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突变

    白叙之回来的时候, 时潜和青林恰好逛到了四神殿。

    时潜千年前就来过四神殿,没想到千年过去没有丝毫改变,他往台阶上一坐, 抬眼往上看了看这偌大的千层阶梯,感叹“别的没变,就是感觉比千年前还冷了。”他想了想又道“也可能是我修为没之前高。”

    青林十分好奇时潜这十八年是怎么过的,也没注意到白叙之回来,直接就问道“知临哥,之前你都没有记忆的话,你是怎么又开始修炼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机缘”

    时潜往后一躺,看着碧蓝的天空, 懒洋洋道, “也算是机缘吧,我记忆恢复后就发现内府还在, 虽然没多少灵气但也还剩了点儿,然后机缘巧合吸收了快千年灵乳, 直接就引气入体了。”

    “千年灵乳”青林本来是站着, 见时潜躺着, 又改为蹲下,蹲着也觉得似乎不太好, 但坐在白玉阶上他更是难安,于是挪了挪, 挪到时潜脚边的阶梯,蹲在他身边道“然后呢很快就筑基了吗”

    “特别快。”时潜笑道“去了趟广西,就是以前的百越, 在那儿碰到故人的灵器, 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就筑基了。”

    青林感慨“真顺利呀。”

    时潜也感慨“是啊,我修炼就没有不顺利的时候过。”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踏入仙途便是一路平顺,筑基、金丹、元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瓶颈,曾有无数人笑言,说他受天道眷顾,可天道眷顾的只有他的修炼之路,在他真正在意的地方却从不眷顾于他。

    青林注意到时潜的情绪变化,猜到他是想到了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时潜出事时,他还很小,是一颗小小的幼苗,化人型时甚至连衣服都幻化不出一件,光着屁股被不少同族嘲笑,那时候他还想着好好修炼,等知临哥再来万象谷的时候,他就可以幻化出衣服给他看了,然而这一等,就再也没有等回来过他。

    可是对于时知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千年来他却也是一知半解的,如今的陛下当年还是殿下,他隐约记得殿下曾有一段时间,不顾妖皇和众多长老劝阻执意要离开万象谷,最后是在以狐族长老为首的几大长老联合镇压下,才将他关在了四神殿。

    那段时间,四神殿下的白玉阶,冰冷得无妖敢踏,再后来,便是陛下闯出四神殿去了天山,与已经接任天山祭酒的九清大战了,那场斗法断断续续持续了将近百年,青林也在此期间渐渐长大。

    当它能够幻化成为少年时,殿下接任了陛下的位置,四神殿的白玉阶恢复了往常的温度,大臣们来来回回,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唯有那座与天山遥遥相望的无名小山渐渐从林青草绿到冰封万里,积雪堆积成雾凇,再无晴日。

    青林有许多时候都在想,若是知临哥还在,陛下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可现在见到时潜,青林却莫名开始想,若是当时陛下一直在,知临哥就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的神情了吧。

    青林眼眶酸涩,正想开口,就看到远远一道身影伫立,寒玉神殿在他身后,万千玉阶在他脚下,他的目光却只落于一人身上,渐渐染上温度。

    电光火石间,青林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千年的执着和等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悄悄站起,又无声后退,将这里留给两人。

    时潜早就注意到白叙之来了,他坐起朝白叙之招了招手,“嗨。”

    白叙之垂眸,居高临下看他。

    时潜挥手的动作一顿,刚才升起的伤春悲秋也瞬间被心虚替代,一溜烟站了起来“我不是故意做你们这神殿下面的啊,太高了,我爬累了才坐坐。”

    白叙之的视线落在时潜踩在离地五个台阶的那片白玉阶梯上,又转而看向他。

    时潜眼神飘忽一瞬,又理直气壮“那五层也很高啊,你这梯子这么冷,我现在修为这么低,每走一步都需要灵力御寒,你说会不会累”

    白叙之不言,一阶阶走到他身边,撩起衣袍,端正坐下。

    时潜愣在原地“你竟然坐地上”

    白叙之抬臂,宽袖下落,露出一截骨节分别的手腕,直接抓住了时潜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人也拉得重新坐了下去。

    “快让我看看。”时潜新奇不已,刚一坐下就嬉笑着凑过去“你还不是我认识小白龙,是不是有人假冒了夺舍了。”

    白叙之侧过头来,眸光平静,任他打量。

    时潜眉梢一挑“陛下之姿,可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

    洛神赋背到半途,调笑目光一顿,彼此的呼吸落在鼻尖,时潜才骤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白叙之“秾纤什么”

    时潜喉结滚了滚,倏地后退,别过脸先一步呛声“秾纤得衷,你没看过洛神赋还没看过洛神图吗”

    白叙之淡淡道“没看过。”

    若是以往,时潜绝对要嘲笑几句,然而此刻他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老老实实道“那下次带你看吧。”

    白叙之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垂,唇角轻轻勾起些许,“好。”

    昆仑山

    何之洲几人一直等着时潜的消息,然而直到困得半夜在指挥室门口睡了过去,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几个小朋友一直在这”李孟春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人歪七扭八又互相依偎的场景。

    领路的副官道“劝了好几次,司令都跟着劝了,就是不走。”

    李孟春笑了声,“挺好,年轻人,有义气。”

    两人的谈话声惊醒了青衿,她揉揉眼睛坐起,看到李孟春和副官时,愣了愣“何副官,有时执消息了吗”

    张副官看向李孟春,李孟春笑了笑“他们都是关心时潜,让他们进去一起听吧。”

    张副官说了声是,青衿便不需要提醒,直接摇醒了其他几人。

    何之洲迷迷糊糊弹坐而起“时小潜回来了”

    青衿道“是有他的消息了。”

    “真的”秋白也坐直了,揉了下眼睛“潜哥没事吧那人到底是不是他朋友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就给他拐走了,一个消息也不传回来,拐卖呢。”

    青衿歉意地朝李孟春和何副官笑了笑,“小白还没醒,抱歉。”说着用力拧了一把秋白,直接将他揪得彻底清醒过来。

    其他几人也陆续醒来,随便抹了下脸,就跟着何副官一起去了隔壁的会议室。

    李司令早已经在那里,正在和属下说话,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倏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小跑到李孟春旁边“师祖,怎么是您亲自过来”

    李孟春抬了抬手,“反正顺路,就顺便来一趟,免得麻烦老六。”

    李司令连连点头,拉开座椅,“您坐。”说完站在了一旁。

    李孟春“我这里没你爹那儿那么多规矩,不用站着。”见李司令显然拘谨,温和的拍拍他的手臂“再说了,你都站着,让这些小朋友怎么办”

    李司令这才注意到跟着一起进来的何之洲他们,想也知道是李孟春让他们一起进来的。在李司令记忆里,师祖十分喜欢孩子,少数几次出关都是为了族中小辈。

    所以,他加起来总共也就见过师祖三次,最近一次也是四十年前决定下山投身军营的时候。

    那天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因为父亲明明知道他没有修炼天赋,宁愿他一辈子在山中磋磨岁月,也不允许他下山,他们争吵得最激烈时,是师祖出关,一锤定音让他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

    李司令至今还记得师祖说过的话“只要问心无愧,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追什么就去追,我们李家的孩子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一条想走的路。”

    因为这句话,他下了山,投身军营,戎马半生,还是回到了昆仑驻守,只为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师祖一面。

    李司令点点头,看向何之洲几人,语气都温和了几分“坐吧。”

    何之洲几人之前不知道李孟春身份,但通过李司令的反应,基本上也都猜出来了,本来就有些拘谨的几人更是拘谨起来,李司令让他们坐下,也一个个站得笔直。

    直到李孟春也说了一遍“坐吧。”

    何之洲几人才迷迷蒙蒙坐下了。

    李孟春见状突然想起了他和时知临小时候,那时他俩可没有怵过哪个长辈,要不然也不敢一个瞒着师尊一个瞒着父母偷上昆仑上找王母,唯一要说怵的,他可能就怵他师尊,而时知临大概就是怵他兄长和白叙之了。

    想到这里,李孟春就再次想起白叙之不让他见时知临的事情,当时他没觉得有问题,可此时一想,又觉得白叙之那话处处都很敷衍,他无比确定白叙之不会拿时知临的事情开玩笑,白叙之说时知临还活着就绝对是还活着,只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再不方便隔远一点看一眼,或者是我去看他一眼总不会有问题吧,而且时知临要是知道我过去了难道会不见我,比起我来他跟不愿意见的明明就是白白叙之骗我”李孟春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想着想着就站了起来,“白叙之一定没有告诉时知临我过去了,而且当时就在昆仑山脚下,他为什么不先来一趟无名峰,反而直接回了万象谷,绝对是他不想让我见时知临,因为他还怀疑我俩关系”

    李司令就见自家师祖突然站了起来,一张和对面桌二十几岁年轻人没什么区别的脸突然露出愤怒表情。

    “师祖”

    李孟春突然被叫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咳嗽两声,解释道“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李司令无比理解“必定是昆仑山下邪修祭祀的事情吧,师祖放心,那些邪修已经撤离了,剩余没来得及跑的也都被我们抓了起来,现在正在拷问他们祭祀的目的。”

    李孟春这才想起这一茬,点点头,干笑道“是啊,我就是想这件事。”自从成了无名峰辈分最高的师祖之后,李孟春就宅在无名峰峰顶山洞里不爱出关了,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出关多了会威严不保。

    果不其然,出关少并且维持住了师祖的威严形象,就能收获真心实意帮他圆场的徒孙。

    李孟春很满意,顺着他的话,严肃道“那些邪修无比猖狂,竟然敢在我们李家眼皮子底下祭祀,几乎就是在挑衅我们李家的威严,无比问出他们祭祀的真正目的,以防止更大的阴谋。”

    李司令顺从道“是。”

    说完这些,李孟春才想起自己来这边的目的“时知、时潜没什么事,将他带走的是”他略一停顿,在一众视线下,终于找了个还算正当的关系“他师尊,恰好我也和他师尊认识,所以就过去了确认了一下,他没事,不过暂时没法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何之洲听到时潜没事就放下了心,江如练问“他为什么暂时不能回来”

    李孟春道“他在山上受到了邪气侵扰,需要他师尊帮他清除邪气。”

    何之洲惊愕“可是时小潜一直带着辟邪符,我们都没事,他怎么会被邪气侵染”

    “辟邪符”李孟春皱了下眉头,他是知道时潜画的符箓的厉害的,按理说他带了辟邪符应该不会受邪气入侵,就算是受到了邪气侵染,应该简单就能祛除的啊。

    青衿见他思考,将手里还剩下的一张辟邪符递给他,恭敬道“九州君,这是时潜特执画的符。”

    李孟春接过,符箓上熟悉的笔法勾画瞬间勾起了他的回忆,也让时知临真的回来了这件事变得更为真实了一些,他仔细看了看,又感受了一下里面的灵气含量,微微疑惑,时知临分神期的修为,画的辟邪符怎么才不到金丹的威力

    何之洲他们见李孟春一直没说话,也就不敢开口。

    直到李孟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什么,才自己回神“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被邪气侵染,但问题应该不大,拔出邪气后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唯有秋白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青衿注意到弟弟的异样,不禁低声问“怎么了”

    秋白抬头,眼眶发红“潜哥是把辟邪符都给我了,所以才会被邪气侵染的。”

    有李孟春在,他们传音和张嘴说话没区别,同样,压低了声音也逃不过会议室里其他人的耳朵。

    江如练皱眉“什么意思”

    秋白眼眶越来越红“之前在树林里和你们分开之后,那些邪修就追了上来,潜哥给我的辟邪符帮我挡了很多次攻击,所以你们救了我之后,我手里已经没有辟邪符了,是潜哥发现之后给我的,我看你们身上都有,就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在场的人却都知道他的意思。

    时潜将符箓分了出去,既然每个人都有,他身上必然也有,秋白见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时潜给他之后自己也有剩余,此刻才意识到时潜或许是将身上最后的几张辟邪符都给了他。

    何之洲“那广场上那么多邪气”

    秋白语气里已经有了哭腔“还有后来那轮椅邪修和潜哥师尊打起来的时候,邪气也像是水花一样往外滚,时潜哥肯定受了影响。”

    听他们两人这样说,李司令他们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李孟春也微微惊讶,不过却没有多担心,因为他知道时潜的体质,寻常邪气对他根本没什么用,顶多做下噩梦让他情绪波动大些,再加上有白叙之在,就更加不可能让他出事了。

    “他没事。”李孟春打断了会议室里沉默的氛围“放心吧。”

    秋白红着眼圈“真的吗”

    李孟春笑道“绝对是真的。”

    话音落下时,一声巨响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军视驻地拉响了防空警报,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快步走到了窗边。

    然而,窗外无任何动静,唯有本来遍布星辰的星空,浓郁成了不见光亮的黑夜。

    李孟春轻松的表情骤然变化,对李司令道“小十七,赶紧将你的部下全部叫到室内,关闭所有门窗,打开灵气运转着阵法。”

    李司令极为迅速,带着副官跑出去,很快吩咐了下去。

    何之洲几人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李孟春却没有回答,他直接走到窗边,九州剑已经落在了窗外,“我走了之后关好窗户。”

    说完,他便跳上飞剑,消失在众人眼前。

    青衿和江如练一人一边,迅速将窗关上,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门外却传来整齐有序的跑动声。

    何之洲“我们出去问问”

    江如练“在原地等。”

    青衿也点头“现在李司令他们那边肯定也很忙,我们不要去添乱了。”

    万象谷

    时潜和白叙之没在四神殿待太久,趁着日落时,回了雪峰上的竹屋。

    刚从冰天雪地进入温暖的山谷,他便松了口气“这座山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那么冷,里面才是人待的地方。”随口这么抱怨一句,很快又老生常谈“现在外面都该早上了,他们一天都联系不上我肯定担心,你把我送回去呗。”

    白叙之淡淡道“他们知道你安全。”

    时潜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至少今天是没得商量了,正好之前没去屋子里看过,这时走了进去,毫不意外里面的摆设也如千年前一样。

    他好奇道“你到底是哪里找来这么像的就连这桌上的刻痕都一样。”

    白叙之落后他半步进来,闻言看了眼时潜在摸的桌角,淡淡道“刻的。”

    时潜一愣“找谁刻的故意刻成这样干嘛你不是就喜欢一尘不染什么都和新的一样吗”

    白叙之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想吃什么。”

    时潜这才想起加上在昆仑山上那天,他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了,他摸了摸肚子“想吃蘑菇,就是之前我给你做的那种。”

    白叙之想到那个蘑菇,顿了顿,还是道“今天太晚了,明日我让人准备。”

    时潜没想到白叙之竟然会答应,不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不让我吃呢。”

    白叙之“少吃无碍。”

    时潜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他“小白龙,我发现时间能改变一切这句话还真没错,你现在可比以前好说话多了。”

    白叙之在他对面坐下,倒了杯茶水,轻抿一口,淡声道“我之前是怎样的”

    时潜摸着下巴道,“我想想啊,你之前啊,脾气特别差,也不爱理人,还喜欢说”

    说话时,一直沉寂在时潜体内的邪气不知受到什么牵引,突然蠢蠢欲动起来,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内府涌去,时潜浑然不觉,眼睫却渐渐低垂,支着下巴的手也渐渐滑落,在白叙之骤然色变的表情里,从椅子上摔落了下去。

    “离我远些。”

    天山脚下,市集热闹,项戴璎珞的少年紧紧跟在一白衣少年身后,被呵斥也丝毫不影响眼尾眉梢的开怀笑意,他学着那些姑娘的音调,捏着嗓子叫了一声“小郎君,来呀”接着道“刚才若不是有我,那些小娘子们可就要把你堵在平康里了,你不道谢,怎么还赶我走”

    白衣少年骤然停下脚步,眼底有愠怒闪过,却丝毫不影响他如玉般清冷的气质“若不是你大叫,我怎会被堵住”

    时知临抬眉“那若不是你装作不认识我不理我,我为何要大叫”

    白叙之面如冰霜“蛮不讲理。”

    时知临亦步亦趋“到底是谁不讲理,我都说了只要你把还时安交出来,或者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就不跟着你了,是你一直不愿意说,还是说你就喜欢我跟着你”

    听到最后一句,白叙之忍无可忍,脚步一顿,清冷的嗓音含着怒气,道“洛时安乃月狐一族唯一血脉,此刻正在族中学习,不见外人。”

    时知临连忙追问“族中哪个族中怎么去”

    白叙之垂眸看他,冷冷道“妖族,万象谷,你敢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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