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
论道一共七日, 又分前三中一后三三个阶段。
前三日是高阶修士对于突破更高境界的讨论;第四日为修真界顶尖大能的讲道;后三日则为新一辈修士提出新的思想。
时知临前几日一直在躲在玉干道长身边摸鱼,除了乖巧就是卖笑,收了不少前辈的礼,但要说他学到了什么, 只能用左耳进右耳出来形容他这几天的状态。
玉干道长倒是对他这几日如此乖觉诧异又满意, 第四日讲道结束后, 笑眯眯地夸他“你结婴后倒是稳重了不少。”
这日除了时知临外, 还有九清跟在身边,闻言笑道“师尊,师弟已经结婴, 按理说你该给他取尊号了。”
金丹筑基与金婴区别极大,大多数修士只要灵根不算太差,努力修炼总能金丹, 然而他们也有可能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金丹无法结婴,这其中差的便是悟性和运气。
仙途乃成仙之路,唯有天道认同者才能真正踏入这条道路,而天道是否认同, 看得便是能否结婴了,也唯有真正元婴之后,才有可能触摸大道。
就如同凡间男子及冠才会取字一般, 修士也是元婴之后才有尊号,有了尊号才意味着正式踏上仙途,日后可独自历练,扬名天下。
时知临对此倒是没什么期待。
他出生时难产, 母亲当时就去世了, 父亲被困秘境无法归家, 舅舅希望他的名字等父亲回来再取, 便以子稚家中最小的孩子称呼他,然而一年之后秘境开启,父亲却并没有回来,他的名字无法再拖下去,舅舅请了国师为他卜筮,得了个潜字,才有了时潜这个名字。
当时舅舅觉得潜龙在渊不是好卦象,便又提前为他取字,为知临。
“知临,大君之宜”,此字一出,引发了满朝文武震荡,若不是舅舅即使下圣旨封他为世子,怕是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再后来,他日渐长大,舅舅却依旧无所出,为平衡朝野也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广纳后宫,然而左右相的争权夺利还是将他牵扯了进去,关于他将来会继位的谣言越传越甚,就连皇城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了知临二字的含义。
他厌倦了皇城与金陵两头跑,更不想参与进权利的斗争之中,才来了天山。
所以取名一事,对时知临而言没有什么好记忆。
九清不知这些,但他心思细腻,见时知临神色并不兴奋,便不再多聊此事,笑着转开了话题“明日便是新一代修士的论道会了,你可准备好了”
时知临觉得还不如聊回取名字这话题呢,他叹了口气“大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哪有什么感悟,就是顺其自然就结婴了。”
玉干道长摸着胡须摇头“你呀,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去,可就要”他眉开眼笑“羡慕我收了个天赋绝佳的好徒弟了。”
时知临“今日您说的,还不够炫耀吗”
九清闻言无奈一笑,想起了今日论道。
第四日本该是各方大能对于道法更深一层领悟的分享,其他大能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然而从云家老祖起,大约是前几日天山抓了他们几个弟子,他心有不顺,便直接从分享会改成了炫耀弟子大会。
从他的儿子云家家主的修为,说到孙子云家嫡孙的天赋,最后还说起了他那几个徒孙,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话里话外,便是将前几日因为云祁当中邀战知微却被拒绝的事情提了出来,以此证明天山这代弟子不如云家。
不论玉干道长如何岔开或者找回话题,他都能重新绕回去,想来是要找回场子。在场人都知道云家人最是记仇,睚眦必报,这也是之前时知临他们要调查,中州城知府想隐瞒的原因,遇上云家,大多数人会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玉干道长却不如此,见云家老祖借着自己在场身份修为最高,无人敢顶撞反驳,他便站了出来,笑眯眯地将时知临前几日刚结婴,三日就稳固了修为却被他硬生生压到了十天才放出来这件事说了出来。
本也是点到为止,想让云家老祖知道东道主已经不虞,直接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自从时家老祖陨落,只剩下年轻的家主时正后,云家便一家独大,嚣张气焰是多年养成,上行下效,如果能做到重拿轻放,那几个云氏弟子也不会在天山脚下犯下命案了。
所以,当云氏老祖提出让时知临和云祁比一场的时候,整座无垠殿几乎无人感到意外。
时知临恰好是时氏嫡系,云家若更想坐实了四大世家之首的位置,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时知临倒是答应得爽快,他早在云祁挑衅知微师姐的时候就想和他打一场,现在被提出来也省得他再去邀战,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玉干道长见时知临模样就知道他不把云祁放在心上,道“云氏豪富,重宝灵器你自然不少,但云祁身上的灵丹妙药却胜于你,不要轻敌。”
时知临道“师尊放心,他有丹药,也得有机会吃啊”
三日后,斗法台正式开启。
时知临与云祁斗法的消息不知从何传了出去,这日一早,整个观看区便已经坐满了弟子,其中各门派服饰都有,以天山弟子最多,几乎坐满了半个观看台。
时知临到的时候,便有认出他的师弟师妹不知从哪儿找出一面棋子,挥舞着大声道“时师兄旗开得胜”
时知临潇洒一挥手,“借师弟师妹吉言。”
另一边云氏弟子总共也就来了这么多人,叫嚷起来自然比不上本就是东道主的天山弟子,然而他们也丝毫不服输,大气地拿了个扩音法器,“云祁必胜”的呐喊全场都能听到。
两边弟子互不服输,场外观众看得也开心极了,就连一同来观战的其他大能们,也都是看热闹的模样,小辈们斗法总归是热闹青春些有意思。
斗法台由平地升起,占据的不过是十平米大小,然而当它升入空中开启后,却能无限扩大范围,上面的修士大可以施展拳脚。
时知临一跃跳上斗法台,云祁也站在了对面。
他这么多天不知道多少次听说过云祁的名字,今天才算是见到了真人,本以为会与那群云氏弟子一样是鼻孔看人的睥睨模样,却不料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
云祁也是第一次见到时知临,但却是从小听着时知临的名字长大的。
他与时知临一样是世家嫡幼子,然而与时知临不同的是,他从出生起测出了金木双灵根,拥有极高的炼丹天赋,所以自小他便知道有个与他差不多时日出生的孩子,明明生于修真世家却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然而他有个好舅舅,即便是无法修炼也有人为他铺就康庄大道。
那时,云祁的日子过得还算轻松,家里长辈提起时知临时,都会喜爱地看看他,让他好好修炼,不要浪费天赋。
然而当时知临八岁那年突然筑基,恰遇清虚子坐化,且得到清虚子预言后,云祁的好日子便结束了,即便是他也在时知临筑基之后的第二个月成功筑基,也依旧被父亲和祖父责备从小丹药蕴养,灵材堆积,五岁便引气入体,为何八岁才堪堪筑基。
往日的夸赞成了责备,云祁不知所措又伤心,等到时知临十岁结丹的消息传开之后,他的日子便更加不好过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迫与时知临比较。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被迫与时知临比较,云祁却不似云氏其他人那般将时家和时知临视为对手,甚至每每得到时知临的消息时,还会旁敲侧击地多问几句,哪怕只是家里人用嘲弄的语气说其时知临又与谁打架了,他听到了也开心。
之前被要求去向知微约战时,云祁心中是不愿的,然而想到时知临或许也在道壹峰后,他还是去了,只是没想到依旧还是隔了七日才能见到他。
时知临拱手“玉干道长座下弟子时知临。”
自我介绍完,对面久久没有回应,时知临挑眉看去,就见云祁依旧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就看着他,瘦弱的模样看着竟然还有几分可怜。
他倒不会轻敌,但也不想就这么互相对看着,道“云祁”
云祁这次回答得倒是挺快“你认识我”
时知临觉得他这回答有趣,笑道“今日是我和云祁的比试,你站在我对面,我当然认识你。”
云祁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抿了抿唇,本就极淡的唇色被他抿得发白,更显弱气。
他朝时知临微微一揖,“云氏云祁。”
自我介绍完毕,便该开打,然而云祁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弄得时知临已经出现在手中的符箓都不好丢出去了,道“云兄,你是丹修吧”
云祁点头“是。”
时知临见暗示没用,直接道“你们丹修斗法的时候不都会拿个小鼎吗你不拿出来”
云祁抿唇,见他满眼陌生,似乎还想速战速决,心底五味杂陈,却还是掏出了药鼎。
时知临见他终于掏家伙了,心底松了口气,一道定身符丢了过去,那药鼎便发出灵光,直接毁了符箓。
时知临眼睛一亮“你这药鼎不错,至少是中品灵器吧。”
他结婴后画出的定身符,就连九清不慎都会中招,能够直接化解他的定身符的,必定是中品及其以上的灵器了。
云祁点头“是。”
时知临来了兴趣,“那你便看好了。”
他手一扬,五张符箓分做四波,同时朝云祁飞去。
三道符箓融于鼎上,两道到了云祁后方,却被他身上法衣挡开。
时知临这时候才算是意识到所谓云祁身上全是宝了,他那件法衣的防御效果,恐怕也不比寻常下品灵气差了。
不过他虽然画符,却不代表他不会打架,符箓不行还有身手。
时知临拿出两张疾行符,脚尖一点便瞬间到了云祁身前,一拳朝他面门而去。
云祁没想到时知临会突然过来,堪堪躲过他的拳头,扭身便想错开距离,然而时知临身法和反应速度比他高超太多,手一伸便将他拦了下来,与此同时,脚一勾就已经将他放倒在地。
然而修士斗法,为的不是近身搏斗,不是谁躺下了就输了,看得是灵力的损耗和道术的交锋。
云祁身上法衣防御性极强,再加上一个不知是中品还是极品灵器的药鼎,时知临不论是拳脚还是符箓都根本无法伤他一根毫毛,就连刚才将他放倒,云祁都没真正倒在地上,法衣发挥作用,隔着一层灵气,让他与地面悬浮了一点距离。
时知临后退几步,道“你不出手”
云祁指间突然出现一颗红色丹丸,他并没有吃,而是往时知临脚边一掷,便有无数虫卵落地,顷刻间便化为成年蛇虫模样,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音,快速朝时知临爬去。
时知临一张火灵符往地上一丢,火焰围成火圈,轻易隔绝了蛇虫。
云祁手里显然不止一颗这样的丹药,只见他连扔数颗,密密麻麻的虫蚁蛇便滋滋爬来,火灵符能无限燃起火焰,虫蚁也同样数不胜数,它们踩在同类烧焦的尸体上向火圈内部爬去。
时知临早有预料,指间一点,木系灵气包裹的种子便在火圈外面迅速扎根发芽,一颗巨树顷刻间长成,他也在同时落在了树枝之上。
一把近乎透明的,在阳光下却又仿佛能够折射出五色光芒的灵弓出现在时知临手中,他唇角一勾,三根箭矢便向云祁射去。
场外众人皆知时知临有一把用世间仅存的最后一批琼枝、灵雪打造的本命灵器,名为尽欢,其本身便自带五行之气,配合时知临的天灵根和如今的元婴修为,几乎能够达到极品灵器的威力。
若是被尽欢的箭矢射中,云祁的药鼎或许还能抵挡,那身法衣却根本无用,然而众所周知,时知临这手弓师承有箭无虚发之名的时正,若说弓箭射法,年轻一辈他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云家老祖倏地起身,正想说些什么,就见那三只箭矢并未射向云祁,而是分别落在了他身侧的另外三个方位。
“这小子在阵法一道上既有天赋,生在时家可惜了。”
随着周家家主这声评语落下,云祁已被骤然落下的天罗地网覆盖其中,灵力尽失。
谁输谁赢不需多言。
时知临手一挥,之前在打斗中被他掷在云祁周围的三张符箓回到了他的手里,天罗地网也跟着消散,他略一作揖“承让。”
随着他这声承让,斗法台自动下降,场外的长老也跟着宣布“斗法第一日第一场,时知临对战云祁,时知临胜”
时知临看了眼回他一揖后依旧低垂着头的云祁,本想抬腿就走,顿了顿,还是道“你那能落地化虫的丹药很厉害,而且我知道它们化虫不是你真正的手段,你那丹药真正厉害之处是它们死亡之后散发的毒气,对不对”
云祁抬眸“你知道”
时知临点头“我对气味十分敏感,所以察觉到毒气之后就种了颗树。”
云祁“玄阳树。”
时知临“是玄阳树不错,但那上面缠着的明心藤才是解毒只用。”
闻言,看台下的弟子们恍然“所以时师兄不只是为了躲避虫蚁,而是为了用树上的明心藤解毒”
“我早就说了嘛,要躲开虫子,跳远点便是了,何必浪费灵力种棵树,时师兄必定有更深用意”
坐在高台后的大能们也是纷纷点头,对玉干道长道“你这弟子倒是灵活多变,十分聪慧。”
“听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倒是将五行灵气用得得心应手,火灵气画符,土灵气做壤,木灵气与水灵气一同催动树木生长还有灵气,这手弓,虽不比时家家主时观颐,但再看十年百年,便谁高谁低了。”
斗法台已经完全落下,时知临朝云祁摆了下手“虽不知你为何并为对我用出全力,但你既然不喜欢与人比斗,以后便不要随意答应下来了。”
说完,他跳下看台,在一群师兄弟的贺喜中热闹离去。
云祁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也回到了云氏弟子的位置。
还未坐下,便有一老者过来,笑道“二公子,大公子有请。”
云祁脸色白了些,点点头消失在斗法台。
时知临则是回了无垠峰,从前几日起,他就没见到过白叙之了,开始还以为是天山太大,他们每次都错过了,可今日斗法白叙之也不在,他便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到了山腰,时知临依旧是被那片林子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他敲了敲结界,老老实实开口“师兄你在吗”
叫了几次也无人回应,他便直接改成了“白叙之小白龙”
然而他叫唤了许久,里边也毫无动静。
“不对啊。”时知临皱眉“平日里我这么叫几句,他早出来叫我闭嘴了。”
越琢磨越不对劲,时知临想了想,掏出了最近最新研制的破灵符。
这破灵符唯一的作用便是解除结界,或者说,在结界上开一个洞,让他能够进去。
这破灵符他研究好一段时间了,只是直到今日都还没用过,之前他想的是可以在鹤云台与天山之间的结界开一个小洞,方便他日后翘课下山。
只是这破灵符被他取名为“破灵符”的原因就在它确实可以开个洞,然而只要有人看管结界,或者结界与布下结界的主人有所联系,那便会马上被认发现,所以说,即使是真能开个洞也不见得真能跑下山,真跑下山了也绝对会被发现。
不过现在不同了,小白龙不回应他而且几天不见踪影,可见不是出去了就是出事了,他作为一个关心师兄的师弟去看一眼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此时不试试这符箓作用更待何时
时知临咳嗽两声,再次道“小白龙,你还不出来我就进来了啊我说的是真的啊”
等待了几秒,还是没有动静,时知临毫不犹豫将破灵符一丢,结界上灵气晃荡,片刻后,一个半人大小的洞出现在时知临面前。
“小白龙我进来了啊”时知临试探地踏了一只脚进去“我真进来了啊”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顿了顿,整个人都跳了进去。
刚一落入,满是满腔灵气吸入鼻尖,时知临惊诧地看了看四周,天山结界本身就是一座极大的聚灵阵,没想到这里竟然比外面的灵气还要浓郁更多。
不止如此,这片树林肉眼可见地比外面的树木更加高大拙朴,一路走过,绿叶娇翠欲滴,花草纤细也柔韧,处处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时知临穿过林间,循着潺潺流水声往更深处去,还未靠近,便见一片银光闪过,他倏地停下脚步,被眼前一幕惊艳得难以回神。
山峰陡峭,瀑布飞流,神龙伏于清澈湍急之间,银鳞凝聚月华,透着一层绸缎般的辉光,却散发利刃般锋芒,似银河落入人间,神秀凛然,不可侵犯。
时知临怔怔看着这一幕,第一次见到白叙之时的场景再次在脑海浮现,当时他便想,这般神秀的人物,真身得是何等模样才能比肩人形。
此时此刻,他知道了。便是天上再有神明,也不会比眼前这条神龙更瑰丽威严,心驰神往。
“谁”
沙哑冰冷的嗓音骤然响起,一直伏在山石上的神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银灰色的眸子竖成一线,凛然威压骤然而至,压得时知临双腿发软。
然而这威压不过一瞬,很快便撤销去了,同时撤去的,还有那条神龙,时知临一眨眼,瀑布下的山石上,便只剩下衣着齐整的白叙之了。
他语气冰冷“你怎么进来的。”
时知临此刻注意力才从刚才所见的神龙身上转过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这算是偷摸进了别人的屋子还被人发现,难得地感到羞耻“抱歉,我看你这几日一直没出现,在外面叫你也没听到你回应,就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我无碍。”白叙之打断他“你速速离开。”
时知临十分乖巧地点点头,“我马上走。”起初他其实只想试试符箓,打算踩进来被白叙之发现就被赶出去的,然而白叙之并没有发现他,他又被树林的高大树木吸引,不知不觉就往里走了许多。
没想到,会看到刚才那一幕。
见他不动,白叙之脸色越来越来冷,时知临立即退了几步,小心又心虚地看了一眼白叙之,这一看,便皱了眉头“小白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无事,你快”
一句话还未说完,白叙之侧脸便浮起银白龙鳞,颤抖的睫羽透出痛苦之色,他捂住脸颊,嗓音冷而沉“走”
时知临有些担忧“你是不是真的不小白龙”
随着他惊呼出声,白叙之已经落入湍急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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