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到达中午吃饭的饭店时,贺泽的脸色都非常冰冷。

    贺年到的早些,却一直等在门口,曾姞本就宠溺他,也拖着丈夫和二儿子一起等了。

    黑色越野在他们面前停下,贺泽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度的脸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用问就知道刚才车上应该不太愉快,想到贺泽的脾气,贺炎幸灾乐祸地看向副驾驶,想看时潜会不会被训得灰头土脸的出来。

    谁知,后座门打开了,少年从车上跳下来,满是休息好了的意气风发。

    贺年微微睁大眼,看了眼贺泽又看了眼时潜,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时潜哥,你怎么坐在后面呀”

    时潜好久没有坐过车了,上一世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在剑上风吹雨打就是被寻常马车颠得骨头懒散,时隔几十年再次坐上越野车的后座,很是新奇地体验了一番。

    他回头看了眼越野车,暗想自己也要买一台,回答得很敷衍,“我不习惯坐副驾驶。”

    贺年“可是”

    他话刚开头,就被迎过来的老板打断“贺先生和贺总来了,快请进。知道小少爷今天演出,包厢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腆着肚子的餐厅老板满面笑容地与贺家人一一打了招呼,目光落在时潜身上时,先是顿了顿,然后语气变得谨慎起来“这是哪家的少爷,之前从没见过,气质可真好”

    最后这句话夸奖完全是出自餐厅老板的真心,他这家餐厅并不像明面上看着普通,平时迎来送往的也都不是普通人,早已经练就了一双利眼,但就算如此也从未见过今天贺家人旁边这般气度的少年,打眼就知道来头不小。

    然而老板满以为没有任何不妥的话,却让贺家人心思各异。

    时潜确实气质好,刚把他接回来照面第一眼,贺家人就都能感觉到,可他这脾气也是真差,差到曾姞这个亲生母亲,第一天就将期待变成了后悔。

    还不如不把他接回来。

    他们将时潜接回来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些什么,就见时潜走到乖巧坐在一边的贺年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直接又平静地问“你就是代替我的贺年”

    一句话,家里炸开了锅。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全都不管用了,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安慰忽然知道自己不是贺家亲生孩子的贺年是的,贺家人并没有告诉贺年他的身世的打算,时潜虽然是被抱错,但也不是被人恶意调换,他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才被人收养。至于贺年,既然已经找不到亲生父母,又已经在贺家这么多年,何必告诉他这些事情

    贺年一直以为时潜是亲戚家接来的孩子,贺家对外界也打算是这么说的,谁知时潜回贺家第一天,就将贺家的计划整个打乱了。

    最重要的是,贺年因为这句话大惊失色,一时间没能承受得住,惊得住进了医院。

    曾姞本来还对时潜有几分愧疚,想着接回来之后好好补偿,可是心力交瘁地在医院忙前忙后,看着贺年惨白的小脸,看到他明明难过得噙了眼泪,却十分懂事地说“时潜哥一个人在家肯定会害怕,我们快回去吧”的时候,对时潜的心疼大部分就又转移到养育多年的贺年身上了。

    更让贺家人不舒服的是,他们忙前忙后把贺年送到医院,贺年好不容易情况稳定了,想见见时潜和他好好谈谈,好让两人抛开误会重新建立关系,时潜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连几天不见踪影,贺家人又要照顾贺年,又要让人去找时潜,一家子兵荒马乱却发现他出现在了微博热搜里老公找到我的心路历程

    这是三张背景相同的照片,洲城的跨江大桥,下方火车呼啸,少年单手搭在桥栏上,懒散而立。

    第一张照片里,少年垂眸看着江面,桥上的灯光将他优越的侧脸分成利落的明暗线条,长长的睫羽在略微下垂的眼角投下一片阴影,明暗交界沿着挺立的鼻梁和修长的脖颈往下,挽到臂弯的袖口褶皱都为他增添氛围。

    第二张照片里,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眼眸,目光穿过江面树影,直直看向观光带上的拍摄者的镜头,黑眸极亮,映照这身后的星光,竟不输璀璨。

    第三张照片里,少年或许是看到了拍摄者的惊慌,嘴角一勾,挑起眉梢冲人笑,隔着江面树影,被当场抓包的拍摄者或许抖了下手,画质变得有些模糊,唯有殷红唇角勾起的那抹笑,让人心跳加速想要避开视线,又舍不得眨眼,最后只能跟着会心一笑。

    发布这几张照片的人估计也就是开个玩笑,配文老公找到我的心路历程。

    没想到这条微博被一个小有名气的电影导演看到,评论询问照片中少年的联系方式,然后直接就火了,并且不知怎么竟然被国内知名娱乐公司的星探发现了,星探本来只是私信博主想问是否有照片里的少年的联系方式,然而博主和好友聊天时,却将对话截图发了出去,好友朋友圈一发,又再次被人放到了微博。

    无数网友转发同时带上了老公找到我的心路历程,本来只是小范围火的照片,瞬间就窜到了热搜前几。

    贺家当时因为贺年的晕倒焦头烂额,一打开手机发现罪魁祸首竟然过得如此高调,甚至还有个和贺家关系不错的娱乐公司老总来贺家拜访时,碰上了回家的时潜,当下就开始试探时潜的身份,试探贺家是否让时潜进入娱乐圈。

    鸡飞狗跳一阵,好不容易瞒住了时潜的身份,撤掉了热搜,也拦住了那些想找他的人,时潜呢他又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去了,一转眼又是几天不着家。

    想到这件事,贺远照夫妇都觉得时潜未免太过没心没肺,甚至认为,他或许是意识到自己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以后打算往娱乐圈发展,才设计了这样一场营销。

    贺远照夫妇为此特意将时潜叫去书房,从长远发展以及他自身性格条件各方面是否适合进入娱乐圈和时潜讨论了许久,谁知他前一阵一言不发,等他们口水都说干了之后,一句“说完了”然后什么也没有,就走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油盐不进,目光短浅。

    这是那次谈话后,贺远照夫妇对时潜新增的印象标签。从那之后,贺远照就没有再管过时潜,不论他是把贺家当酒店也好,还是想做什么也好,只要他不针对贺年,不再把这个家闹得不得安宁就行。

    想到这里,曾姞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一次与时潜谈心,她好声好气让他不要再刺激贺年,婉转提醒他希望他不要对心有怨恨妒忌,告诉他家里人会好好补偿他时,时潜说的话

    少年收了二郎腿,向前倾身,盯着她的眼眸里是不屑掩藏的嘲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与其提醒我,不如将这话说给你们的乖儿子听。”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困,随即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曾姞坐在客厅,一时无奈无语,一时又觉得胸口发闷,丈夫打算放弃时潜时,她还觉得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现在想来,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早已经长歪了。

    不论她如何可惜,现在想要重新给他掰回来也太晚了,这个年龄的孩子性格已经定型了。

    平时说话气人也就算了,还口无遮拦,胡言乱语。

    贺年能嫉妒他什么是嫉妒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被捡垃圾的老头收养还是嫉妒他游手好闲不顾学业,平日里成绩一直倒数或者说是嫉妒他为了几百块钱给别人当打手,欺凌同学

    贺年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活得清白干净,哪里需要嫉妒他

    时潜就是对整个贺家都带着怨气,怨恨贺年抢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怨恨贺家没有早日找到他。

    一个心中只有怨恨的孩子,无论如何也养不熟了。

    明白这一点后,曾姞对这个本来还有些愧疚的亲生儿子也淡了。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沉稳、老二活泼、老三可爱。本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既然时潜自己不想要融入这个家里,贺家也不缺这一口饭,就这么养着等他大学毕业就是了。

    不是曾姞这样想,贺远照也基本是这个想法。但时潜确实太容易动摇人了,不提性格的话,他的样貌气质无疑都是顶尖的。

    若这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这个孩子一定会是他们的骄傲。

    可惜的是造化弄人,这样的孩子怎么没有一开始就养在贺家。

    餐厅门口沉默得有些久了,贺年余光瞥见父母的神色,嘴角柔和的浅笑微微有落下,他忍不住轻轻拉了下自己最信任的人的手臂。

    贺泽看了眼贺年,对上他水汪汪的眼睛,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他正要说话,周老板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

    除了气质非凡,他还能从眼前这位少年身上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这才是他谨慎以对,想要结识一番的原因。

    想到自己的推测,周老板几乎是有些失礼地越过了贺家人,直接看向时潜,伸出一只手“鄙人姓周,人称周大胖,不知先生名字”

    少年精致贵气,看年龄和贺家三位小辈差不太多,称呼少爷似乎也没错,但是周老板却直到修道之人更乐意被人称呼道号尊号,若是没有尊号或者不知尊号,就直接称作先生最好,古往今来,先生也是对道士的尊称。

    时潜倒是没注意称呼,握住他的手“时潜。”

    “原来是时先生。”周老板笑眯眯道“往日贺先生用餐都有固定的菜式,不知时先生有没有什么喜好或者忌口,我叫人去准备。”

    周老板越过他们直接开口时,贺家人就已经有些不虞,等听到周老板对时潜的称呼之后,贺炎更是变了脸色。

    刚才打招呼时,周老板唯一称呼先生的是贺远照,现在再加上了时潜,生生就将时潜提了一辈,而贺泽贺炎贺年三人则是平白矮了一辈。

    贺炎沉不住气开口,语气不虞“周叔叔,时潜是我们亲戚家的孩子。”

    他以为这么说周老板会改变态度,谁知周老板只对他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目光炯炯地看向时潜,像是等待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时潜压根没注意贺家人的脸色,听到有人问他口味,直接就道“川湘菜最好,口味重一点。”

    贺年似是提醒“这家店是粤”

    周老板爽朗地一抬手“正好刚请了个做川香口味海鲜的厨师,时先生来的正是时候”

    时潜没想到这么巧,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海鲜了,更别提川香味的海鲜,不由扬起眉梢,笑意流泻“那就先谢谢周老板了。”

    听到时潜对他的称呼,周老板眼底笑意更加真实了些“不麻烦不麻烦,请”

    周老板亲自领着贺家人和时潜进了包厢,叫人送来了酒水,又和表情微妙的贺家夫妇寒暄了一阵才恰到好处地离开。

    包厢门一关,贺炎就阴阳怪气道“还先生,人家叫你也敢应,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应就直接和爸同辈了,你配吗”

    包间不小,待客的中厅两旁,分别是吃饭的区域和休息的区域。

    时潜在休息区找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沙发坐下,往后一倒,整个人都陷进去了柔软的沙发里,桃花眼里零散带着慵懒笑意“你好像很希望自己配,但是人家叫吗”

    “你”

    曾姞拉住贺炎,阻止了他朝时潜那边走,然后看向时潜,轻轻叹了口气“小潜,你二哥虽然说话难听,但他说得也没错,刚才你不该答应周老板那样叫你,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没有什么,但如果在社交场上,别人听了就乱了辈分了。”

    时潜倒是没想这么多,上一世他的辈分一直很高,别人对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尊称,所以刚才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即使是现在曾姞提醒,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和贺家人一起出现在哪个社交场合,更不认为自己和贺家人是一家人。既然不是一家人,那什么叫法都没关系,何必去算辈分。

    不过他暂时还要待在贺家,也就懒得和人掰扯“嗯嗯我知道了。”

    贺年也抱住曾姞的手臂“妈妈您别说时潜哥了,他刚回来没接触过这些,很多东西不懂很正常的,你们慢慢教他就好了。”

    曾姞看到贺年懂事的脸庞,心下柔软,再看向神色懒散敷衍的时潜,眼底的失望不言而喻。

    贺炎冷哼一声“也不能怪他,这不是没人教吗。”

    贺远照皱眉“贺炎。”

    贺炎冷冷看了时潜一眼,去了餐厅区坐下。

    贺家夫妇也跟着过去了,只有贺年和贺泽还在,贺年小心翼翼看了眼时潜,拉着贺泽的袖子,小声道“大哥,要不我们在这里陪着时潜哥吧,他一个人在这里有些不好吧。”

    贺泽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神色闲适的少年,眼眸沉了沉“不用,我们过去。”

    贺年“啊”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时潜,才轻轻点头“好吧。”

    隔着中厅,餐厅那边说话的声音在普通人耳里或许模糊难辨,但以时潜的耳力,和直接在他边上说也没区别了。

    “贺炎,以后这些话不要当着你弟弟的面说。”

    “怎么不能说了他不就是没家教吗而且我才不认这便宜弟弟。”

    “那是你亲弟弟”

    他听着这些不知是没能压低还是刻意让他听到的话,不知为何,久远到他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却浮现在了眼前。

    上上一世这个时候,他还真的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老头去世得突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接受,本以为以后都要孑然一身,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亲人在,所以当贺家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对家人也是有期待的。

    两家都在洲城,贺家人已经来过一次,第二次说没时间去接他,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去贺家的前一天晚上,他看了不少“父母丢了孩子十年如一日寻找”和“得知抱错孩子,亲生母亲抱着孩子抱头痛哭”的新闻,为此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想了十几套话术来安慰他可能“抱头痛哭的脆弱母亲”,生怕到时候可能出现的水漫金山的场面。

    然而,当他走到贺家藤蔓攀爬栅栏边,看见绿荫遮掩的凉亭里,那对气质优雅的中年男女的对话却是

    “你都安排好了吗记得不要让年年知道他不是我们亲生的,这段时间很敏感,你也知道。”

    “当时郑新没注意,可能透露了时潜是我们亲生孩子,不知道他听出来没有,到时候他回来了我们再问问。”

    “小郑怎么回事,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且再问,怎么问他知道了你问以后这孩子心里肯定有隔阂,要是他不知道,你多问一句他就多一分知道的风险。”

    “不会的,时潜那孩子我见了,看着挺懂事,和他说说他应该能理解。”

    “他懂事就好。”

    时潜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打招呼实在是来得冒昧,也后知后觉“水漫金山”的场景应该不会出现了,所以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想好新的场景演练了再来。

    毕竟是和亲生父母第一次见面,他还是希望留下好印象的。

    于是时潜悄悄来了又悄悄回去了,直到贺家派了保姆来接他,他才又重新返回了贺家的别墅。

    当时站在门口,他脑海里是与亲身父母冷静会面的演习,却没想到还能听到更戏剧的一幕

    还是那个栅栏边上,还是那个凉亭,隐约能够看到一个文弱秀气的少年正在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

    少年声音弱气,带着笑意“我就算不是贺家亲身的,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顶替的,你看,他就算是回了他自己家又怎样,在外人看来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来贺家打秋风借住的穷亲戚,而我,也永远都会是贺家正正经经的三少爷。”

    中年妇女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少年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点头哈腰道“小少爷您当然是贺家的三少爷,您的天赋在这,本就高人一等,哪家都是要供着您的。”

    少年勾唇,想了想又不笑了“还不够,我要确保我的地位不受影响,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大哥二哥,他们都是我的,一丁点我都不会让给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亲生儿子。”

    中年女人连忙道“先生和太太最宠您,大少爷和二少爷也一直都是对您捧在手心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子养出来的哪里能和您比呢”

    少年却是若有所思,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对中年女人道“你去找我哥他们,这样说”

    最后那句话声音压低了,时潜没有听清,却对后续剧情十分期待,既有一种生活比电视更狗血看到八卦了的激动,又有一种八卦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该笑着看戏还是该哭着看戏的纠结。

    只是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就见远处那扇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打开,陆陆续续出来了四个人。

    除了上次他不小心听到墙角的亲生父母,还有两个青年。

    这几人脚步匆匆,迅速到了凉亭里,这时候,时潜才发现,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了满面。

    生活处处是舞台。

    当时时潜脑海里之后这几个字,随后的剧情也因为可以预知,变得意味阑珊起来。

    大概就是一家人安慰一个人,然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但可能是因为自己心虚,就在安慰他的时候不自觉做出了无数保证,类似于

    “不管家里来了谁,你都是爸妈最爱的孩子。”

    “他算什么,你才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还能越过你吗”

    “放心,年年。”

    年年没哭了,大概是放了心。

    时潜却觉得无聊了,所以进门没忍住想让戏剧更戏剧化一些,给了他们一个“高潮”。

    开门见山对贺年道“你就是代替我的贺年”

    然后,在贺家人惊愕得裂开的表情里,深藏最佳编剧的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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