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耀眼的光袭来, 凯茜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太危险了，提醒她赶紧逃离，但她却完全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或许因为笼罩在身上的光太舒服了，是她这一生都难得体会到的、堪称温馨的时刻。

    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 当凯茜再次睁开眼时, 空间破碎, 天地倒转，组合成了另外的风景。

    凯茜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陌生的小巷。

    天空堆满了被红月染成铁色的厚重乌云, 细密的雨丝乘着风纷扬坠落，在屋檐上富有韵律地跳跃。除了噼啪的雨声外，她还能听到微弱的“滋啦”声, 有点类似收音机信号接收不良时的噪音。但到处都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完全找不出怪声的来源。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让人十分不安的东西，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被监视的感觉愈发强烈，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压抑。

    摸了摸竖起汗毛的手臂，凯茜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抱住自己, 一步步倒退至墙根，整个人像张柔软的纸片, 紧紧地贴了上去。

    事情发展得太快, 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自己怎么来的、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只能像只懵懂的蜗牛, 努力缩进壳里, 试图以逃避的方式应对。

    逃避是没用的，雨很快下大了，周遭的场景没有丝毫改变，但压抑的气息已在不知不觉间转化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凯茜意识到自己正在瑟瑟发抖，她扶着墙犹豫地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随即小跑起来。

    寂静中的大雨和如影随形的窥视感令她害怕，既然躲藏没有用，那只能逃得越远越好。

    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隔着雨帘也清晰可闻。凯茜向着人多的地方靠过去，看到有人朝着她飞奔而来。

    “别傻站着啊”跑在前面的是个小男孩，他扯开嗓子大声喊道，“还不快跑要被揍了”

    再后面是面目凶恶的成年人，满口污言秽语，骂骂咧咧。

    “别跑站住”

    “把钱交出来”

    “养的狗杂种，敢偷老子的钱”

    “”

    凯茜下意识跟着跑起来，还以为话是对她说的，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理解错误了。

    小男孩不是自己在跑，他手里拽着个小女孩。

    女孩一露脸，灰暗的巷子都被照亮了，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皮肤娇嫩白皙，五官精致完美，濛濛雨水落在散开的白色长发上，像点缀着剔透的珍珠。

    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也不可能比她更美丽。

    女孩子美是美，可惜看起来呆呆的，像个丢了魂的木偶，尤其是那双深红色的眼睛，没有半点光彩，比幽深的古井还平静。

    角度的缘故，凯茜和女孩短暂地对视了一瞬，紧接着他们超过了她，两人擦肩而过。

    凯茜的头皮猛地一炸，巨大的压力爆开，强迫她只能低头，无法抬起脑袋，去验证一个令她不断颤抖的事实

    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和悬挂在高天之上的血色月亮一模一样。

    杂乱的脚步声和骂人的声音远去，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雨停了，温阳光洒满大地，凯茜却只觉得浑身发冷，更加害怕了，甚至有种自己已经死了错觉。

    福至心灵的，她终于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团被露西娅灌进来的温暖的光，是某个人的过去，此刻的她，正处在对方的回忆编织成的幻境中。

    天上的月亮和太阳，都是记忆之主监视幻境的眼睛。

    凯茜像是进化失败的古怪生物，上半身还属于人类，下半身已经与触手严丝合缝地生长在一起了，造型可怕得能吓坏不听话的熊孩子。她的双手撑在硕大的触手上，歪着头，打量不远处的源纯，眼底翻涌着仇恨的黑潮。

    源纯静静地回望，目光里有一丝哀伤，她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从属于人的那部分来看，她布满血迹与泪痕的脸上稚气未脱，明显是个幼稚的小姑娘。

    到底有多丧尽天良才能干出这种事

    凯茜缓缓勾起嘴角，声音直接出现在源纯的脑海中，带着淬毒的恶意当然是你啊。

    源纯微微一愣什么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凯茜放声大笑，高高在上的殿下，怎么可能垂下高傲的头颅，来认识我这只蝼蚁呢

    只有fog组织的人才用“殿下”称呼过源纯，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冷冷道别叫我殿下。

    半人半怪的女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色，触手随着她的意志行动，接二连三地向着源纯抽下。

    源纯灵活地辗转腾挪，心里却愈发沉重。她意识到昨天晚上被她用阿周那的卡一箭射死的那只怪物里，应该也裹着这样一个孩子。

    很可能就是失踪的凯茜。

    她都没有跟她交流过，甚至是看她一眼，就无情地宣判了她的死亡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源纯定定神，将愧疚暂且压下。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小姑娘拒绝沟通，每句话里都含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并且在我套着阿尔托莉雅壳子的前提下，直接看穿了伪装。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其他认识亚瑟王真容的人，小姑娘的恨意不是对着阿尔托莉雅，就是冲我来的。

    不能掉马，不能给她叫破我马甲的机会，超人还在不远处，他的耳朵绝对能听到我们全部的对话，得想个办法

    源纯忽然一怔，感觉后背的皮肤泛起烧灼般的热度，同时大量魔力被抽走，源源不断地向着另外的方向传递。

    最后还是得本王亲自出马。吉尔伽美什卡冷哼一声，掏出了王律键，解锁。

    深红色的魔力树枝般蔓延，诡谲的纹路瞬间生长到天际，遮蔽了大半的天空，随即消散成明明灭灭的光。

    等等啊源纯目瞪口呆。

    只是打个触手怪而已，不需要动用ea这种级别的宝具吧

    虽然是卡牌版本的乖离剑，但这一剑下去，至少也能把哥谭轰没了。

    啧，你的智商是跟着记忆一起退化了吗吉尔伽美什卡不满地说，好好看看这丑陋的东西是从哪儿汲取魔力的

    触手怪的身体一直在缓慢地变大，触手也为了抵御攻击而不断地增殖，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根本做不到这点。

    还能从哪儿当然是通过裂缝，从世界之外了。

    我懂了。源纯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她之前想到的跟从者们汇合的办法吗

    固定裂缝，扩成通道，从者们就能从通道穿越了。

    但眼下只有扩充方案使用乖离剑大力飞砖，却没有合适的固定方案，不稳定的通道只能存在很短暂的时间，难以让所有从者都安全通过。

    你有了本王的垂青还不够吉尔伽美什警告地盯了源纯一眼。

    源纯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当然是一个都不能少

    乖离剑从飞散的光中坠落，被吉尔伽美什握入掌心。身穿黄金盔甲的王悬浮在半空，高高举起剑。

    深红色的魔力旋转着汇聚于剑身，形成了龙卷风般的强大威压。

    源纯转身就跑，跑路的时候不忘叫上超人一起，免得被ea无差别轰了。

    “他也是你的同事吗”超人遥遥看了吉尔伽美什卡一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直觉告诉他，那是个特别特别危险的男人。“不用帮帮他”

    “嗯。”顶着阿尔托莉雅脸的源纯寡言少语，“不用，他能搞定。”

    不摸鱼的认真版本英雄王可是迦勒底的顶级战力之一。

    但嘴上说着“不用”的源纯还是得做点微小的工作，避免这一剑把裂缝开得太大，给现世带来灾难。

    源纯没用过卡牌版本的乖离剑，威力跟真品比较，保守估计至少下降一个等级，也不容小觑用盾防一下吧

    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试图阻止源纯离开。

    你要去哪儿充满恶意的低语直接在源纯的脑海深处响起，我还想跟你聊聊呢别走啊

    源纯用余光瞥了眼超人，确认他毫无异样，显然没有被怪物心灵感应。

    她表情保持不变，悄悄放出一张卡牌，同时又问了一遍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都说了是你是你凯茜的声音陡然提高，就是你干的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源纯皱了皱眉。

    我才是真的你是假的凯茜的思维逐渐变得更加混乱，这一点同时反应在触手的行动上，它们拼命挣扎起来，胡乱地翻滚挥舞抽动，一通扭动之后，竟然挣脱了天之锁的桎梏，迅速朝着游乐园外人多的地方游动过去。

    凯茜喊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疯狂假的小偷骗子

    超人拖住了两根触手，二度开启拉力赛。

    就在这时，身穿紫色盔甲的白发骑士手持盾牌，自虚空中现身，一步步穿过触手的阻拦。

    盾牌磕在地上，他低声吟唱

    “那是能治愈所有伤痕，所有怨恨的吾等故乡。”

    “显现吧已然遥远的理想之城”

    盾牌上绽放出炫目的光，蓝色魔力凝结成白垩的高大墙壁，向着两边不断蔓延扩展，最终汇聚，形成环形的城墙，将怪物牢牢地圈起来。

    盾牌该不会以为这东西就能困住我吧可笑

    凭什么凭什么同样的情况，你就可以

    只要你死了

    圆桌骑士加拉哈德的宝具是一面盾牌，完全展开的形态是卡美洛的城墙。这面盾的防御力与使用者的精神力有关，只要信念坚定，城墙就不会坍塌。

    源纯曾经见识过它防御力的极致，名为玛修基列莱特的少女，直至被蒸发殆尽，想要保护她的心意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次轮到我来找你了。源纯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凯茜意味不明的怨言终于消失了，并非是她主动停止了诅咒，而是源纯驱逐了她的思维。

    源纯本来想尝试跟她沟通，但她实在难以交流，始终自说自话疯疯癫癫，这种情况下，就算能问出信息，准确率也要打折扣。

    触手蠕动起来，吸盘中纷纷喷射出浓烈的、具有腐蚀性的雾。由于怪物被卡美洛的城墙圈了起来，雾飘不出去，周围很快就被氤氲的雾气彻底笼罩了。

    源纯退到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时不时从浓雾里窜出的一条触手。

    “见识天理，以死谢罪吧。”

    乖离剑充能完毕，吸引的魔力形成了恐怖的漩涡，掀起遮天蔽日的风暴。风眼中央，吉尔伽美什卡握剑的手轻描淡写地朝下方一挥。

    “天地乖离开辟之星”

    怪物痛苦地嘶吼起来，乖离剑将它切成两半，断口处的裂纹还在不断蔓延，吞噬着生命。

    但ea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被重重叠叠的触手掩埋在下方的世界裂缝。

    空间扭曲，倒卷的风撕扯着裂缝，令其不断扩大。浓烈的雾气从破口中一股脑儿地涌入，来自深渊的、不祥的气息在狂风中翻涌。

    维摩纳急速降落，坠入雾中。

    别去源纯想拦住吉尔伽美什卡，那些雾连她的血都能吸，对从者的影响只会更加严重，她担心卡牌被污染。

    无与伦比的冲击波撞上了卡美洛的城墙，打断了源纯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头痛得都要裂成两半了，但还是坚持扛住了，城墙纹丝不动，抵消了狂暴的奔流。

    很好，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

    雷霆万钧的一剑裹挟着璀璨的金光从破口中奔涌而出，直冲云霄，灼热的高温点燃了沿途的雾。似乎受到了金光的牵引，空气中涌现出了越来越多星星点点的光辉，像夏日夜晚的森林中被惊动的萤火虫，成群结队地漂浮着，美得如梦似幻。

    怪物的核心被准确地捅穿了，凯茜的眼睛猛地睁圆，一切声音在喉咙中戛然而止，她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漫天挥舞的触手同时一僵，随即软绵绵地散开，砸向地面。

    从心口中剑的位置开始，凯茜的身体崩解为灰蒙蒙的雾，彻底融入空气中，没有剩下一丝一毫的残渣。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源纯一眼，眼中定格着浓烈的怨毒，与一丝极淡的茫然。

    流淌的金光追逐吞噬雾气，很快将空气净化回了正常的状态。

    撕裂的痛感还残留在脑海中，源纯按压太阳穴，感知了一下，发现吉尔伽美什卡被解除了召唤状态，但卡并没有回到她这边。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后背的令咒愈发灼热，紧接着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横过源纯的腰，将她抱起来，向着地面坠落。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金发碧眼的苍银骑士跨越宇宙星辰，朝他的御主露出温柔的笑意。

    终于找到你了，aster。亚瑟的声音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