腾出的空隙,让灵心看到了殿外灰暗的天,还有一层浮动的笼罩在点外的功德金光。
即使是在天地玄黄玲珑宝塔的护持下,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沉沉的不可抵抗的天威。更不用说是殿外了。
通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老子和元始也没有。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与外界惊天动地的响动截然相反。
灵心恍然想到了什么,抬腿就要往殿外冲。
快到殿门口,元始跟通天几乎同时伸手拦住了她。声音透着威严,
“灵心道友”
通天严严实实挡在灵心面前,表情也是难得的正经。
“你不能出去。”
但他们怎能挡得住无形无相的心魔呢
灵心直接变成一团粉雾穿过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感应,却被殿外那层功德金光拦住。
灵心暗骂老子,还是变回人形,止步于殿门口。
尽管没能出去,但在这里的视野也足够她看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外界没有光亮,苍穹之上是沉沉压下的乌云,连日月之光辉也不能透过分毫。
那灰色的乌云好似已经压到了玉京山顶,紫色的电光如龙蛇奔腾,轰动雷鸣。
而劫云之下,是一柄苍古的断剑。
没有了血咒丝线的缠绕,剑身上却布满细细碎碎的裂纹。
明明是一把折断的剑,却如承载天地脊梁的不周山,不屈地立于紫霄雷霆之下,硬抗住磅礴无边的天威。
灵心只看到了剑,没有看到持剑的人。甚至连那把剑她也没能看许久。
剑身上的裂纹实在是太多了,透着点点如网状的血色。没过多久就在与天威的抗衡中彻底碎了。化成了齑粉,飘得无影无踪。
断剑粉碎了,留在远处的却是一团五彩流光。
灵心瞪大了眼,死死地望着那雷霆密布的苍穹。
朦朦胧胧地,她看到那团五彩的光冲破了黑暗封锁,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暗淡。像一场完美的落幕。
天亮了。
太阳星的光辉再一次照亮玉京山。可没有人说话。三清殿内格外宁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灵心却忽然想起来自己化形之初,语声喃喃,
“那团五彩的光,我曾见过的”
那是昔日打破天道的束缚,助她化形的一线生机。
灵心此时方知,原来他们的缘分时候就已建立下来了
苍穹之上,紫气东来三万里,沉沉威压不下于之前的天威。
除了三清这般有修为有灵宝的大能,洪荒众生无不拜见臣服。等待着一淡漠无波的声音传响。
“吾为鸿钧,今已成圣。百年后于天外天混沌紫霄宫讲道,有缘者,皆可来听”
那宣告传了三遍,可第二遍还没开始的时候,便有一个紫衣白发的人影从天边走来。他好像只跨出了一步,便来到灵心跟前。
那层挡住了灵心的功德金光,没能挡住新的圣人。
鸿钧看着解下了面纱的灵心,天青色的眼底一片淡漠,静默不语。
直到灵心开口问他,
“你是鸿钧,还是天道”
他淡淡答,“是天道,更是鸿钧。”
“鸿钧道友。”
她突然勾唇对着他笑了一下,嘟着嘴委委屈屈地道,
“我饿了。”
饿得整个胸腔腹腔空荡荡的,像个空壳。
道祖垂下眼,指腹擦过她的眼角的温热,终是出了声。
“别哭。”
灵心茫然看他,摇头。
“我没哭。”
心魔会有眼泪吗
没有的。心魔都没有心,怎么会有眼泪。
鸿钧抿了抿唇,淡淡道,
“你说没有,就没有。”
灵心又回之一笑,继续远望着无际亮堂的苍穹,眼底晦暗,语声却柔媚动人。
“道友要在紫霄宫讲道,能带我去吗”
鸿钧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一顿,沉声道,
“吾正是来此接你的。”
他没有说是他要来,还是天道要他来的。灵心也没问。
她只听到鸿钧清润淡漠的嗓音响在耳畔,另一个与鸿钧截然不同的低醇温和的声音却回荡在脑海中。
那声音蕴藏着她不能辨别的情绪,似忧又似喜地说她,
“丫头,你有心了。”
她有心了。
她的心,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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