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因为薄溪云在, 顾大少虽然看了易钟深几次,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自己另一个弟弟拎了过来。
他对顾笙道“看护好溪云, 忙完记得把朋友送回家。”
顾笙自然一口保证“没问题。”
顾峥沉默。
他的重点其实是后半句, 但显然顾笙似乎并没有领会到。
在这种事上, 顾峥对弟弟的信任并不富裕。所以最后, 他还是去找了顾先生,和顾先生低声说了几句。
说完之后,顾峥才终于离开了。
宋女士他们也准备启程去医院。
不过还没走出高铁站,顾先生就接到了电话, 似乎有什么紧要的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宋女士对丈夫的这种状况早已经习惯了,但她对薄溪云却觉得有些抱歉。
毕竟是专程来接孩子的,结果还没多久就要离场一个人。
薄溪云自然不会介意, 忙道“没什么,真的。”
他对顾先生说“您去忙您的就好,辛苦了。”
顾先生看看他, 伸手拍了拍小孩的后背“路上当心。”
这次他的手劲儿放得很轻, 拿出了碰触最珍贵的精密仪器时的小心力度。
顾先生离开后,宽敞高大的suv只载了四个人, 空间就更富裕了。
顾笙开车,宋女士在副驾, 薄溪云则和学长坐在了后排。
今天b城是冬日难得的大晴天, 气温不算冷。薄溪云昨晚休息得也不错,应该不会晕车太严重。
但他现在想的, 却并不是这件事。
薄溪云迟疑了一下, 还是对着前排的宋女士问了一句。
“另一位顾先生和顾夫人, 还在回b城的路上吗”
他还记得刚刚顾笙说的话。
顾大少的父母在外省任职,目前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薄溪云道“要是工作忙的话,不然就别再辛苦他们再跑一趟了。”
他听得出,顾家人都是为了来接自己。
像顾大哥和顾先生,都是临时推了手上的任务赶来的。
薄溪云不想给别人添太多麻烦。
宋女士听懂了他的意思,摆手。
“没关系,大家都想过来看看,不会耽误什么事。”
她说完,薄溪云身侧的易钟深又说了一句。
“本来也快过年了。”
“对,”宋女士点头,附和道,“过年也要回来团聚的。”
薄溪云这时好像才稍稍放下心来,没有再多问。
宋女士却像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从后视镜中看了后排的易钟深一眼。
其实顾家也好,易家也是,他们这种稍大一点的家庭,子女分散在全国各处,过年时不回来团聚也是常态。
而像易钟深去年还来过顾家拜年,他肯定清楚,顾大伯并非年年都会回来。
所以易钟深说的那句话,纯粹只是在安抚薄溪云,为他卸下心理负担。
宋女士又透过后视镜多看了易钟深一眼。
本来一直觉得易家小孩是个挺冷淡的性子,没想到他说话也会这么体贴。
不过也对。
宋女士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薄溪云。
对这么好看又懂事的孩子,谁能不心软呢。
从高铁站到医院的车程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宋女士一开始还会和薄溪云闲问几句,后来怕小孩不舒服想休息,就没有再开口。
她点开车载屏幕,放弃了悠扬的轻音乐,车内气氛一时很是舒缓。
时不时的,宋女士还会从后视镜中看一眼车后座的情况。
许是因为刚下高铁又连续坐车,少年眉眼间的确有些疲惫。他的皮肤本就偏白,被车窗外映射进来的冬日阳光照着,更是到了近乎透光的程度。
在长辈看来,气血不太足,着实有些纤弱。
宋女士正盘算着怎么找人给孩子好好补补,就见后视镜里,原本已经闭目养神的薄溪云忽然睁开了眼睛。
少年抬眼看向了身侧的男生,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薄溪云忽而笑了起来。少年微微扬起的脸上染了笑意,一瞬间,原本透明到几近消散的五官倏地生动起来,像仙气脱俗的素白冷瓷,终于被染上了最点睛的一笔艳色红釉。
宋女士又看了几眼,才察觉了端倪
原来刚刚薄溪云闭目养神的时候,一旁的易钟深不想他被车辆的晃摇惊扰,便伸手将人扶住了,让少年轻靠在了自己怀里。
而易钟深圈过人腰侧的那只手,正好搭在了少年的腰腹间。
薄溪云闭眼休息着,习惯性地用一手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指尖,时不时地会轻轻捏几下。
结果易钟深的手指就在他双手旁边,少年模模糊糊地,就捏到对方的手指上去了。
宋女士之所以会把原因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在薄溪云发现不对,笑起来之后,这两人的手指却还在一起,完全没有要各自收回分开的意思。
所以宋女士看见,男孩又闭眼靠了回去,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指尖。
只不过这回,他换成了在捏易钟深的手指。
嗯
宋女士隐约觉得似乎有点不对。
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这么好吗
汽车开到了医院门口,薄溪云先下了车,易钟深也陪他一起。
宋女士则留在副驾上帮儿子指路,让顾笙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
车上只剩两个人。
宋女士犹豫了一下,问。
“小笙,云云和钟深,他们俩”
宋女士还在斟酌用词,但顾笙好像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直接道。
“对,他俩关系挺好的,毕竟是亲学长嘛,钟深一直很照顾溪云。”
说到这儿,顾笙又感叹。
“也幸好竞赛成绩出得早,钟深一放寒假就去了,我也跟着一起,小孩这段时间才没怎么遭罪。”
宋女士原本还有另外的猜测。毕竟,不只易钟深对人那么耐心仔细,一开始薄溪云还主动说了想和学长一起坐车。
但见儿子这么信誓旦旦,说的全是学业上的原因,宋女士也没再说什么。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几人一同进了医院,这里正是顾老太太疗养的地方。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去顾老太太那边,因为一进来,宋女士就接到了鉴定医生的电话。
亲子鉴定在许多医院都可以做,几人并不用再跑去其他地方。
宋女士和医生聊着,顾笙也简单和薄溪云介绍了一下。
其实按照顾老太太的意思,她原本连亲子鉴定都不想做了,薄溪云肯定是顾家丢失的小外孙。
自己的孩子,她还会不认得吗
但顾家其他人还是劝了一下老太太。
这毕竟是顾家揪心了这么多年的一件大事。
电话还打到了还在仲南海的老爷子那里去,最后,顾老太太终于同意了。
毕竟,等做出鉴定结果,之后薄溪云的户口和学籍迁移也会用得到,这也是对孩子负责。
薄溪云的血样和带毛囊的头发,昨天就已经送来了,顾家也取来了小女儿顾箜琴之前留下的部分血样。
只不过顾箜琴血液的留存时间已经很久了,为了保险,顾家又在医生的建议下,加上了亲缘鉴定。
“也就是说,等下会做三份鉴定,”顾笙说,“你和我小姑的,以及你和我爷爷奶奶各一份,三份共同匹配一下。”
薄溪云点头,他一直都没什么异议。
“好。”
宋女士打完电话,先去了鉴定医生那边,她吩咐顾笙带着薄溪云去找地方先休息一下。
顾笙便领着两人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薄溪云到了附近就发现,和医院内其他大型楼栋不同,这里是一处只有两层的小洋楼。
四下走动的人员很少,各处栽满了绿植,即使是冬日,常青乔木依旧堆叠葱郁,环境相当幽静。
只不过顾笙才刚来,就被一个医生叫住了。
薄溪云落后了一步,隐约听见医生对顾笙说。
“家属是吗,把这个送到a区三层,对,最好家属亲自看着过去。”
顾笙本来想拍着薄溪云,但医生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等安顿好薄溪云之后,他就先拿着东西送去了a区。
薄溪云在大厅里坐了下来,室内很是温暖,透过明亮的落地窗,还能看到外面的大片风景。
室内座椅也都安置了软垫,并不会冷。
薄溪云坐在长椅上,易钟深坐在他身旁。
少年望着窗外挺直遒劲的松树,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地,有震动声响起。
是易钟深的电话。
男生接起电话,低应了几声,很快挂断了。
他并没有说什么,但薄溪云已经转头看了过来,问“是有事要处理吗”
易钟深沉默,点了下头。
薄溪云道“学长去忙吧。”
易钟深却没有着急起身,他看着薄溪云,道“是白家的事。”
薄溪云顺口问“白修吗”
“有他的一部分。”易钟深并没有瞒着少年,他问,“你想知道吗”
薄溪云摇了摇头。
他说的是实话。
对白修,薄溪云从来都没有兴趣。
易钟深抬手,摸了摸少年后脑的软发。
他的手掌修长宽大,有一半便贴住了薄溪云的纤细的脖颈,但因为还隔着一层衣领,所以敏感如薄溪云,也没有觉得不舒服。
只感觉后颈覆上了一点令人眷恋的暖热温度。
“我很快回来。”
易钟深道。
“在这儿坐一会儿,或者在附近逛一逛,会有保镖跟着,有事和我电话。”
薄溪云乖乖点头“好。”
宽敞明亮的室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薄溪云并没有外出,依旧安静地看着室外的日光,与飘旋过枝头的清风。
直到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点动静。
“啪嗒。”
薄溪云回头,就见一位陌生的奶奶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原本拿着的手包掉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位穿着考究,胸前还别着精致胸针的老人。她垂散的白发丝毫没有丁点凌乱,只透显出了岁月沉淀之后的优雅。
老人的容貌是那种超越年龄的美丽,不管几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会让人由衷夸赞一声的美人。
只不过奶奶的神色有些严肃,看起来不怒自威。
莫名让薄溪云觉得有些眼熟。
薄溪云没有细想,他先起身走了过去,将老人掉落的手包捡了起来,还给对方。
不知为何,老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停了一会儿,才缓缓接过了薄溪云递来的东西。
“谢谢。”
“不用客气。”
薄溪云看着对方卷起的一侧袖口,犹豫了一下,问。
“您是刚抽完血吗”
他看到老人的臂肘内侧还有一处尚未贴好的棉球。
果然,老人点头“嗯。”
她手里还捏着一只棉签,转身便想将棉签扔到一旁的医用垃圾箱中,不过老人还没动作,就被薄溪云拦下了。
“您抽完血是不是还没按多久这样等下会有皮下瘀血的。”
老人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眉宇间的神色依旧很严肃。
薄溪云这时才回想起来。
他终于知道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拿来的了。
这位奶奶的表情,和顾先生以及顾大哥都很像。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薄溪云一眼瞥见老人手臂间的针孔已经开始渗血,便提议道。
“我帮您按一下吧,可以吗”
老人的唇动了动,最后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棉签递了过来。
薄溪云接过棉签,按在了针孔上,他扶着老人在一侧长椅上坐下,手下的力度一直保持着。
每次抽血之后按住伤口,都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按重了会疼,按轻了又不管用。要是嫌麻烦不按,针孔附近就很容易形成淤青一片,事后碰到时会更疼。
但少年的动作却相当娴熟,力度也恰好适中,哪怕老年人皮下肉薄,很容易硌到骨头,他却也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一点不适。
却让人忍不住会想。
之前小孩是有过多少次抽血的经验,才会这么熟练
老人没有去看自己之前渗血的针孔,反而定定地盯着薄溪云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她开口道。
“你比她脾气好多了。”
薄溪云正数着秒数算止血还要多久,闻言一怔。
“我”
老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以前她看见我不按棉签就会皱眉,数落我不能松开,然后她过来就会直接把血孔按住。”
薄溪云逐渐意识到了什么,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圆了。
老人缓声说“而且只许她数落别人,别人不能说她的,一说她就抱着书开始看,什么话也不会听。”
薄溪云怔忪“她”
老人很轻地笑了一下,难掩细纹的脸变得如此生机灵动。
“是我的女儿呀。”
她含笑看向薄溪云。
“你的妈妈。”
笑容积蓄在眼底,最终凝聚成泪水滑落下来。
老人抬手,整个地拥住了面前的少年。
“囝囝呀,乖崽外婆来迟啦。”
明明坚强了一辈子的人,怎么还是有这么多眼泪啊。
泪珠又这么烫人。
薄溪云怔愣着,也下意识地伸手,拥住了抱着他的老人,轻轻拍抚着那颤抖的躯体。
“没事的没事了。”
老人的身体瘦弱,单薄,根本不知从何积蓄出的那份力气。
把他抱得那么紧。
像是这样,就再也不怕会丢掉了。
顾老太太好一会儿才勉强将情绪压抑下来,她正想从手包中拿出手帕纸时,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针孔还在被对方按着。
小孩那么细心地照看着她,连一点错移都没有。
顾老太太一愣,眼前已经递来了一张纸巾。
薄溪云将纸巾交给对方之后,才收回了拿着棉签的手。
针眼果然已经不再出血了,周围也没有一点要泛青的迹象。
帮老人把卷起的衣袖理好之后,薄溪云才起身,去把棉签扔到了医用垃圾桶。
等他回来,顾老太太已经平复了许多。薄溪云问“您刚刚是要去哪里吗接下来还有事吗”
顾老太太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闻声才摇摇头“没事,只是想出去看看,平日里难得见到太阳。”
“外面不算冷。”薄溪云问,“那我们出去转一转”
两人走去了室外,薄溪云发现老人的腿脚似乎不太方便,走路有些迟缓。
但顾老太太出来并没有拿拐杖,薄溪云也没有多问。
他知道有些老人不喜欢拿拐杖,非到迫不得已时不会用,不然他们总觉得一旦依赖拐杖,就是自己输了。
薄溪云只把手臂放得更低了些,方便老人扶握。
两人走到室外,这里大厅外的地砖也被铺成了缓坡状,没有难爬的台阶。
室外的空气很是新鲜,薄溪云陪着顾老太太慢慢走着,间或回答几句老人的询问。
两人没走多久,道路尽头忽然开来了几辆黑色加长的轿车,停在了在不远处的路边。
薄溪云和顾老太太也停下了脚步。
轿车打开,最前和最尾一辆车上下来的都是身穿黑西装的年轻人,最后,中间那辆车的车门才被打开。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爷子走了下来。
薄溪云原本并没想多看,但看清老爷子的脸时,他却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他曾经在联播新闻上见过的人。
这位着实是位大人物,之前还没分科的时候,薄溪云做政治的时政新闻时,还曾经背过这个名字。
老爷子下车后,便朝这边走了过来,虽然他的面色很和善,但老爷子周围的保镖却一个比一个冷肃威严。
薄溪云回过神来,便准备将顾老太太扶到另一侧,给对面那些人让路。
但他隐约还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而老爷子走过来后,却是直接就伸手扶住了顾老太太,当起了她的拐杖,动作相当熟练。
薄溪云这时才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
他竟是忘了,这位大人物正是姓顾。
果然,老爷子笑眯眯看向他“乖崽,回家啦。”
和顾老太太的叫法一模一样。
不远处,又有一个身影跑了过来,保镖们朝那个方向看了看,都没有动。
而薄溪云一抬头,就看到了跑过来的顾笙。
“爷爷,”顾二少微微有些气喘,“你回来了。”
老爷子点了点头,一旁有医生走了过来,老爷子便扶着老伴先回了大厅。
两位老人在前面走,也没忘记薄溪云。顾老太太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一眼,像是确认人还在不在。
见状,薄溪云便快走了几步,和顾笙一起,护在了老人身侧。
顾笙轻声和薄溪云解释“爷爷也是回来抽血的,等下我再送过去,一起做亲缘鉴定。”
抽血的过程很快,在大厅便完成了。
紧接着就是顾老太太的治疗时间,她需要回病房,用喷雾机吸入药剂。
但顾老太太却有些不想去“已经吸过一周了,不是说一周就可以停么我觉得不用去了。”
老爷子在旁边耐心地劝她,而顾笙已经见惯不怪了,幸好今天有爷爷在,不然谁都劝不住奶奶。
但等顾老太太看到一旁的薄溪云时,她那原本坚定的拒绝神色却忽然软化了,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地表态道。
“好吧,我现在就去。”
像是做错了什么,怕会被数落一样。
“哎”
顾笙愣了愣,没想到一向固执的奶奶这回会这么好劝。他看向薄溪云的目光都不由得有些惊奇。
刚刚溪云说了什么,这么管用
但其实,薄溪云已经猜到了原因。
大概因为顾老太太看见他,想到了女儿会数落自己,才这么干脆地答应了。
最后,顾老爷子扶着老太太去了雾化室,因为那里一次不能进太多人,薄溪云和顾笙便留在了楼下。
没多久,易钟深忙完回来,顾笙便和医生一起,拿着顾老爷子的血样送去了a区的鉴定室。
大厅内重新剩下了薄溪云和易钟深两个人。
少年直直地望着落地窗外,目光停留在顾笙离去的方向。易钟深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
“在想什么”
少年抿了抿唇。
“想遗传基因和染色体男性是xy染色体,其中x染色体来自于母亲。而母亲的xx染色体,分别来自于外公的xy染色体和外婆的xx染色体。”
他视线还没有收回来,就这样怔怔地说着。
“所以外公和外婆可能有一个人会和外孙匹配。”
易钟深知道对方现在肯定心思很乱。
薄溪云再怎么冷静,也还是个才十七岁的小孩。
鉴定结果如何,对易钟深来说都一样。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没能感同身受,就不好劝人宽心。
所以易钟深只说了一句“很快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抬手,掌心覆住了男孩纤细的后颈,像安抚猫咪似的,轻轻顺着背毛。
“顾笙家里养了一只金渐层,等回去,你可以抱抱看。”
提起猫咪,少年的心神好像终于被吸引回了一点。
“嗯”薄溪云定了定神,才想起问,“学长忙完了吗”
易钟深却道“只是接个电话,不忙。”
他说“今天有时间,下午我都在。”
薄溪云想起,对方也是从高铁站直接来了医院。
“不用先回家看一下吗”
易钟深道“过年,家里都是小孩子,我一回去,他们就都安静了。”
“”
薄溪云不由失笑。
小朋友们都被学长吓到了吗
他问“学长是不是觉得小朋友一多,就太吵了”
易钟深沉默了一瞬,却道“没有。”
他的手掌还轻覆在男孩后颈,像是在暖热,也像是支撑。
“只是想陪我的小朋友。”
“”
薄溪云微怔。
一瞬间他的理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易钟深说的小朋友是谁,因为这对薄溪云来说太过陌生那种从童年至此始终缺失的偏爱。
但大脑也在同一时间告知了那唯一的答案。
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易钟深想陪的人,只有他一个。
薄溪云还没能回话,又听易钟深说。
“就是怕他嫌我吵。”
“”
薄溪云失笑。
他轻声说“不会的。”
很奇妙地,薄溪云仿佛真切碰触到了那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就在他与学长的相处里。
易钟深很少会用言语直接表达什么,从头至尾,他也只是在被薄溪云发现时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明明易钟深在别人眼里那么冷淡。
却好像每次动作、每个字眼。
都透露出了他难藏的喜欢。
两人在大厅里并没有等多久,顾笙就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宋女士。
得知顾老太太还在雾化治疗,宋女士就没有急着上去,只把一封信函交给了顾老爷子的一名警卫员,让人把信函送了进去。
薄溪云并没有注意宋女士的举动,他只以为那是顾老爷子的事务。
没想到宋女士给完东西,就转过头来,用一种欣慰又怅然的目光看向了他。
薄溪云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吗”
“结果出来了。”
宋女士笑着,声线却还是有些发颤,掩了掩唇才道。
“其中两份都对得上母子是完全匹配。”
她忍不住,又伸手抱了抱面前的男孩。
“宝贝,让你久等了。”
薄溪云完全没想到鉴定结果会出得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到傍晚。一瞬间他又有些怔愣,迟了一拍才回抱住对方。
“嗯嗯。”
顾老太太的治疗原本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不知是因为她今天难得的配合,还是因为得知了鉴定的结果,没多久,警卫员就下来说,两位老人已经回病房了。
宋女士便带着几个孩子上了楼。
上楼时,她对薄溪云道“对了,之前就订好了,忘记和你说。晚上哥哥和嫂子他们就到了,我们出去吃,给你接风。”
等薄溪云点头后,他们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薄溪云这才发现,这栋楼内里很是宽敞,但其实只住了顾老太太一位病人,一应配套设施都很齐全,似乎是专门给老人疗养的地方。
进了房间,老太太正半靠在床头,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顾老爷子则备好了水,在给人挑拣蜜果。
雾化完嘴里会很苦,需要东西来去一去味道。
但老太太的精神很好,并没有被雾化影响到,她牵了坐在床边的薄溪云的手,还问宋女士“之前兴朝查的事,有消息了吗”
顾兴朝正是顾笙父亲的名字。
宋女士犹豫了一下,道“有些眉目了。”
她并没有接着往下说,顾老太太还要再问,一旁的老爷子捡完蜜果,悠悠道“说吧,我们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人。”
老爷子一眼就看出了宋女士犹豫的原因,眼光不可谓不毒辣。
消息已经查出来了,她不说,是因为怕老人听了,情绪波动,身体会受不了。
老爷子看了看薄溪云,又道“云崽要是不想听,可以先和朋友去外面逛逛。”
薄溪云已经猜到,宋女士说的事肯定和自己有关,他也没有离开,只道“没关系。”
一些消息也影响不了他什么。
果然,宋女士开口便是一句。
“兴朝查到了当年云云走失的全过程。”
这件事,一直横亘在顾家人心里,足有十六年了。
当年对方势力为了窃取情报,不仅有一拨人对顾箜琴夫妇进行追杀,还有一名间谍拐走了身在保育院的薄溪云。
事情败露后,挟持了孩子的间谍准备潜逃,在进入荒漠无人区之前,他丢掉了拐来的薄溪云因为间谍知道,如果真的把孩子拐走,追踪他的势力更不会轻易罢休。
间谍不仅丢掉了孩子,还利用孩子的踪迹做了个陷阱,诱导追踪的人前去错误的方向。
假如事情真按如此发展,孩子最终其实可以被后来者救回去。
但谁也没想到,间谍才刚离开,就有人看到了这个被遗弃的孩子。
那是个来附近收虫草的药贩,他想着自己的儿子生了两个闺女,却始终没有孙子,一时心动,就把这个男孩抱了回去,打算把孩子带回家,继承自己的香火。
药贩并非当地人,收虫草的地点也不固定,离开戈壁滩后,他就回了北方老家,兴冲冲地把孩子抱回了家。
结果药贩把孩子抱出来后,却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儿媳受不了这个气,甚至当场说要离婚。一向老实巴交的儿子也说不想养别人家孩子,让药贩还回去。
药贩被气得不轻,犟着说“你们不养,那我自己养”。但他根本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也没那个耐心,不到一天就厌烦了,趁夜便偷偷把孩子扔到了郊外。
近郊的住户其实并不少,清早就有人发现了这可怜的孩子,还有好心人想把孩子抱回去。
但孩子还没带回家,就有过路人站了出来,说这是自己家孩子,随即便把孩子抱走了。
而最后这抱走孩子的人,正是路过时起了贼心的人贩子。
之后,人贩子去到q市,又将孩子倒手给了拍花子。最终,薄溪云被寻找代替品的柳家买了回去。
宋女士将整个过程说完,病房内一时针落可闻。
薄溪云的手臂还被顾老太太握着,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住颤抖。
他不知如何安慰,也只能轻轻拍顺着外婆的手臂。
宋女士也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的这段经历,实在过于波折离奇,在戈壁滩旁偶然起意的药贩,和临时路过的人贩子,都是极大的变数。
这几次倒手,再加上甚至不确定孩子有没有活着,顾家当年根本没能查出真相。
直到近日得知薄溪云在q市,顾家将调查方向转往q市,才以此为出发点,寸寸剥开,最终查明了当年的事。
可是,真的太久了。
顾老太太忽然开口“那个药贩,我有印象。”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还残留着雾化治疗的影响。
而在老人说话的时候,薄溪云还一直感受到,她的手仍在打颤。
“我记得,他离开时忽然买了一个额外的蛇皮袋,但是后来查到他那里,并没有孩子的消息。”
顾老太太慢慢吸了一口气,气管中发出低哑的喘息声。
“现在想,那个蛇皮袋,就是他要用来装抱走的小孩”
顾老先生在床的另一侧,伸手扶住了老伴的手臂。
宋女士也道“后来几次放开范围查探,其实也查到过他的,但那个药贩和家里说自己只是喝醉了开玩笑,孩子是朋友家的,早就还回去了。他家里人也没有对外说过所以当年就没能继续查下去。”
这不是顾家没用心查探的过错。
却也有人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当年哪一步,早一点”顾老太太艰难地说着,“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
“好了。”
顾老爷子轻轻打断了她,将人顺势按回了床上。
他熟练地拿过床边吸氧罩,帮呼吸急促的老伴带了上去,低声道。
“你歇一会儿,歇一会儿,我们让孩子也歇一会儿。”
房间内只剩下氧气面罩工作时的沉重响声,宋女士也无声地红了眼眶。
顾老先生回头,朝几人摆了摆手,宋女士便先带着几个孩子出去了。
临走时,薄溪云刚收回来的手臂还被顾老爷子拍了拍。
“好好歇一歇,”老爷子温声说,“回来就好了。”
薄溪云点头,走了出来。
走出病房,宋女士的神色还有些失态,顾笙在一旁小声地安慰着她,时不时还会担心地看一眼薄溪云。
最后,顾笙陪宋女士去洗漱室,他把薄溪云托付给了易钟深。
“钟深,帮我照看一下溪云。”
薄溪云站在原地,却有些怔忪。
不止一次地,他又生出了那种混乱而无措的感觉。
那种被百般珍视时的茫然。
因为薄溪云发现,在这种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时刻,自己却好像没有办法共情。
顾家所有人都对他那么好。
薄溪云却根本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难过。
后颈覆上了一点暖热的体温,熟悉的力度和气息让薄溪云已然习惯,再不会本能地躲开。
可也正是这种熟悉,让他将隐藏最深的情绪暴露了出来。
“学长”
薄溪云低低叫了一声。
那些话,他没有办法对顾家人说,没有办法辜负那些诚挚的感情。
所以好像就只能对着学长倾诉。
可是薄溪云又何尝不知,这对学长来说,同样是难以磨灭的伤害。
“对不起。”
覆在后颈上的手掌并未挪开,反而更熨帖地安抚着单薄的少年。
易钟深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少年声音更低“因为我发现”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异状。
对顾家是这样。
对易钟深也是。
独自成长到十七岁的男孩过分冷静。
以至于对着蓬勃好意,都无法再回以同等程度的感情。
“我好像没办法。”
薄溪云低垂着头,喃喃说。
“像你喜欢我那样去回应你。”
和正常的旁人相比。
他不够喜欢。
无以回应。
那交付于他的炙热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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