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薄溪云说完又补充“不过, 我应该用不到这些。”
只是他这话,似乎也没能平复多少听者的情绪。
甚至下一句,还可能会让人更加抑郁
“因为我不会谈恋爱。”
整个卡座内沉寂了一瞬, 无人再接话。
顾笙是惊讶。
易钟深是沉默。
内侧的卡座中,那个毫无自知之明的年轻男子很快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人从一旁经过时,顾笙还顺便瞥了他一眼。
脸果然长得不错,个头也很高挑, 看穿着装扮,有点像模特。
的确是有点资本,可以去傍富婆。
就是脑子缺得太多。
男子走后,薄溪云便起身去了巫颖所在的那个卡座。
这次, 里面两人的聊天声音都不大, 外侧的卡座也没能听到什么。
这时,顾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哎, 巫颖教溪云感情问题, 为什么要教他防男人”
难道小学弟喜欢男生吗
易钟深没有说话。
顾笙早习惯了好友的沉默, 也没有在意, 还加了一句。
“其实我看, 溪云应该是无论男生女生都不会喜欢吧, 他不是不习惯被别人影响吗。”
“”
桌对面的沉默愈发压抑了一分。
顾笙对巫颖的事仍然有些惊讶,特别是他还目睹了今天的对话。
他低声问易钟深“巫颖这些男伴,白格磊知道吗”
其实顾笙最先疑惑的, 是白格磊知不知道自己夫人在外的穿衣风格。
以白格磊的性格,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多能接受新潮事务的人。
不过顾笙类比了一下自己他在外面两次遇见巫颖,两次都没有认出来。
那可能, 即使白格磊在外面偶尔碰见了自己夫人, 也认不出来。
只是, 穿着方面或许还可以有的商量,但男伴这件事,就肯定不是白格磊能接受的了。
他应该还没这么环保吧
喜欢绿化。
况且,以白格磊的控制欲,想来他也不太可能会忍受这样的事。
果然,顾笙听见易钟深说“不知道。”
眉眼冷淡的男生用银勺慢慢搅了搅咖啡,道。
“白格磊很信任她。”
“信任”
这个词让顾笙听得有些新奇。
“我还以为,白格磊那种人谁都不会信呢。”
其实顾笙之前也想过,白格磊原本是那么花心浪荡的一个人,却和现任在一起了十多年。
哪怕这里面有白格磊出事之后想要收心的原因在,他这位现任,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而在白家聚会上,见过白夫人一句话就将白格磊安抚下来之后,顾笙还想过。
或许两人的确有了真感情,才维系了这十几年。
不过现在看来。
只可能是白格磊单方面有感情了吧。
几次见面下来,顾笙也发觉,巫颖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白格磊被她吸引并不奇怪。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白格磊现在确实不在q市。”
顾笙低声问。
“但是巫颖有什么事的话,不会被人传到白格磊那里去吗”
巫颖似乎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像今天这个小模特,就知道白格磊的事。
虽然白家的家业和顾易两家根本无法相比。但白家在q市也已经算得上前排,觊觎白家财产的人并不少。
白家夫人这个位置,肯定也会有不少人盯着。
巫颖是怎么稳坐到现在的
这个原因,易钟深倒是的确知道。
他言简意赅。
“巫颖学的会计,现在做财务。”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顾笙听完就懂了。
“白家的财务是她负责的啊”
“嗯。”
简而言之。
得罪谁也别得罪财务。
薄溪云那边也没有聊太久,没一会儿,少年就回来了。
巫颖也起身走了出来。
路过这边卡座时,她还是同上次一样,点头简单向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老实说,巫颖的态度其实让顾笙有些疑惑。
面对顾笙和易钟深时,巫颖的神色很是淡然,却又不是生疏的客套。
她打招呼时就好像
并没有什么陌生感。
顾笙和巫颖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更没有其他联系。
看巫颖这样,难道她是和易钟深有交集
顾笙又想起,之前薄溪云无处可住,白夫人临时为他订了酒店。
当时突然得知这个消息,顾笙就发现,好友并没有什么惊讶感。
顾笙还在想着,那边易钟深已经在问薄溪云。
“她和你聊了什么”
薄溪云捧着一杯热牛奶,小口地啜饮着。
其实他们三人也该去吃饭了,不过之前易钟深给薄溪云要的牛奶还没喝完,便打算喝完再走。
“她给了我一笔现金。”
顾笙停了,有些疑惑“前两天不是刚给过吗”
“这回算是预支的。”
薄溪云抿了一下唇,把淡色唇瓣上沾染的一点奶汁舔干净。
“巫姐说,白格磊没几天就要回来,估计我们会有挺长时间不好见面了。”
“哦,这样。”顾笙点头。
“不过我也觉得。”
薄溪云拿起了刚刚收下的红包。
“这次的份量,好像有些重”
这一回的红包是纸制的方盒,入手整个就让人感觉沉甸甸的。
尽管纸盒本身有重量,但也不太可能会这么沉。
而且。
薄溪云轻轻晃了晃红盒,还听到了闷闷的碰撞声。
“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
薄溪云打开纸盒的磁吸盖看了一眼。
但里面还裹着一层包装,看不到具体的东西。
薄溪云正想着要不要把内包装也拆开,好记一下这次巫颖给的数额。
不过他还没动作,手里的纸盒就被一旁易钟深接了过去。
刚刚纸盒轻晃时的动静就很让人听得耳熟,易钟深上手一掂,就猜了出来。
这个大小和分量,不会错。
“有金条。”
薄溪云愣了一下,顾笙也惊道“金条巫颖给金条干什么”
易钟深将纸盒还给了薄溪云,神色未明。
他略一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
“难道是怕现金不够用”
顾笙看了看红包盒,猜测道。
“她是不是把上大学的钱也给你准备好了”
薄溪云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
可能之后,他和巫颖在q市都不太方便能见面了。
易钟深看着那红盒,却是皱了皱眉。
薄溪云把红包小心地收了起来,又道“对了,她还问我,白修知不知道我们见面的事。”
顾笙问“你和白修应该也聊得不多吧”
薄溪云点头“我没说过。”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随意和别人说。
“不过我感觉”薄溪云略有迟疑,“巫姐提起白修的时候,语气挺冷淡的。”
似乎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好。
不过想想也是,以这两人的身份,他们相处时,其实也免不了会有尴尬。
薄溪云小口将牛奶喝完,放下了空杯子。
三人便一同离开咖啡馆,准备去吃午餐。
走出咖啡馆前,顾笙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钟深,你们今天怎么想到去外面商场里吃”
这还没到薄溪云的周休时间。
顾笙说着回头,就见落后自己一步、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人,不知何时竟是靠近在了一起。
易钟深就站在薄溪云身前,他比男孩高出大半头,动作很是方便,一抬手,便用指腹轻轻拭去了少年唇畔的一点奶痕。
少年脸上的皮肤更为薄嫩,被指腹擦过的地方立即便开始微微生红。
薄溪云还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又用手背蹭了蹭。
柔软的唇瓣顿时被他蹭得愈发红软生艳。
顾笙站在门口,还挡着会自动关闭的玻璃门。
他看看身后这两人,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喂”
他刚刚的话有人听见了吗
易钟深眼睛都没抬,回他。
“庆祝。”
“庆祝什么”
顾笙疑惑,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庆祝你们俩昨天睡好了吗”
易钟深这时才抬头看了顾笙一眼。
不知是因为顾笙的这句话,还是因为要庆祝的事,易钟深那一贯冷淡的俊脸,此刻居然看起来心情不错。
“学弟收到了t大的确认录取函。”
顾笙“”
他嘴巴几次开开合合,却还是没能忍住溢出的一点酸意。
“真的确定了大也挺好的呀,物理第一呢”
可惜现在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薄溪云之前就选择了t大的保送邀请,现在收到确认函,更是已经板上钉钉。
一中那边自然也相当高兴,现在只要再等着核对一下学生本人的学籍之类信息,就彻底没什么问题了。
虽然顾笙之前也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他到底还是有些心意难平。直到三人到了餐厅,菜都上齐了,顾笙还没怎么能平复下来。
不过他也清楚,这对小学弟来说绝对是喜事,今天这个日子,的确值得庆祝。
三人碰过了杯,等小孩低头小口啜着果汁的时候,顾笙才问。
“专业选了吗”
“还没有,”薄溪云放下果汁杯,说,“应该是要准备一下,等着参加实验班的考试。”
t大的姚班和智班都很出名,里面有不少学生是奥赛生,薄溪云会选择去考实验班也很正常。
顾笙不由有些感慨“当年我小姑就是在t大读书,进了核研院,她也是物理成绩特别地出色。”
薄溪云还是第一次听顾笙提起这位小姑“核研院核能研究吗”
“对。”顾笙说,“其实我们家没太有什么搞学术的传统,本来家里是计划让小姑学经济的。但小姑自己一门心思学物理,谁劝也拦不住,最后爷爷奶奶没办法,还是遂了她的心意。”
“物理也挺好的。”薄溪云说,“能做核物理研究的尤其厉害,顾学长的小姑肯定是位很优秀的人。”
“是啊,特别优秀。”
顾笙的神色中却露出了一丝苦涩之意。
优秀到他这个小辈仅仅是在家长们的只言片语中,也足以勾勒出那人的惊才绝艳。
“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爷爷奶奶才尤其后悔。”
薄溪云意识到有些不对,小心地轻声问“怎么了”
顾笙沉默了一瞬。
一旁的易钟深替他答道“十六年前,顾阿姨仙逝了。”
薄溪云一惊“抱歉”
“没事。”顾笙摆摆手,“是我提起的。”
他吸了口气,道,“溪云,可能还有件事需要拜托你。”
薄溪云立即应道“好,你说。”
“那我先把这个故事讲完。”
顾笙道。
“小姑毕业后继续了之前的核能研究,她去了机要部门,还成了全院最年轻的研究员。后来她和自己的学生结了婚,两人一起被分派去了核能研究部门,因为研究的内容太过于机密,当时连家里人都没办法和她有太多联系,一整年也就只有她给家里寄来的两三封信。”
信件的邮寄地址,自然也被做了特殊处理,一并隐去了。
“后来小姑有了身孕,她的项目也取得了一些阶段性的进展,家里便一直想要劝她调职回来,也好能照顾一下孩子。小姑似乎是拗不过家里,说考虑三年后,等项目结束的时候回来。”
顾笙很浅地笑了一下,略有无奈。
更多却是敬佩。
“其实家里也知道,小姑不太想回来。那些研究都是她带着新团队一手做出来的,哪怕三年后项目结束了,之后也可能会有更深入、更高层次的研究,以小姑的性格,她绝对是不做到极致不罢休的人。”
“这个三年后回来的约定,可能更多是为了安抚家里的情绪。但好歹,家里人有了一个念想,盼着小姑能早点回来,也盼着想看一看那个从遥远大漠里出生的,还未回过家的顾家小孩。”
薄溪云听到这儿,喉咙已经隐隐生出了一种闷滞的哽塞感。
当已经知晓了既定的结局,前尘往事越是美好,就越会被衬显出几近狰狞的残忍对比。
果然,顾笙沉声道。
“结果三年后,家里并没有收到小姑的调职信息,反而收到了一封”
他低低吸了口气,捏住眉心,才说出了那三个字。
“讣告信。”
“连同爱人一起,小姑夫妇两人都牺牲了。”
牺牲这个用词,一听就颇为沉重。
薄溪云皱眉,轻声问“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顾笙低声道“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十六年前他年纪还小,即使后来,家里人其实也并不会常提这件事。
这是顾家被剜在心头嫩肉上的一片血淋淋的疮口。
没有人想去提及。
也没有人能躲避,这日复一日的流脓渗血。
“我只知道,姑父的尸体上有穿透性的枪伤,他是为了保护小姑去世的,给小姑争取出了撤离到三十公里之外的时间。”
顾笙的语调并不高,说出的内容却足够骇人。
“只是最后,小姑也没能逃出生天。”
枪伤
薄溪云微诧。
他原先猜测,意外可能是实验室故障或者能源泄露一类的问题,却没想到会涉及到这种方面。
“为什么会有枪伤,有谁专程盯上了他们吗”
顾笙并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一句话也足以让人听懂。
“他们所在的部门太关键了,涉及许多绝密信息。”
薄溪云也意识到了。
毕竟,那可是核物理。
国际上也从不缺少这样的新闻,某些地区的核能专家,甚至会直接被悬赏开出天价。
但薄溪云还是有些不理解“国内也会有人进到境内,直接枪杀害人吗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十几年前,应该已经不像是三四十年之前的条件了。
“之后查出了真相,发现那些人最开始原本打算从内部渗透策反,结果没有成功。”
“后来被上线催得厉害,逼急了,他们才直接暴力强抢。”
顾笙低低地呼了口气。
“小姑成功利用姑父争取来的时间,安全地藏起了信息,没有被偷窃走机密。”
桌边一时沉静无声。
薄溪云的记忆里,他也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不少报道。
那些勋章累累的白发工作者,用无数青春和心血浇灌出了卓越的成果。
但再多的镜头与赞誉,也难说尽他们曾经隐姓埋名的那么多年,他们于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付出了多少。
甚至有家难以归,有亲难相见。
他们的工作,是对整个民族的无私奉献。
是在为家国保驾护航。
而顾家夫妇,更是如此。
他们是烈士,更是英雄。
薄溪云沉默良久,直到他想起刚刚顾笙说的话,才开口,问。
“学长刚刚是说,有什么事能让我帮忙吗”
顾笙看了看学弟,神色有些复杂。
他道“小姑和姑父去世后,还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当时,因为夫妇两人平日工作都很忙,孩子便被放在了保育院抚养。”
“结果事发后,负责彻查的人去了保育院时才发现,小姑他们的孩子其实也早就被盯上了。院里的保育员收下了一大笔钱,孩子被另一个间谍带走了,如果第一批间谍没有追杀成功,他们就准备用孩子威胁小姑他们就范。”
薄溪云皱眉。
尽管早从许多文艺作品里见过类似的发展,但当这种事真切发生在现实中,发生在身边眼前的时候,仍是让人很难不愤怒。
那些势力的手段,竟是会如此凶残。
“因为第一批去追杀的间谍被当场剿灭,事发之后,劫持孩子的间谍得知了消息,就立刻潜逃了。那人本来就很擅长流亡逃窜,这一次的行踪更是极度隐匿,上层派了不少人去追查,却都没能找到他。”
顾笙低声讲着。
“得知消息后,我们家也动用了各种人脉关系,一直在寻找间谍和孩子的下落。但整整查了一年半,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直到戈壁上刮了一场几年难遇的暴风,风停后,附近的牧民去放羊时,才发现了一辆被黄沙掩埋了许久的废旧越野车。”
薄溪云意识到了什么“车是那个间谍的”
“嗯。”顾笙低应。“当年他慌乱中想从防线松散的戈壁离开,结果遇到极端天气,直接死在了戈壁里。”
戈壁荒滩上的天气变化莫测,到了季风季节,地貌更是能夸张到一日一变。哪怕是自小在本地长大的牧民,也不敢说一定能认路。
何况是匆忙逃脱的境外间谍。
这个结局,其实也算是印证了之前早就设想过的猜测。
“那人的尸骨被发现时,离越野车足有三十多米,车门一侧是开着的,车轮的轴承被卡坏了。应该是轮胎在流沙里陷得太深,那人开车门想下来查看,结果直接被狂风吹飞了。”
顾笙缓了一口气,才道。
“但是周围一百米,一公里,甚至方圆十公里,我们家都找过了。”
“却没有找到哪怕一点,关于孩子的痕迹。”
薄溪云清楚。
那么小的孩子,肯定不可能在荒漠里留下什么痕迹。
顾家原本要找的,应该是孩子的骸骨。
“那时我们家已经万念俱灰,只想让孩子落叶归根,结果,却始终没能找到他。”
遍寻无果,这也让顾家不由得又燃起了希望。
幻想着,孩子是不是有可能还活着。
或许孩子根本就没有进入荒漠里呢可能间谍嫌麻烦,就没有带上他。
为这一线可能,顾家颠沛奔波了之后的十余年。
“我姑父是偏远农村里自己考学出来的,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亲人。所以之后,便一直是我们家在找。”
顾笙说。
“不只限于戈壁荒漠,包括附近的游牧聚居地、农村和小县城,甚至于西南西北几个大省,我们家都找遍了。”
“后来就连贩卖人口的团伙,我们也有在查,一心希望能找到他。”
就连看到那些被解救出来的、曾被拐卖的小孩子时,顾家也难以抑制地,生出一些堪称可怜的羡慕。
哪怕是被人拐走。
只求孩子能活着就好。
顾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缓缓道。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我小时候,有一年过年守夜,家里老人原本都睡了,只有我赖着不想睡,在客厅里看电视。”
“半夜,奶奶忽然醒了,她出来似乎是想倒杯热水,结果看到客厅里的我,就一下抱住了我,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那一夜,那个本该阖家欢聚的团圆时刻。
奶奶就是在半夜哭醒的。
“奶奶说,她梦见了我弟弟。梦见小孩子一个人在荒漠里,孤零零的,嘴巴都干裂得张不开,只一双大眼睛可怜地看着她,说,外婆,我好渴”
话说到这里,连顾笙也有些难以继续。
易钟深抬手,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顾笙满怀苦涩。
事实上,他自己清楚,家里人也清楚。
就像现在,顾笙迟迟没有提及,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敢。
讲出那一种最绝望的可能。
戈壁里没被找到的孩子。
幼儿过于细嫩纤小的骸骨。
也许早就被吹散湮没在了那苍凉无垠的荒漠里。
连魂魄都不得安息。
薄溪云听着,自然也感知到了顾家的难言苦涩。
但他还想到了另一点。
十六年前
好像自己也是不到两岁的年纪
薄溪云刚要细想,额角却一阵抽痛。
这是他在混乱记忆中搜索时的惯常反应。
薄溪云抬手按了按额角。
对于他来说,记忆的确还是个有些棘手的问题。
幼时的记忆更是模糊一片,难以分辨。
他正想着,就见顾笙苦笑了一下,说。
“溪云,不瞒你说,前些天得知你不是白格磊的亲儿子后,家里立刻让我过来,我当天就去查了你的身世。”
薄溪云自然也很能理解顾家的心情。
不过,他自己知道“我的生父生母都是邻市人。”
“嗯。”
顾笙酸涩地点了点头,他不仅查到了薄溪云的亲生父母,同时也查了小孩当年,包括出生证明在内的一系列手续证件。
都是齐全的。
薄溪云的确是柳家远亲的孩子。
“其实这些年,我们也没少抱着希望去尝试过。”
顾笙说。
“姑父那边没有亲人,相当于我弟弟的父系亲属都去世了,所以之后做亲子鉴定,都只能用小姑生前遗留下来的血样来做。”
但这么多年,多次检验,血样也早已经所剩无几。
却没有一次鉴定,能够匹配出所有的加号。
“最近两年再做检验的时候,就基本不能做亲子鉴定,转而开始做亲缘鉴定了,用我爷爷奶奶的血样来做。”
那也正是顾笙弟弟的外公外婆。
顾笙道。
“溪云,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这个。”
这件事他和顾家都早有考虑,只是顾老和顾老夫人也上了年纪,又遇上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二老的身体近来都有些欠佳。
更难再经受什么精神磋磨。
所以顾家才没有行事太急。
就连顾笙来q市探查的事,家里也暂时还没有告诉两位老人。
所以,就算顾笙没有像今天这样,因为得知薄溪云去t大的消息,被引得讲出了这个故事。
他之后也一样会和薄溪云说。
顾笙合拢双掌,指尖抵在唇下,微微低声,问。
“等过些天,你去了b城,趁你方便的时候,可以和我们去做一下亲缘鉴定吗”
薄溪云当即点头“可以的。”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匹配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那个孩子,连今日还活着的希望都很渺茫。
但薄溪云依旧答应得毫无犹豫。
权当是成全顾家的一点心愿。
隔着桌子,薄溪云还伸手,轻轻拍了拍顾笙的手臂。
“学长,你的弟弟一定会回家的。”
顾笙抿唇,微微笑了笑,点头。
“嗯。”
之后,三人才开始继续用餐。
刚刚的话题略微有些沉重,顾笙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认真为薄溪云庆祝。
他主动举杯。
“也祝学弟,早点开始自己的全新生活。”
饭后,薄溪云回到学校上课,晚上照旧还是和易钟深一起上晚自习。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薄溪云不由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掌握了帮学长治疗的方法。
再加上医生开的调理药物,等到过年的时候,学长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薄溪云没有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这一天开始,易钟深晚上回去的时间就越来越迟了。
易钟深依旧没有旷课冬令营的晚自习,他甚至连和薄溪云的晨练都没有缺席,每天晚上还都会将薄溪云送回酒店。
但等薄溪云上楼后,易钟深却还要外出。
最迟的一天,他甚至直接通宵,直到晨练前才回来。
薄溪云并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如果说最近的事,他知道的也只是白格磊要从b城回来,似乎是刚谈下了一笔大的项目。
但这种事,肯定和易钟深也没什么关系。
易钟深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他晚上都要忙到这么迟,想来白天也不可能有时间补眠。细细算下来,男生每日能休息的时间其实都少得可怜。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躺下也不一定能睡着的状态。
薄溪云也曾问过易钟深,但对方只说忙完这些天就没事了,实际的行程仍是相当紧凑。
易钟深本身就不是什么多话的性子,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状况,他大多都不会将情绪表现出来,只是独自承受。
薄溪云早就发现。
学长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但如果再这样下去,对方的身体却真的要吃不消了。
因此,薄溪云悄悄生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晚上,易钟深又是深夜才回到酒店。
走进酒店的正门之前,他习惯性地抬头扫了一眼,却发现在高处某一层,那个熟悉的房间,居然还亮着灯。
易钟深皱了皱眉。
现在已经是一点多了。即使因为明天周休,薄溪云明天不需要早起,但以小孩平日的自律,他也不会睡得这么晚。
发生什么事了么
易钟深想着,按亮电梯上楼。
保镖没有汇报,那应该不是会危及安全的事。
电梯抵达,易钟深走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见走廊尽头,薄溪云的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少年穿着一身睡衣,揉着眼睛,开门走出来,还叫了他一声。
“学长。”
易钟深皱眉,几步走过去,衣摆都带着凉风。
“出什么事了”
察觉到学长的语气,薄溪云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好像引得对方错生了紧张。
他忙摇头“没有。”
“就是我在窗边看见你的车,猜到你回来了。”
易钟深又将人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碍,才道。
“怎么还没睡”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
“你在等我”
“嗯。”
少年承认得很是干脆。
事实上,总是他的坦诚,让易钟深相当难以招架。
矮了人一头的小孩仰起脸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易钟深,认真问他。
“我们一起睡吧”
易钟深神情未动。
呼吸却是悄然一顿。
薄溪云还在和他商量。
“医生说你每天都需要充足休息,而且如果睡得越晚,就越容易失眠。”
少年很认真地问。
“这些天,你是不是都没有休息好”
易钟深垂眼看着面前的人。
小孩肯定是困了,被揉到微乱的长睫毛都湿漉漉的,眼尾也被惹得晕出了一点淡红。
从易钟深的视角看去,更是分明。
男生喉结微微动了动,片刻后才道。
“还好。”
但他的话,显然已经骗不了小朋友了。
薄溪云不为所动“学长,你每天的休息本来就不长,时间很宝贵,我们要想办法,尽可能地把有限的时间利用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传授什么提升效率的学习经验。
谁能想到。
被少年如此坚持的,却是一份同睡的邀请。
薄溪云还体贴地建议道。
“我们一起睡,学长要是不适应房间内有人的话,不如就把我想象成摆件”
他歪歪头,想了想,说。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助眠放松用的,香薰蜡烛。”
易钟深心想。
谁家香薰蜡烛这么可爱
要是真能拥有。
他一定、立刻。
买断整条生产线。
对薄溪云,易钟深根本不可能拒绝,最后,他只能刷开房门。
把小蜡烛领进了屋。
薄溪云显然早已打定了主意,他刚刚还把枕头也藏在背后,一起带了过来。
但设想和实践到底还是会有些差距。
真正看到易钟深房间内的卧床时,薄溪云又生出了一点不好意思。
他抱着枕头,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沙发,小声提议。
“不然,我去沙发上睡吧”
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应该也能发挥一些助眠效果。
易钟深没回答他,直接伸手,从人怀里拿过了软枕,放在了床上,自己的枕头床边。
他回头,看见小孩还站在原地,似乎仍有些踟蹰。
于是易钟深又伸手,握住那纤细的手臂,把少年也领到了床边。
易钟深抬手,扯松了一下深色衬衫的领口。
“先坐,我去洗漱。”
“嗯。”
没了后路的少年好像放弃了犹豫,乖乖坐在了床沿。
“学长先去洗吧。”
易钟深回眸看了他一眼。
因为坐下的姿势,少年那双纤瘦的脚踝愈发明显地从睡衣裤脚中显露了出来,莹润一片细嫩的白。
薄溪云的坐姿又一向很乖,小孩子一样,放好的双手以掌心贴着膝盖。
还软声和他说。
“我已经洗好了,等你回来睡。”
“”
易钟深垂了垂眼。
诚如少年所言,在这安静的房间,无形的暖烛似乎早已被点燃。
却货不对板。
明明说是柔和的助眠香薰。
偏偏却烧出了如此灼烈的高温。
滚热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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