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175章

    她分明是问句, 语气却好似肯定句,面对这样一双带着些许惊愕与疑惑、却依然过分澄澈的双眼,傅时画原本编好到嘴边的话语, 也莫名说不出来了。

    他不是故意想要在这个时候, 让她知道些什么的。

    只是这处小院太过宁谧, 太过恬静,让他想起了自己过往每一次下小楼再去往那些刀光剑影的交错之间, 最难得的一隅心灵的休憩与安宁,所以他真的只是下意识地在岸边停步, 再俯身捡了些石子。

    有那么几个瞬间,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有些习惯的力量太过强大,又或者说, 无数次他隐匿身形, 坐在墙头树梢凝视她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太多次这样亲手将石子递给她的样子。

    昔日的幻想与如今的真实交错重叠,那些深藏在心,从来都无可言说的梦境碎裂后, 梦之外,竟然还是梦中的模样。

    傅时画瞳孔微顿,还未来得及反应,却竟然已经被她看出了端倪。

    他顿了顿,让那些仿佛重影的碎片在自己的脑海中沉淀, 到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才应道“你要听真话, 还是假话”

    虞绒绒想了想“都听。”

    “假话自然是,我也喜欢打水漂,所以看到漂亮的小石头, 就顺手捡了而已。”傅时画边说,边垂腕再扬手,竟是真的打出了一串绝不逊色于虞绒绒方才水准的水漩儿。

    石子与湖面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有的没入莲叶之下,有的却与其他的碰撞,再对撞出更曲折的波纹,直到那枚小石子跃上对岸的草边,让此前的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在了这一瞬间。

    “至于真话。”傅时画笑了笑“我记不清了。也许是五次,也许是十次,也有可能更多。或许去翻一翻御素阁任务堂里,我的出勤记录,可以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当然,并非每一次我路过虞府的时候,都会来看你,有时我重伤在身,是被剑舟拖回来的,也有时会有师长在身侧,实在不好擅自离队。如此种种,无法逐一列举。”

    凡是踏上修行之路,即便是天纵奇才,又怎么可能从未受过伤。

    傅时画说得太过轻描淡写,显然轻伤重伤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彼时在魔魂血河中,他血流满衣襟时,尚且可以强撑,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需得剑舟拖他回来时,他是受了多严重的伤。

    纵使此刻在她面前的傅时画月华满身,眉眼缱绻,看不出任何曾经受过伤的痕迹,虞绒绒的内心底还是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她有些怔忡地看着他,心中繁复陈杂。

    那日在外阁,有人对她出言相讥,又在她的反击后欲要动手,是傅时画折柳拦住了那人。

    她记得那天的风,那天的杨柳微动,记得那一日的傅时画有些风尘仆仆,飒爽肆意却依然温柔的眉眼。

    她也本以为,那就是他们的初遇。

    可他字字句句,分明在说不是。

    至少于他而言,不是。

    虞绒绒在去往御素阁之前的人生太过简单,甚至没有出过元沧郡。也不是没有偶尔见过自御素阁天虞山上而来的修道者们,但他们之间几乎完全没有过交集,便是有过遥遥一眼,她也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见过傅时画。

    毕竟,以傅时画这张脸来说,但凡见过,绝不会没有印象,更不用说忘记。

    看到她实在茫然的眼神,傅时画忍不住又笑了笑,将那些石头放在了她的掌心,一只手在湖心拨了拨,洗去上面的污泥,除了尘,再掏出一方手帕仔细擦拭了一番,这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稍微带向了自己这边,在她眉心吻了吻。

    “忘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实在狼狈得很。”傅时画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和鼻尖“一定要说的话,我反而不希望你记得我那么落魄的模样。”

    这个话题本应到此为止,但虞绒绒却倏而抓住了他的袖子,近乎恍惚地问道“等等,你说的狼狈落魄是什么意思”

    傅时画很是意外她居然会问这个,却见虞绒绒顿了顿,显然想起了他此前好似不欲多说,于是再委婉地重新问道“或者说,那个时候,你我年纪多大”

    “是我自宫城一路逃开所有追杀,往御素阁而来,再路过元沧郡的时候。”傅时画看向她的眼睛,忍不住笑了笑“那时你还很小,恐怕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虞绒绒却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小石头从她的指间间隙掉落下去,她却好似毫无所觉,就继续这样近乎直勾勾地看着傅时画的脸,再慢慢转向他的眼睛,却并非与他对视,更像是在勾勒他眉眼的轮廓,仿佛要从他的身上看到什么影子。

    她怎么会没有印象。

    她最有印象的,就是那一年。

    因为就是那一年,她在小巷里等到了在瓢泼大雨中踉跄而来的宁无量,再将他带回了虞家。

    后来,她也不是没有提过墙边与他说话时的事情,宁无量却仿佛并不愿提及自己做乞儿时的事情,她也曾困惑过,却到底觉得并非不能理解,说到底,那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记忆。

    也曾经有过争吵,她怒极时,也说过类似“若非我救你回虞府,你以为自己会有如今的生活吗”一类的狠话。

    当时宁无量是怎么回复的来着

    他说“难道不是你突如其来地硬生生把我捞上马车的吗你以为是谁想让你救吗”

    她当时气到嚎啕大哭,甚至还砸了几只花瓶,心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忘恩负义的人。

    可等到冷静下来以后,她却又劝慰自己,觉得人在怒极的时候,难免会说些气话,譬如她自己所说的话,也无一不是在戳对方的痛处,可那也并非是她的本意,她并不是那种挟一点恩情便要对方做牛做马之人。

    事情便也这样过去了。

    却从未想过

    另外一种可能性。

    她的心底颤抖,却根本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只这样呆呆地看着傅时画,试图将她与印象中的那个影子重合。

    可实在过去太久了,她怎么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一双眼。

    那双眼带着对全世界的怀疑与漠然,带着高傲和茫然,仿佛竖起了尖刺的刺猬,却依然拥有柔软的一面。

    “傅时画。”她第一次这样喊出了他的名字,眼尾已经泛红,她甚至忘了自己刚刚抓过石子,就这么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再像是想要确认什么般,凑近他,再更靠近他,最后颤抖地抚上的他的脸,再喃喃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傅时画。”

    他依然温柔地注视着她“嗯”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眉毛,眼角,鼻梁,然后,她终于哑声道“是在元沧郡的一面墙边吗”

    傅时画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有如此激荡的情绪,只温柔地将她半圈入怀中,说是不想让她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的样子,眼中却依然因为她的话语,也有了些讶异与惊喜之色“你竟然还记得”

    虞绒绒的眼泪已经随着他的这句话倏而落了下来。

    “怎么突然哭了”傅时画愣了愣,抬手想要去将她的眼泪抹去,却发现虞绒绒的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让他难以抬手,所以只好再凑近她一点,吻去了她微咸的眼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可他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哭。

    “丰安道你你去了吗”虞绒绒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喑哑的哭腔,声线颤抖,却依然努力清晰地问道。

    傅时画的眼神微微黯淡,再很是歉意地摇了摇头“一直想对你说一声抱歉。我知道那一日有大雨,也怕你久等,但我”

    他却没有再说完。

    因为虞绒绒已经埋入了他的颈侧。

    她的身体颤抖,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襟,她哭得很是克制,如此静谧的夜,却几乎很难听到她的呜咽。

    傅时画依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他只是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再侧头,在她的耳边低低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去的。现在说也许实在太迟了,但我还是想对你说,谢谢你。”

    虞绒绒哭得更凶。

    她想起了自己从断山青宗去往南海无涯门时,在剑舟上做的那个梦,她曾经在梦里莫名对着那个小乞儿的眼睛喊了一声大师兄。

    又想到了自己与宁无量的那些争吵,那些实在不堪回首的过去,甚至她最后死在了宁无量算计之下的前一生。

    她懊恼过自己遇人不淑,气怨过自己所信非人。

    但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去救他这件事。

    想要将一个人救出泥沼的心,有什么错呢

    就算有错,错也从来都不在她。

    她小时候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她也曾想过,自己不过也是一个可悲的、遇见了冷血的蛇的农夫罢了。

    直到此刻。

    她才知道,原来,原来。

    原来她想要救的,从来都不是那个或许只是恰好路过的丰安道,再在大雨滂沱中,被她阴差阳错地认错了的宁无量。

    而是傅时画。

    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她想要救的人,她在大雨中等着的那个人。

    从头到尾,从来都是傅时画。

    倘若,倘若那一日,傅时画来了。

    那么此后与她青梅竹马的,促膝绕梁长大的,与她订下婚约的,也从来都应当是傅时画。

    与她错过了一世,却又在这一世,上天垂怜,让他们的命运重新有了纠缠的,傅时画。

    作者有话要说  啜泣,我们绒宝终于知道了真相

    以及,从美工那里买了个新封面,感觉很像我们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绒宝的成熟态让我挂几天美滋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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