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油杰试探性地叫她的名字后, 鹿野并没有回复，她就像看不见夏油杰的存在一样，完全无视了他。
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雨滴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虽然这段时间里见过不少鹿野掉眼泪的画面，可基本上都是因为受伤疼痛呜咽两声就没有后续了，不需要他的安慰, 她自己就能很快调整过来。
像现在这样哭得几乎停不下来他还是第一次见。
她似乎是想将这该死的眼泪回去的，可情绪的拼命掩盖只让眼泪越流越多了。
夏油杰可以从中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挣扎, 他蹲下身子, 抬起手虚放在鹿野的脸颊边，因为触碰不到, 也只有用这种办法假装抚慰。
但是鹿野侧开了脑袋，假装不经意地避开了少年根本接触不到她的手。
看上去无心又刻意。
夏油杰的手顿住了。
被泪水掩盖的双眼看东西有点模糊，鹿野还是看清了少年现在的表情。
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上这么茫然无措的样子。
啊他看上去好无辜啊。
可是和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油杰在这段时间里一度是鹿野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所以当记忆回来的第一瞬间, 鹿野先是觉得委屈、怀疑、伤心。
最后才是冷漠的愤怒。
她知道这不能怪这个夏油杰，眼前这个已经失去生命，没有伤害她记忆的少年并没有做错什么，在这段时间里还一直在保护着她。
“”
并没有吗
不能因为没有记忆就完全将他摘干净, 做过的事情也不能因为忘记了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鹿野先前有多么期待他可以回来, 如今就有多不想面对他，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夏油杰看向她的眼神。
厌恶、冷漠、轻蔑, 仿佛杀死她也只是路上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无法扫荡起他任何一点情绪波动。
她恨死这个眼神了。
可同时, 她又在回想, 那个温柔的少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那样的, 在他信念崩塌的那一段时间里她有给予他安慰吗
答案当然是否的。
十五岁的平宫鹿野是个自我中心的人, 她在那段时间里只是责怪为什么夏油杰陪她的时间更少了，连他过于明显的不对劲都尚未察觉到。
在五味陈杂的情绪里还夹杂着一些自责，可很快就消失了，这并不是他伤害她的理由。
在疯狂地压制哭泣后，鹿野终于停了下来。
她撑起身子，没有看身边的夏油杰一眼，转身去盥洗室洗了个脸，凉水泼在脸上，让混乱的情绪缓缓停顿了下来。
鹿野抬起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和鼻头泛着红，发尾滴着水贴在脸颊的两侧，怎么看都很狼狈。
所有的想法到最后就化为了一句话。
算了，反正也习惯了不是吗，只要不去抱有期待的话，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就在这会，她接到辅助监督的电话，被通知了新的任务。
说实话，她现在脑袋很混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油杰，这个任务来的正是时候。
鹿野收拾了一下，将双刃挂在腰间。
看她准备出门，夏油杰抬脚跟在她的身后，一直无视他的鹿野转头看向他，语气冷淡地说道“不要跟上来，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可以吗”
黑发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听话地顿在了原地。
夏油杰想不明白只是一个沉睡的时间，为什么鹿野对他的变化会有这么大，他第一反应是去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虽然被说了不要跟上去，出于担心他还是跟随着鹿野出了门。
这次的任务地点距离她家倒是意外的近，鹿野赶到过去的时间十分钟都要不到，是一个废弃的工厂，附近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她快速下了个帐，就往咒灵所在地走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鹿野不顾系统的阻拦，关闭了勇气之眼。
这只咒灵照辅助监督给出的资料只是一只准一级，不出意外的话她解决起来的话基本上没有什么难度，可是关闭了勇气之眼就不一定了。
当这只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难度的咒灵出现在眼前，鹿野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如果先前看到咒灵她只是觉得恐惧，还可以适当抑制那股恐惧发起攻击的话，在恢复记忆、经过系统那次副本后，她如今在没有任何的遮挡下看到咒灵，竟然会恶化到一步都迈不动。
什么啊，还不如不进那个副本呢。
她在心里想到。
毫无意义的试验过后，鹿野再一次开启了勇气之眼，正想挥起刀刃去解决这只咒灵时，这只它已经被其他几只突然出现的咒灵撕咬成碎片了。
空旷阴森的工厂里回荡着咒灵凄厉的惨叫声，鹿野抬起双刃的手缓缓放了下去，看着这只咒灵最后变成一颗黑色的丸子掉落在地上。
这个场景可以说是显而易见了，她沉默了一会，抬起眼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前方。
“我不是说不要跟上来吗，杰君。”
用可以隐形的咒灵遮住身姿的夏油杰从她的视线里走出，暗沉的紫色眼眸和她无声地对视着“倒是我才想问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看到她突然闭上眼不动的时候他心跳都忍不住加速了。
“在试验。”鹿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我不明白什么试验需要你用这么危险的办法去尝试。”夏油杰习惯性扬起的微笑里隐隐带着些不太友善的阴霾，不过在说完后，他顿了下，又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鹿野，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夏油杰也察觉到了鹿野似乎正在生他的气，而且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生气。
他对此并没有头绪，没有得到回复，他语气再次软下来，张了张嘴“抱歉，是我离开太久你生气了吗”
看吧，就他这副模样让鹿野怎么去怪他，倒显得她像个坏人了，可明明是他伤害了她啊，为什么现在要显得这么无辜。
在做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后，鹿野的脑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她看着面前把“保护她”当做责任的黑发少年，一个想法逐渐诞生在她脑海里。
鹿野知道他成为咒术师是因为所谓的“保护普通人”，夏油杰是一个有些偏执的人，做一些事必须需要一个确切的理由，从五条悟告诉她的那些信息，再结合上鹿野自己的记忆。
不用想她大概也能猜到应该是什么事让他对普通人彻底失望，才有了信念的转变。
既然这样的话。
她为什么不能给他施加一些不一样的信念呢，比如只需要保护她就好了，反正夏油杰现在的状态似乎生活里只有她不是吗。
如果那样做的话，她或许要好受许多。
在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后，鹿野缓缓扬起笑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是，我很想念你。”她凑上去，靠近夏油杰，将触感短暂交换给他。
鹿野还是第一次在战斗外的情况下交换了触感，夏油杰微微皱起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就在这时，鹿野抬起手捧住他的脸，稍微用了点力气将他的脑袋拉下来，将自己的额与他的相抵在一起，在他的视线里微笑着说道“欢迎回来，杰君。”
空气都安静了，夏油杰微微眯了眯眼，不再去过问了，而是抬手抚在她一边的脸颊上，弯起眼轻声应了下“嗯，我回来了。”
收到回复后鹿野没有任何的留念，直起身撤离。
与此同时，她开始在脑海里对系统发出疑问“夏油杰的记忆还会继续恢复吗。”
她没有忘记他当出现消失的时候系统提示的记忆解锁，现在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回忆起让他信念有着巨大转变的事件。
“会。”系统说道“在他好感全满时会解锁所有的记忆。”
好感全满。
真是个遥远的目标，鹿野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让夏油杰好感全满，曾经和夏油杰交往过的她明白，夏油杰是属于那种看上去很好相处的，实际上等好感达到一定程度后很难再往上升的类型。
最好的例子就是在他恢复了一些和她相关的记忆后，好感却并未有任何变化，还是停在八十点上。
而在这两个多月里，夏油杰之所以会对她有这么高的好感，鹿野觉得有很大一个程度上是因为只有她能够看见他，也只有她能够让他再次拥有触感，拥有活着的感觉。
任谁都会对她产生依赖。
在经历了这些事情后，她并不认为自己还能活下去。
不管是夏油杰、五条悟还是中原中也，她无法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
既然这样的话，毫不作为地死去就太亏了吧，总要报复一下他们才可以。
虽然很自然地做了回应，但夏油杰其实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耳根微红，同时也没有因为鹿野对他展露笑颜而松一口气，反倒更加担心起她来了“你”
他想说的话被鹿野直接打断，她放开手，将刚刚降伏的咒灵递到他的嘴边，打断了夏油杰想继续询问的话。
“”
夏油杰看了她一眼，妥协地张开嘴用舌抵着丸子咬着吞咽下去。
变成这种状态后，夏油杰从她手里吞下的咒灵是没有任何味道的没有那股令人恶心的抹布味。
想起这些事情后第一次吸收咒灵，当初那股几乎要把他逼疯的味道已经消失了，夏油杰的心情难免有一些复杂。
看着他把咒灵吸收后，鹿野说道“说起来，杰君是不是记起一些东西了。”
没想到她转换话题这么快，少年愣了愣，微笑着点头“是的。”
“想起了什么。”鹿野笑眯眯地明知故问道。
“十七岁之前的基本上都记起来了。”夏油杰说道，大致地同鹿野说了一下。
但是不出她所料，夏油杰隐瞒了他认识自己的那一段记忆。
在他眼里，虽然不知道鹿野为什么不记得他，但既然她没有记忆的话，那就也没有必要把那段记忆强加在她身上，要是鹿野知道他们曾经是那种关系的话一定会觉得不自在吧。
夏油杰就是这样的人。
他会闷声承担他觉得自己需要承担的东西，也正因如此，很容易给自己制造不必要的压力。
“是吗，那太好了。”鹿野说道“既然悟和你是好朋友的话，需要我把你的存在告诉他吗”
鹿野现在提起，夏油杰后知后觉想到她之前和五条悟交往过。
感觉心情有点微妙，毕竟他才恢复记忆，对于他来说那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心里的那股占有欲让他觉得有些不爽，可是现在又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
他抬眼看着鹿野，现在的鹿野和当初氛围已经相差甚大了，两个人的身份也像对调了一样，当初他主导得更多一些，现在的话，硬要说应该是鹿野占主导位。
“不，暂时不用。”黑发少年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嗯，我知道了。”鹿野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当然只是问一问而已，她知道夏油杰会拒绝，而她也不准备将夏油杰的存在告诉任何人，不然她对于夏油杰来说这种唯一的存在不就被破坏掉了吗。
被鹿野这么一打岔，到最后夏油杰也没有问明白她刚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哭成那个样子。
算了，下次再问吧。
“先回去吧。”
夏油杰立刻叫出可以当做交通工具使的咒灵，二人要不了一会就到家了。
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次后，夏油杰发现鹿野的变化很大。
她像是卸下什么担子一样，做事变得更加随心所欲了起来，第二天出任务时也不再要求夏油杰在她祓除咒灵时不要出手。
“我收回之前的话。”面对咒灵时鹿野这么说道“帮帮我吧，杰君，我之前真的太笨了，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受伤了疼的是我诶。”
为什么要白白受那么多伤，那么执着于变强做什么。
对于她来说最没用的就是变强了，她的生命不是说因为变强就会延长，也不是说变强了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好感。
如果说是为了获得和中原中也和平对话的资格的话，靠变强也是没用的，先天的异能克制摆在这里，而且港口黑手党对她追击并不紧迫，处于一种只要她不踏入横滨的地界，对方也不会特地派人来追杀她的程度。
“杰君会保护我的吧”
夏油杰先前就对自己只能作为旁观者看着她受伤的状态很不满了，自然是没有异议，帮她挡掉了所有的咒灵伤害，这次任务可以说是圆满收官。
此后，鹿野接任务的频率也更高了起来，她像是有点自暴自弃，更多时候也不再出手了，而是让夏油杰去速战速决，等他解决后再将降伏的咒灵喂给他。
吸收咒灵没有那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后，夏油杰成为咒术师后的压力来源之一算是也随着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鹿野没有刻意去引导，他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依赖她了。
啊，不过好感倒是稳如泰山，一点都没再涨过，怪不得系统将八十以后定为第二阶段，鹿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在这样持续了一周后，鹿野被某只偶然看见她的白毛堵在了门口。
五条悟今天穿着常服，没有戴平时完全蒙住眼睛的眼罩，架的是那副有些滑稽的小墨镜，被他好看得过分的脸衬得显得很清爽。
他还是老样子，看到她后一言不合就凑过来，语气很欠揍“你最近是不是接任务太频繁了点，需要我推荐你升一级吗。”
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下次见到她至少要离她一米以外，这家伙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也是，要是五条悟真的乖乖实行了，鹿野反倒会开始担心他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还是夏油杰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曾经的挚友。
虽然二十八了但是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格看上去和十八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因为他这没有界限感地凑近鹿野让夏油杰忍不住拳头硬了。
“一米。”鹿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鹿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一米。”鹿野纹丝不动，并且对于这句似曾相识的话给予了相同的回复“我觉得我有事瞒着你很正常，前男友君。”
五条悟“啧，你真有一下就让人不爽的本领。”
自从上次被要求见到鹿野也要保持一米以外距离后，五条悟在此之前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她了。
说实话，这个无法无天的男人在那个时候还是第一次尝到了“受挫”的滋味，虽然这一点点的受挫依旧在他的脑袋里存在了不到半天就消失了，这会在看到她时竟然又回来了点。
他直起身子，稍微拉远了一点和鹿野之间的距离。
“所以，要推荐吗”
提到这个鹿野回复得很快“拜托了。”
五条悟“啧”
可恶，感觉更不爽了
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五条悟在询问完后就准备离开了，就在这会，鹿野神色自若地叫住了他。
“悟。”
听到鹿野喊他，五条悟挑了挑眉，丢给了她一个略显困惑的眼神，仿佛催促她有话快说。
鹿野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上次说的复合，我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在夏油杰猛地看向她的视线里，鹿野微笑着说道“我们重新交往吧。”
“”
“”
在她这句话落下后整个空气都安静了。
秒针拨了几格，五条悟和她无言地对视了一会，皱着眉冷淡地回复道“不要。”
他抬起一只手摁在鹿野的脑袋上，凑近她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
“感觉你在谋划什么东西，让我觉得很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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