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搓着手指踱着步, 听说虞绒绒并没有勉力一试后,多少有些失落,但却显然已经将自己的战略目标扩大到了魂体, 并且飞快找到了这一命题的难点所在。
从哪里去找魂体。
但显然, 彼时听说菩提宗的和尚们一串菩提珠便可渡化那么多冤魂的惊愕与不服, 如今已经全部嫁接到了魔魂长河上。一生要强不服输的二师兄重重点头,已经重新树立了人生目标。
“我不入血河, 谁入血河。”黄衫青年看起来肩头消瘦,虽然因为皮肤被晒黑而少了许多病弱白皙的模样, 那份气质却没有少了半分,还更多了些敢想敢做肯吃苦的坚定气息“菩提宗能渡化,我也能毒化。”
虞绒绒呆愣了片刻,才缓缓领会了所谓“毒化”是什么意思。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二师兄坚定的背影,却听傅时画道“血河里的魔魂所求的,是逃脱被深埋地底, 深藏血河中不得解脱的命运与无尽无望的漫长, 那么渡化与毒化对他们来说, 又有什么区别呢”
虞绒绒仔细思索了片刻, 竟然觉得是这个道理没错。
她思绪才落,小楼忽而有风起, 漫卷的花叶落在一路行去的二师兄肩头,竟是二师兄一夕破境,入了金丹大圆满。
顺带将他黝黑的肌肤也一扫而净,露出了他原本的白皙模样, 在此刻灿阳的照耀下,他的侧脸竟然好似有些透明,而他的眼神依然带着雄心壮志和怒火重重, 看起来复杂却又单纯至极。
不得不说,二师兄也实在是个妙人。
小楼上空还回荡着二师兄此前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他的声音并不能穿透两界,更无法让魔魂血河中的任何存在听到。
魔魂血河静静流淌向前,却又永远没有尽头,喷火花被炸掉了大片,可死去的魔族孩童无穷无尽,总会将这些焦黑的土壤重新长满,再一起左右摇曳出诡异却灿烂的火色。
便如同二师兄面前的璀色诡谲的毒瘴良田,而总有一天这些良田所孕育出成果,会洒向那一片不得解脱的喷火花与绯红血河。
其他几位师姐师兄虽然并不如二师兄这般外露,却明显也各自若有所思。用更浅白的话来说,虽说他们入小楼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自己职责之所在,却到底咸鱼了这么多年,如今一夕看到楼中辈分最小的师妹尚且如此奔波,终于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触动和紧迫感。
三师姐拎着粉衫的裙边,又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攥紧了拳头。
四师姐迫不及待上小楼去泡海水池,在池中化作鲛人形态,却又开始看着自己漂亮的鱼尾巴发呆,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似有些什么模糊的东西隐隐约约,却想也想不起来。
五师姐还在破境,刑罚堂的卷宗整理声,弟子诉冤声,整个入仙域的惊堂木拍案声,声声入耳,道元流转,长鞭在手,只愿扫尽天下不公事。
六师弟踩着滑板,乱转了两圈,挠了挠后脑勺,最终落在了密山山林中的一片小树林的树梢,再跳入了树林之中,推开几座小木屋的门。
却见门里空间竟然格外广阔,一方铸器台正立于房间正中,周遭还乱七八糟地散落着许多做好,做了一半,抑或做失败了的古怪玩意儿们,将原本空旷的空间几乎塞满。
六师弟将滑板靠在一边,撸起了袖子,再从旁边拿起了自己的铸器服穿上,气沉丹田,纵身而起,一脚踩落在了铸器台的中央
沉寂了许久的玄黑色铸器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却没有停,再起身,再落
无数声沉闷后,玄黑表面上,细密的刻痕之中,终于有了火色蔓延开来,将整个铸器台都布满。
六师弟旋身,有些愁眉苦脸地捞了什么东西出来,依依不舍地捧在面前,珍重地亲了又亲,然后泫然欲泣地将那样东西放在了铸器台上。
他旋即去了一旁的杂物堆里,手臂上的肌肉暴起,随手拎了什么过来。
是一只大铁锤。
比他整个人的身高都还要更大一点。
然后,六师弟抡起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铸器台上
火焰升腾,铸器台上黑红交错,照亮了六师弟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
虞绒绒跟在耿惊花身后,走在密山之上。
傅时画近来破境颇快,被耿惊花扔去某个小秘境,以杀筑境去了。道冲大会在即,虞绒绒自然也不得闲,她外出历练的次数也已经足够多,此刻便正是要进行一番沉淀的时候。
在耿惊花身后穿行许久,她这才知道,密山原来并非只有自己肉眼可见的那一片,此外纵横曲折,无数阵法隐匿其中,重重叠叠,这样一路走来,她的面前倏而开阔,竟是出现了一面比武台。
“此比武台,非彼比武台。小楼之所以为小楼,当然不仅只是因为拥有一座些许破烂的小木楼。”耿惊花停下脚步,负手而立,淡淡道。
虞绒绒忍不住开口“您也知道那楼些许破烂啊,要修修吗”
耿惊花后面的许多话都被虞绒绒的这一句噎住,顿了顿,拧眉气呼呼地看了过来“好的不学这么快就和你大师兄学坏了老人家说话的时候,给我老老实实听着少插嘴”
虞绒绒也觉得自己多少跟着傅时画那张嘴学坏了。
比如此刻,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追问道“可是确实是真的破烂嘛,所以真的不要修修吗”
耿惊花哀叹道“我那么大一个乖巧的小师侄去哪里了。如今小楼上下,竟是没有一个人老老实实听人说话了吗”
虞绒绒默默抬手,做了一个保证闭紧嘴巴的动作。
耿惊花白了她一眼,这才重新进入气氛,继续说了下去“小楼的底蕴不仅在此,但这里也足以展现一隅。如今算来,整个小楼之中,也只有你还未上过道衍台了。”
他抬起手,轻轻甩袖,却见面前那方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或许因为太久没用而有些落灰的道衍台倏而一震。
仿佛被解开了伪装在外的禁锢,又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般,道衍台在扫去了那一层破旧的迷雾后,露出了内里真正的模样。
竟是半悬空起来,以整块玄铁所铸。面前的道衍台看起来古朴大气,带着某种从远古走来的气息,气势逼人。
道衍台后,还有一块碑。
这个模样的碑,不得不说,虞绒绒还挺熟的。
不等她看清楚上面的字,耿惊花的声音已经又响了起来“没错,无论是百舸榜,还是梅梢雪岭那群剑修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冲榜天下所有此类榜单的起源,便是此处。”
却见那块碑上的字迹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既是道衍台,此碑所排,便为道衍榜。
“外界一日,相当于道衍台上一年。凡是上道衍台者,待满十日,也就是足足十年,才可出。”耿惊花轻描淡写道“站在此台之上,可观天下古往今来,任意门派中,任意比武台上的任一比试切磋。规则只有一个,观赛,再战之。赢了才能再去看下一场,若是不赢,便要一直战到赢为止。”
“当然,不必为境界压制亦或差距而担忧,道衍台会将你的状态自动调整到与对手相仿且稍低的境界。稍低当然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并不公平,但以下克上,对修真之人来说,才是真正的磨练。”
虞绒绒心中震撼。
不得不说,这的的确确是真正的底蕴与极大的手笔。
且不论能如此自信地说出包含“天下古往今来所有比试切磋”,便是此等台上一年,地上一日的能耐,实在可以称之为真正的“底蕴”。
她甚至有些好奇这道衍台的运转法则,是阵,还是其他一些什么神通手段究竟是谁才能有这样的能耐,将光阴缩成这样一方小世界,再收集来天下的试炼
耿惊花说完以后,静静等了片刻,虞绒绒却还兀自在自己的沉思之中,竟然什么都没说。
小老头愠怒地转过头“你怎么回事该说话的时候突然哑火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夸几句吗”
虞绒绒茫然“啊我可以说话了吗”
耿惊花“”
现在禁止虞绒绒和傅时画往来还来得及吗可恶
好在虞绒绒很快十分捧场地开口道“确实很是厉害,不过这块道衍榜是什么意思”
耿惊花心道真不愧是在梅梢雪岭霸榜之人,看到榜单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说起来根据前几日从梅梢派传来的消息,虞绒绒的有些记录至今都还无人能破呢。
念及至此,耿惊花心头被虞绒绒几句话堵出的气都顺了许多,他走近榜单,抬眸看去,道“自然便是在这十日抑或说十年中,所赢得的场次榜单了。”
十年听起来长,但对于踏上了修行之路的修真者来说,却也不过一瞬。
上道衍台的机会如此珍贵,无人不是只争朝夕,不眠不休。
纵使如此,十年也不过弹指而过。
在这个瞬息中,能看多少场,多少个人的对局
能赢多少场比试
又或者说能卷到什么程度
道衍榜上的卷王们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虞绒绒的目光落在了最高处。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傅时画。
卷王中的王中王傅时画,以一人之力,打破了此前道衍榜数十年未变的格局,以拉开了第二名足足一千二百一十八场的巨大差距场次、三万七千四百五十二场的成绩,高居榜首。
虞绒绒在心底飞快运算了一番。
十年一共四万三千八百时辰,换句话说,傅卷王平均每大半个时辰,便能看完并比完一场比试。
古往今来,历史长河中,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曾经留下过印记,以比他们稍低的境界,再去战胜他们,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大半的时辰中,也总有观赛的时间,留给傅时画赢下比试的时间就更少了。
虞绒绒只觉得叹为观止,心道大师兄可真不愧是大师兄,难怪初见之时,他出剑便已经有了如此气势,也难怪他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境界是境界,剑是剑”的话来,想来便是因为有了道衍台这十年的磋磨与试炼。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在去道冲大会之前,这确实是最好不过的试炼之地。
她的目光从傅时画的成绩下移,目光倏而顿住。
却见第二的位置,竟赫然也是一个眼熟的名字。
宁旧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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