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白字面前, 虞绒绒也终于绽开了一个笑容。
见画笔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拖动的符意中带着剑光,她轻声道“传道受业解惑者, 可为师。梅梢派,诸位剑尊,自然皆可为我师。”
万里之外, 梅梢雪岭之上,闭关在雪巅的那位银发童颜的梅掌门明明眉眼紧闭,总是不怒自威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几乎微不可查的笑容。
她的周围环绕着浓郁至极的天地灵气,若是此刻有人进入她的灵识中一窥, 定然会顷刻被其中嘈乱复杂的声音充斥整个脑海,甚至难以从中找到自己真正的神智。
但某一个瞬间, 所有那些声音,都被压下去了一瞬,只剩下了真正清明而坚定的灵台。
那片灵台带着千锤百炼出的无双剑意, 仿若无坚不摧,凌厉至极, 却又包裹着仿佛能包罗万象的真正温柔, 一如她年轻之时,敛手收剑,抬眉微笑之时。
温柔本就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这份尊师见面礼,我暂且收下了。”梅掌门唇边喃喃溢出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她周身精纯的剑气流转, 发出了有若龙吟的低吼, 她的本命剑悬浮在膝上,微微震动,好似感受到了主人此刻真正的清明, 也为之精神一震
道衍台上,虞绒绒还在那片黑暗之中。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从卢剑尊最初那句撬墙角的话开始,到最后梅掌门的问题,竟是绵延地串成了一条因果动线,落入了她手中的那只剑符笔中。
见了梅梢剑,便如同见天下,其他的剑纵使不会黯然失色,也总要略逊风骚。
十年时光不过匆匆,抬笔落剑,便已经过去了近一半,接下来的时间里,虞绒绒已经直接掠去了所有以剑著称的门派。
她多少有点好奇地将目光落在了菩提宗,想要看看菩提宗的比武台。
不同于梅梢派展开后,长长的名单,菩提宗无论是哪个年代,内里的人名都简单到一目了然,几乎很难有一个时代能真正超过十个人。也就是近来这段时间,许是宗门里多少重视了一些实战需求,所以才缓缓多了起来。
虞绒绒没有特别想要交手的需要,更多的则是想要博采众长,了解为主,干脆就直接选了认识的名字,进了净幽的合道期对局。
菩提宗香火缭绕,香客纷纷,后山却依然清净无比,除了晨暮两声钟外,只有清净的诵经声与木鱼的清脆,便是站在比武台旁,竟然也没有梅梢那种熙熙攘攘,交头接耳,只觉得六根清净。
有人挤在虞绒绒身边。
这些弟子的剪影当然不是幻境虚构的,而是粗略地将当时的影像以留影石的方式记录下来,再以当事人的这一缕记忆神识为楔子,用某种神通手法全部镌刻在了这方道衍台上。
换句话说,这位她身边的人,就是当初观战的那些人。
僧袍单调无趣,满宗弟子纵使来看,也是静悄悄的,手中菩提珠转动的声音都要比呼吸声重,唯一的特例便是虞绒绒身边的这个人。
是一个在这样的素色僧袍中过分显眼的红衣女人。
虞绒绒知道她是谁,却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时候,与一个自己甚至看不清面容、对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存在的四师伯任半雨面对面。
原来早在合道期,四师伯就已经在这样正大光明张扬无比地站在净幽前辈面前了,她喜欢得从来都是这么热烈,认真,且不留后路。
净幽的对手自然也是一名僧人。
两人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然后开始诵经。
虞绒绒“”
就、就这么对决的吗
随着他们诵经的声音愈发高昂,两个人的诵经变成了某种宛若辩经的环节,虞绒绒印象里从来都带着温柔微笑的慈悲前辈净幽,此刻也变成了面红耳赤激昂陈词的少年
随着他们的声音,他们手中的菩提珠开始逐渐散发出了金色的佛光,直到那样的光芒越来越盛,再碰撞到了一起。
虞绒绒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只觉得难以承受这样过分的璀璨。
但下一刻,净幽的对手就已经收了菩提珠,哑了声音,踉跄后退两步,抑扬顿挫道“净幽师弟竟已修炼出如此佛光是贫僧输了”
虞绒绒“”
什、什么如此佛光
刚才两个人不是一起在发光吗
怎么佛光这东西还分亮度的吗你们分胜负,就靠谁发的光更亮吗
她还恍恍惚惚没有反应过来,隐约看到旁边热烈的红衣女子已经振臂高呼了起来,而净幽分明没有往这边看,搓菩提珠的速度却不自觉地变快了许多。
下一刻,她已经站在了净幽对面。
第一次,她被对方舌灿如莲的辩经中哑声,不等反应过来,净幽已经自动躬身表示承让,显然是默认赢了。
第二次,虞绒绒痛定思痛,经她不会,但她会吵架啊,她到底从小走过市井,见过太多不讲理大叔与泼辣阿姨的大战,理论经验可是很足的
在足足一个时辰的口若悬河,将理论用力融入实践中后,虞绒绒终于达到了与净幽势均力敌的输出强度
然后,她始料未及地被普照的佛光,渡了。
第三次,虞绒绒终于痛定思痛,觉得自己怎么能被代入对方的节奏呢
她二话不说,脚跟还没站稳,就先出了一剑
剑气吞吐,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她过分轻松地将自己手中的剑,比在了净幽的脖颈上。
年轻的净幽前辈明显还没见过人间险恶,大惊道“你你不讲佛法没有武德”
“但我赢了。”虞绒绒沉声道。
台下似是有一声清脆的大笑声,虞绒绒在天旋地转和净幽前辈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回到了黑幕白字之中。
与一千名剑尊的交手后,虞绒绒都没有这么心累过。
她几乎是逶迤在地,口干舌燥地咬了一颗酸笋味的辟谷丹,甚至胡思乱想道,自己方才没有在对喷哦不,辩经环节吃两颗,加强输出能力,真是可惜了。
佛修,恐怖如斯。
好奇心,要不得。
虞绒绒连夜打包逃跑,再也没有了和菩提宗的佛修们交手的兴趣,火速将菩提宗三个字列入了黑名单里。
但方才惊鸿一瞥,虽说不过模糊侧影,却也算是见了四师伯的事情,还是给了虞绒绒一些触动和灵感。
她在想,如果她去看看七师伯耿惊花的比武记录,是否也会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
虞绒绒不是会游移不定的人,她想到了就会去做,更何况,挑战每一位师伯,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事情。
报出耿惊花三个字后,虞绒绒站在了御素阁中阁的比剑台旁,甚至见到了那棵熟悉的十霜树。
树还是那棵枝繁叶茂,好似永远也不会落完叶子的参天大树,比武台上已经站了两个人,熟悉的比武台旁的嘈杂声传来,冲淡了此前她在菩提宗留下的阴影。
但她旋即就愣了愣。
无他,比武台上的两个人都看起来都过分陌生,且都拎着剑。
剑
虞绒绒怀疑自己是不是报了同名同姓的人。
耿惊花这个名字很多很常见吗她刚才是不是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同时出现了两个幻影,她应该选左边的,结果手抖选了右边的
七师伯不是符修吗
她有些茫然地想着。
台上的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
其中穿着白色道服的那一位的相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英俊,他身材很是高大,器宇轩昂,身上还有些玩世不恭的气息,站在他对面的那一位青衣道服的弟子,则看起来平平无奇,普通了许多。
虞绒绒左思右想,觉得或许这就是男老十八变,想来耿师伯年轻的时候就是青衣道服弟子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模样吧
却见那青衣道服的弟子一抱剑,朗声道“耿师兄,十霜为证,生死不论”
虞绒绒
白色道服的英俊师兄皱了皱眉,有些阴阳怪气地应道“谁是你耿师兄啊给你脸了”
虞绒绒
这一皱眉,这一阴阳怪气,怎么,怎么有、有点耿老头子那味儿了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耿师伯年轻的时候不可能这么帅这么迷人这么好看的吧
这一局比试,虞绒绒甚至没有看清两个人的招式,只陷入了自己一个人的震惊之中,直勾勾地盯着耿惊花的脸,只想再与印象中的猥琐小老头找到再多一点的相似。
奈何她记忆中的耿师伯是真的不修边幅,不拘小节。除了此前的一皱眉和说话语气,是真的太难找到更多的相似之处了。
是重名吧
是认错了的吧
虞绒绒在怀疑与自我怀疑中不断徘徊,瞳孔地震,双眼发直。
密山小楼之上,拎着剑的小老头子突然“哎唷”了一声,再一拍脑门。
“怎么忘记告诉绒绒了,若是与如今还活着的人比试,对方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招式,但是会感应到有人在与自己的一段记忆碎片作战的。”
他顿了顿脚步,又想到了什么不妙也很妙的事情。
他为什么现在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当然是因为他感应到了什么。
“哎唷,糟了,绒绒要见到比她的傅大师兄更帅气的我了”耿惊花碎碎念道,眉头微松,又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颇为得意且自恋地笑了两声“小傅啊,你也有今天,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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