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沉默的回想起出门前卯生爸爸的鼓励神情, 还有认真拍了拍自己肩说的“加油,要耐心一点,好好和人相处”的话语。
他原本还很困惑, 那个“耐心一点”是什么奇妙的要求。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爸——!!
浑身紧绷的像只趴出飞机耳的炸毛猫,惠几乎要当场打电话和咒灵爸爸抗议了。
门口。
真希死死拽着同样浑身紧绷的大人,几乎是把全身力气都试出来了。
她制服底下的手臂肌肉鼓起, 隐隐迸出了青筋。飒爽的少女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声音在甚尔耳中听起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甚、尔、老、师,都到门口了, 总不会还要放学生们鸽子吧?”
甚尔:“……”
——老子压根就没答应要来啊!
我早死了才不用吃东西,是你烦得要死我才跟过来的,可恶, 白教你体术了, 真希你这家伙居然暗算我!
甚尔险些再度和年龄差了一辈的堂妹吵起来, 只是在惠的注视下少见的失去了反抗力,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被强行拉进门。
然后“碰”的一声。
门被锁上了。
像是地狱的大门缓缓闭合的既视感。
逃跑的机会,没有了。
。
火锅在咕噜咕噜的翻滚着气泡。
需要长煮入味的食材已经提前丢了进去, 在吃惠带来的美味前菜的时间里,锅里的主菜就差不多煮好了。
“和牛涮几秒就能吃了,配上温泉蛋果然一流。”
“鲑鱼鲑鱼。”
“前菜看起来也好棒。”
“不输于高档餐厅了。”
“嗯嗯嗯……”狗卷腮帮子鼓鼓的不断点头。
比起热热闹闹开始吃吃喝喝的真希与狗卷以及不需要吃东西也没有嘴馋感知、只是想要和大家聚一聚所以凑过来的熊猫, 对氛围感知更敏锐为人也更温和的乙骨往左看了看自己的同级生们,又往右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惠和甚尔……还有惠身后两只大狗狗, 表情有点为难。
甚尔进屋之后, 惠就在熊猫和狗卷惊奇的注视下,把玉犬们喊出来了。
护卫犬……?
满脸问号的学生们脑中都不由自主的冒出这个词。
然后感叹:哇, 这俩人的关系是真的很糟糕啊。
乙骨纠结了半晌, 终于想到了打破另一边死寂的借口。
“那、那个, 惠,你的式神要不要也吃点东西呢?今天的食材准备了有很多。”
“你在说什么的,忧太,式神可不需要吃食啊!”
真希刚刚挑眉信誓旦旦的说完,就在扭头之际看到那只白色的玉犬嘴角缓缓流下哈喇子。
真希:“……?”
顺着真希的视线扭头看过去的惠耳根顿时有点红:“……”
他快速抽出纸巾帮狗子擦了擦嘴,然后道歉:“对不起,我的家人平时很喜欢投喂它们,所以不知不觉被惯出了馋嘴的毛病……”
真希:“哪有这么养式神的,好了啦,反正食材有很多,吃撑了估计都有剩,惠,你就拿个碗分给它们俩吧。”
狗子们的尾巴唰的就翘了起来。
惠揉了揉玉犬们的脑袋,道了声谢,便去拿碗将一部分肉装进来,用清水洗一洗分给了它们。
对动物总是更加温和耐心的惠仔仔细细的喂狗,在此期间,真希不断用脚踹着甚尔。
甚尔面无表情的看过去。
真希摆口型:给我说点什么——!
甚尔:……
熊猫也在夸张的示意:加油啊甚尔!
狗卷点头点头。
甚尔:……你们这群混蛋。
白长那么大个的男人撑着脸,在真希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下消极抗争。
——直到他悄悄转动眼珠子,不经意间看到惠喂狗时的温和侧脸,整个人才顿了顿。
恍惚间,甚尔仿佛看到了自己早逝的妻子的身影。
虽然真希说惠和甚尔长得像,但在后者眼里,惠其实要和他的生母更相似一点。
就不该来的。
甚尔呼出一口气,眼神空空的想到。
。
最后,甚尔基本成了背景板,反倒是一帮学生相处的和和睦睦。
惠很有礼貌,性格也不错,狗卷和熊猫都乐意关照对方。因此在没入学之前,惠就顺利得到了前辈们的认可。
这是个不错的聚餐。
就是真希另一个目的没有达到。
真菜啊,甚尔。
这样下去的话,不会有丝毫进展。
真希一口气喝完汽水,不爽的想到。
她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实在不行,她就再也不管这俩个蠢货的事情了。
真希擦了擦嘴,然后站起来,单手叉腰,棒读道:“啊,我吃饱了,看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男生们,你们负责收拾后续……喂,熊猫,你那个毛茸茸的手就别想着洗碗了吧,送我回女生宿舍。”
真希说着,然后一巴掌拍在狗卷后背。
狗卷棘心灵福至,当即指着窗外:“金枪鱼蛋黄酱……!”
然后在乙骨和惠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这位没办法正常交流的咒言师立马跳起来溜了。
真希:“棘,你这家伙别想偷懒啊!走了熊猫,我们去逮他。”
真希拽着熊猫接着溜了。
最后只剩下乙骨。
乙骨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乙骨表情渐渐僵硬:欸,诶?我是不是也要找什么借口离开?
他刚感到手足无措,手机就发出了一声震动。
低头看了一眼,眼神亮起。乙骨左右看了看,快速将狗卷留下的外套拿起来。
“狗卷同学的衣服落下来,我去送还给他——”
惠:……
高专位置很偏僻,是东京郊区最乡下的地方。现在这个时间点,想要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已经来不及了。
要留宿所以跑不掉的惠叹了口气,起身帮忙收拾残局。
甚尔想着自己大概也走掉比较好。
只是他还没有站起身,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喂,你这家伙。”将多余的食物打包好,惠头也不抬的准备洗碗,看似随意的问:“当年是因为什么死掉的?”
。
为了明年入学的正常生活,也是为了避免让卯生爸爸担心,还有不负前辈们的好意。
比起就只会逃避的废物大人,更加勇敢又有主见的惠这么想到,最终让步,开了谈话的头。
——他可不想未来高专四年学习生涯里还要因为这个男人而纠结四年。
惠只是想要知道一些答案、然后自我释怀而已。
被搭话的甚尔睁大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最后啧了一声开口:
“姑且算是自作自受,毕竟我以前是个杀手,从头到脚黑到透,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死了也很正常。”
“死在07年?”
“嗯,好像是吧?五条悟那家伙告诉你的?”
“……”
甚尔看着惠的背影,半天没等到下一句,最终移开视线。
他把那只看起来傻乎乎的白玉犬拽过来捏着玩,然后慢吞吞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今天姑且心情还不错,应该会好好回答。”
惠额角绷起青筋:“难道不是你该主动交代些什么吗?”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还是你问吧。”
惠:……
年轻的小式神使深吸一口气。
他把水关掉,擦了擦手,然后扭头,目光锐利的盯着只顾着玩狗的大人。
“那我就直接问了。”用着质问的语气,惠直击重点:“五条先生说,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卖给了禅院家,为什么?”
伏黑甚尔07年七八月份的时候就死了,那个时候惠三岁半多,年末才满四周岁。
也就是说,他在那之前就已经和禅院家商量好交易的事情。
为了钱?
为了摆脱他自己累赘?
不管什么理由都好,惠都会接受。
他就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真相。
就像是不少孤儿院的孤儿在长大与生父母重逢,会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被遗弃的理由一样。
这就像是一种溯源的本能冲动。
。
甚尔盘着腿坐在地上,烦躁的摸了摸后颈,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为什么要把惠卖掉?
他大可以说是为了钱——毕竟咒术师还是很稀有的,而惠的天赋很高,禅院家是出了名的重视有天赋的术师和强大的术式,当时商量的时候,都是以百万千万和亿作为单位的。
但是甚尔缺钱吗?
缺倒是缺,但他来钱也快。
毕竟甚尔曾经持有的那几把特级咒具,就已经价值几十亿了,这还没加上其他零零散散的咒具价格。如果全部统计起来的话,估计近千亿日元都有了……这还没算他赌博输出去的钱。
因此当时交易谈拢的最高数额,对曾经的甚尔来说,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那是因为——
“……待在我身边的话,你会变成和我一样糟糕的烂人吧。”
就在惠迟迟得不到回复、决定放弃交流的时候,男人微不可闻的声音悄然响起。
惠愣了愣,扭头看向他。
正如先前所承诺的会「好好回答」,伏黑甚尔烦躁过后,还是开了口。
哪怕声音再怎么模糊,也算是这个复杂又糟糕的男人少见的坦露。
“你一岁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百分百拥有咒力,而且不弱。”
“所以,虽然禅院家在我眼里不过是个垃圾场,但如果你觉醒术式……也总归要比别的地方强上几分。”*1
禅院家对「非术师」来说,毫无疑问是地狱。
但对「咒术师」来说,却截然不同了。
——如果先天术式足够出色,那么就能够得到最好的物资和最优的待遇,能够被人敬仰着长大、拥有特权。
这就是所谓的禅院家,这就是所谓的御三家。
甚尔:“我这种家伙,没有改变自己的毅力,更不会照顾人,毫无疑问注定得不到善终、随时都可能会死掉,啊,事实也的确如此……所以,要是跟着我的话,你根本就活不到那么大。”
也不会变成现在那么出色的样子了。
。
伏黑甚尔不会照顾人,更不会爱人。
因为他短暂一生,是毫无尊严、不被爱的一生。
在禅院家的十多年里,这个男人都是毫无价值、死不足惜的耻辱。
包括生父生母在内,在禅院家的日子里,从来就没有人爱过他。
没有感受过爱,所以不懂得怎么去爱,更不知道怎么表达。
让他有所转变的,是甚尔成年后离开禅院、和惠的母亲的相遇。
那是唯一一个让甚尔产生过动摇的女人。
曾经锋锐的棱角都被对方磨平,以至于让甚尔产生过“就这样平静生活也不错”的想法。
他眷恋着对方的天然和爱意,还有孩子诞生时最纯粹的幸福。
甚尔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己能够就此迎来幸福,能够在新的家庭里学会自己曾经缺失的感情、弥补自身那满是缺陷的人格。
然而他的妻子在孩子诞生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像是昙花一现般,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已经消失。
得到的救赎从手中消散的感觉太过痛苦,以至于甚尔再也没办法付出第二次真心和期待。
——只要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可没有期待的人生,也就没有了希望。
以至于这个没有半点自救心的男人最终堕落到这个地步,短暂又可笑荒谬的结束了糟糕的一生。
所以,卖掉惠的原因很简单。
这个男人知道自己有多么糟糕,也知道自己有多么无可救药、罪行累累、不可依靠。
所以,他才会选择将孩子送到他能为之准备的、最好的地方。
甚至在惠术式未觉醒的时候,就全面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提前和禅院家家主达成了「额外约定」,尽可能的为惠未来的生活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如果只是普通的术式,至少要给惠较好的生活物资。
如果是祖传术式,那禅院家必须要迎接惠回家,立其为下一任家主,并在现任家主死后将遗产全部转移给惠。*2
如果是……
这是爱吗?
甚尔搞不清楚。
「惠就拜托你了。」
妻子临终前的托付时不时冒出来,而在做完这一切安排后就再也没有被回忆困扰的甚尔迟钝的想——
或许只是为了让脑海里的声音与画面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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