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潜上了炷香磕了个头就带着铁盒离开了。
老城区的巷子四通八达,他漫无目的走了一路,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一条宽敞的大路旁,前方汽车鸣笛,盖住了旁边窄巷的打斗声。
时潜眸也不抬,朝大路走去。
“老子是不是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知道错了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可、可是时潜早就保送帝都大学了啊我当初做的、做的对他也没什么影响啊”
“你他妈还有理了”
时潜脚步一顿,转眸看向巷内,影影绰绰里,大约是几个少年。见到有人进来,表情先是警惕,看清人脸后倏地就转为了惊喜。
“潜哥”
“潜哥你来了”
躺在地上的人露出的侥幸表情瞬间灰暗,重新缩回了角落里。
时潜扫他一眼,又看过几个少年,还没想起他们到底是谁,就听一人道
“潜哥我们都听说你考上帝大了,恭喜你。”
“潜哥我也考上二本了我有书读了”
“潜哥我妈说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家吃饭,还说要去买锦旗来谢谢你对我的辅导,土死了”
在少年们七嘴八舌的感谢里,时潜才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他们的痕迹,“你们也帮我捡了垃圾,补课只是报偿。”
“就捡了两次,你可是帮我们补了整整一年的课”
“光子说的对,要是不是你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流呢。”
太久远的事,时潜不置可否,指着地上的人“他怎么回事。”
“当时让你帮他赶走孙旦他们,这小子转头就诬陷你收了他的钱,我们知道了不就得见一次打一次,谁知道他躲了这么久,今天又出来了。”
时潜茫然了一瞬,这几个人他能记起来已经不易,但是地上那人以及他们说的事情,他却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算了。”
“可是”
另一人拉住愤懑的少年“听潜哥的。
三个少年丢下角落的人,团团围住了时潜,七嘴八舌问着
“潜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亲戚家待得怎么样”
“潜哥我听说贺家特别有钱,你是不是爽翻了”
“那还用说贺家那么有钱,肯定对潜哥好啊是吧潜哥”
时潜勾唇“嗯,爽翻了。”
几个少年勾肩搭背拉上了时潜一起,喜笑颜开地走在阳光下“我就知道嘛。”
时潜被贺家接走时,贺家的理由是时潜是他们家亲戚的孩子,从小就走丢了才会被老头从孤儿院领养,亲戚找了他很多年直到夫妻双方先后离世也没找到他,贺家夫妇延续了亲戚的遗愿,费劲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时潜。
曾姞来接他那天,老头刚过了头七,时潜手臂上还戴着黑色布条,站在小院的门内,桀骜又沉默地与他们对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打开那张门和曾姞走。
那时的曾姞衣着华贵,身边跟着保镖和司机,巷子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劝慰时潜,好话坏话说尽,直到将他的班主任请了过来,时潜才同意回去,但也没有当时就和他们走,只是让曾姞留下地址,第二天才自己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时潜在老头死后,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以后过的也都会是好日子。
当时真正只有十八岁少年时潜也这样想。去贺家的前一天,他跪在老头的牌位前,问是不是他替他找来了贺家人,说他会像他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
然而,悲恸之中好不容易生出的希望在靠近贺家的那一刻破裂。
“别怕,不管谁来了你都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
“他算什么,你才是我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还能越过你吗”
“放心,年年。”
站在门口,时潜骤然得到了两条信息原来他不是贺家亲戚的孩子而是贺家夫妇的亲生孩子,以及,原来有一个人代替了他在贺家长大,并且已经成为了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儿子。
带他进门的阿姨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里面的人依然温言软语,与门外的他无关。
当年十八岁的时潜就知道,他没有家了。
但是他没撒谎,在孤儿院他是一霸,和老头生活也天天斗智斗勇,在贺家不论明面上和私底下,时潜都没吃过亏。
而且,看着贺家人生气又气不过,端着高高在上的傲慢,气得跳脚也没法真的对他怎么样时,他确实很爽。
只是,爽的是只有十八岁的那个时潜,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贺家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法引起他丝毫情绪波动,不离开也只是还没找到下一步往哪走的方向而已。
时潜与几个少年一起在老巷的小店里嗦了碗粉,站在巷口与他们道别。
他懒洋洋“进了大学记得好好学习。”
少年们嬉笑着答“肯定好好做人”
随意挥了挥手,时潜走入川流不息的马路,少年们重新勾肩搭背进了小巷。
中心商贸,29楼。
“贺总,这是您要的资料以及录音,您要得仓促,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那边说如果还要更深入的资料的话,三天后可以给您。”
“不用了。”贺泽接过文件夹,打开又合上,对助理道“你出去吧。”
“好的,您有事叫我。”
办公室的门关上,贺泽才打开文件。
文件夹打开的第一页是一张塑封的照片,如果时潜在,一眼就能认出正是他在时老头那看到的小学毕业照。
贺泽也第一时间就被照片正中央笑容灿烂的孩子吸引,他目光不自觉柔和了些,这实在是一个样貌极其讨人喜欢的孩子。
其实时潜长得不像贺家夫妇任何一人,只能隐约从轮廓看出贺家人的影子。
粉雕玉琢的小朋友,鸦羽似的睫毛弯着,一双眼眸极有灵气,哪怕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也看得人心里发软。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在贺家长大,一切都会不一样吧贺泽收了眼底的情绪,翻开了资料的第二页。
是时潜从小到大的成绩证明,甚至还有小学时期期末老师对他的批语,贺泽从一年级翻到六年级,发现没有一张是复制粘贴的套话,应该全都是他的班主任一笔一划写下的祝福和展望。
每一个字,都能看出用心和喜爱。
再往后翻,是时潜初中高中时期的成绩,年年都是年级第一,但有了两次打架记过又被消过的记录,里面甚至附了检讨书的复印件。
一张检讨书上写我错了,我不该看到赵思远扯人家女孩的内衣肩带就去打他,更不应该发现一次打他一次,我应该向他学习,有事没事扯下他内裤,让他以后都只敢夹着蛋走路
贺泽看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算是知道这张检讨书上一个大大的叉是为什么了。
贺泽翻到下一章检讨书,上面写着这次我真的做错了,孙旦并没有欺负同学,他只是在进行一场和平友爱的筹款活动,他280斤的病弱身躯真的很需要同学们的帮助,我打他的时候他都已经超过两分钟没有吃饭了,难怪我一拳他就倒地不起,欺负这样一个可怜又虚弱的同学,我的良心也受到了强烈的谴责,从打他到现在我已经一个小时没能入睡了我真是太后悔了每时每刻都在遭受良心的谴责,我错了279。
教导主任批语你有本事就把那279遍我错了都给我写上,凑整了这一千字
时潜在下面回我没本事。
贺泽嘴角笑意加深,没一会儿又落了下去。
这样一个孩子,真的会霸凌同学吗
他现在已经动摇了。
还有不少时潜的校园事迹,甚至他们高中的贴吧里有一个专门为他开的帖子,里面记录了许多他的日常以及偷拍,这个帖子在前段时间时潜上热搜时热度达到了巅峰,直到现在也每天都有人讨论,最新的话题是讨论哪些人会去帝都上大学,哪些人也考上了帝都大学,可以继续和时潜同校。
资料里只是贴吧内容的部分截图,但贺泽已经可以看到时潜的欢迎程度。
再往后翻,是时潜竞赛的证书和名次,以及高二ioi夺金后保送帝都大学的通知。
再后面,是收养时潜的老人生病住院的证明,是时潜为了照顾老人缺考的请假条,以及他母亲嘴里时潜给别人当打手,欺凌同学的真相。
贺泽合上文件夹,打开了录音笔。
“时潜呀,是我教书这么多年来最喜欢的一个学生,不只是我,我们班的科任老师,只要教过他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教导主任黄主任也一样,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才会一点小事就抓着他不放,就担心这孩子无父无母容易走错路。”
“孙旦那件事,其实不是时潜的错,孙旦家庭条件很好,但一直有问低年级和平时比较内向的同学要钱的习惯,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孙旦找刘文要钱,时潜看到就帮了刘文一次,没想到后来又撞见了,这才打了孙旦。”
“那天他爷爷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他可能心情不好下手重了些,孙旦的家长也因为这个找到了学校。”
“刘文内向,被问到也不敢说话,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反口说问他要钱的其实是时潜,帮他的人是孙旦,孙旦家长因此要求学校给时潜惩罚记过,还让我们取消他的保送资格”
那位女老师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学校怎么可能同意,再说时潜的保送是他凭实力走竞赛得的,哪里是我们说取消就取消的,但刘文认准了是时潜问他要钱,学校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写检讨书”
听到这里,贺泽没有继续听下去了,他放下资料和录音笔,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找到时潜时,贺家刚刚得知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并惊喜的发现了贺年有修炼的天赋,全家正是欢天喜地,派去调查的人交过来的资料也没来得及看。
他记得他们会看那资料,还是因为贺年好奇翻开,然后问了句这是谁。
那一刻,贺家鸡飞狗跳,全都忙着编谎话欺骗贺年,告诉他那只是他们家的一个亲戚,资料在混乱中掉到了地上,翻开在时潜高三成绩那一页,大多都是缺考,少数几次成绩还是全零分,还有打架斗殴的证明。
贺炎捡起资料,扫了几眼后不屑地嗤笑一声“这种就是穷亲戚来家里打秋风,他成绩不好,人品也不怎么样,你以后少和他接触,我们也不会搭理他。”
贺年将信将疑“贺炎哥说的是真的吗”
贺泽看了一眼被贺炎重重合上的资料,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是真的。”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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