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柳黎黎的修为, 便是从这个高度落下,落地之时也可以很轻,虽然或许做不到无声无痕,起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几乎是砸在了地面, 掀起了一片尘土涟漪, 恰好不偏不倚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有着五颜六色小辫子的少女抬头的时候, 脸上也没有什么怒容,而是露出了一张带笑的脸,看向了坐在最头的那辆马车上的车夫, 笑吟吟道“康叔叔好, 好久不见。”
和此前互送了三千剑到梅梢雪岭的那几位大管家一样,康叔也是虞家的老人了, 几乎祖祖辈辈都在虞家干活, 是绝对的心腹中的心腹, 同时也是一位已经筑基的修士,所以虞丸丸走到哪里, 一般都是康叔亲自坐镇。
康叔对这位特征太过明显的少女很有印象, 当然也知道对方在南海无涯门中的地位,无论她和虞丸丸之间发生是怎么一回事, 但康叔确认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恶意。
更何况, 他相信,虞丸丸绝对分得清私事和公事。
他的眼中有了和蔼的笑意,微笑躬身行礼道“柳圣女, 好久不见。”
“康叔叔还是这么客气。叫我黎黎就好。”柳黎黎笑意盎然地上前两步, 丝毫不掩饰自己向后探头探脑的动作“怎么这次只有康叔叔一个人呀”
虞丸丸大气都不敢出, 只希望康叔能接收到他的意念, 懂得什么是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些后悔,为何不将自己的马车做得更宽大一些,他好临时躲到座位底下。
但很快,虞丸丸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重新坐直了身体,挺直了背脊。
他怕什么
总不能是怕柳黎黎吧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便听康叔道“当然不是一个人,后面还有许多车夫与执事一同前来,希望这一次的交易也能顺利无偿。”
虞丸丸不肯承认自己在听到了柳黎黎略带失望的“哦”声后,松了口气,心底却又莫名带了点奇特的失落。
本以为这事就要这样告一段落,虞丸丸很慢地向后靠去,努力压抑住了自己胖胖的手指掀开车窗帘向外看一眼的冲动。
却听康叔倏而喜悦道“大小姐”
虞丸丸
虞绒绒御剑舟而下,从剑舟边缘翩跹落下,冲着康叔点头笑了笑,再在柳黎黎震惊的目光里,一步跃上马车,很随意地推开了马车的门。
柳黎黎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细节,但她的嘴还是快于脑子道“小虞师妹,你干什么那是虞家的马车啊咦虞”
虞绒绒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着她“是啊,我家的。”
柳黎黎觉得自己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了。
淦,小虞师妹不就是姓虞吗
可天下姓虞的人那么多,她没有把两边联系起来也、也正常吧
下一刻,她又猛地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那、那小虞师妹岂不是虞丸丸的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马车里已经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阿姐”虞丸丸完全没想到虞绒绒会和柳黎黎几乎同时出现,但如此时隔一年没见虞绒绒,虞丸丸又实在激动喜悦,到底还是连弩般出声道“快让我替阿爹和阿娘看看,瘦了没黑了没累着苦着了没快拿好这几个乾坤袋,这个里面是灵石和银票,这个里面是阿娘给你备的衣服,这个是其他一些杂物。”
他仔细看着虞绒绒的脸,反复仔细确认后,才悄然松了口气,再有些抱怨般说道“这一年来阿姐花销是不错,但怎么没有一次是为你自己要的呀这样怎么能行丸丸赚的起的哇你再多花点,给自己也多花点什么都好,就是千万别节省”
耿惊花万万没想到,刚从剑舟上下来,就听到了虞丸丸的这几句话。
十六月目瞪口呆,穷惯了的剑修少女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这几句话的意思,迟疑地看向阮铁“铁牛啊,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什、什么叫千万别节省什么叫再多花点”
阮铁虽然家世没落,但在此之前,到底也算是一方世家的公子,见识也算多广。
想到了虞绒绒挥袖送出三千剑的举动,以及自己在浮玉山时听到的一些传闻,再加上这一路以来,虞绒绒挥洒自如的模样,当然早已猜到虞绒绒的家世定然不凡。
却也没想到不凡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面带担忧劝人多花点的啊
阮铁脸色麻木,一时之间也不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能轻轻拍了拍十六月的肩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耿惊花听闻,忍无可忍地拂袖道“怎么习惯这让人怎么习惯”
听到他的声音,虞丸丸顿了顿,终于从车厢里探出了一张讨喜的圆脸。
他从车上跳了下来,一阵风一样掠过了柳黎黎,毕恭毕敬地一路小跑到耿惊花面前,认真行了个礼“感谢耿真君照顾阿姐。”
耿惊花与虞丸丸之间,是当初一个不动声色地递出一箱银票,另一个面无改色地拂袖收下,互相看看又觉得莫名顺眼,或者说冥冥之中趣味相投,相约一起去元沧郡的某间温泉一起搓了个澡的忘年交关系。
否则耿惊花当初也不会那么直接了当地对虞绒绒说出那么一段话来。
所以见虞丸丸这样行礼,耿惊花也不避开,就这么冷哼一声受了,再向虞丸丸伸出了一只手来,轻轻动了动手指。
虞丸丸会意一笑,就要从自己的袖子里掏点私房钱。
却被虞绒绒按住。
“七师伯,这是何意”虞绒绒微微拧眉。
耿惊花老脸一红,表情却很镇定“我和丸丸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虞绒绒的目光慢慢转向虞丸丸“嗯”
虞丸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虞绒绒的这一声“嗯”,几乎已经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恐惧,他飞快放弃了所有抵抗,小声道“就、就就是一点买话本子的赞助罢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虞绒绒飞快回忆了一番这一路上耿惊花在做什么。
满打满算,记忆里竟然只有睡觉这一桩。
似是猜到了她的所想,耿惊花再冷哼一声“我们化神真君,看书早就不用眼睛了,都是用神识,那些话本子都在我乾坤袋里,每一本都翻烂了。”
他再吹胡子瞪眼道“小老头我就这么点爱好,怎么,还不允许吗”
虞绒绒啼笑皆非,总觉得这老头子在骗人,却也到底懒得拆穿。
她转而看向傅时画,打算向对方介绍一下虞丸丸。
然而她的目光还没落到傅时画身上时,却先在柳黎黎的方向顿住了。
是她的错觉吗
柳黎黎看虞丸丸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哪里不对
虞绒绒向旁边挪移了几步,凑到了傅时画身边,扯了扯傅时画的袖子,连上了与对方手指之间的灵虚引路,再在心底道“柳圣女为什么要这么看我们家丸丸”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怎么感觉,丸丸在故意逃避柳圣女的目光他有那么多话和七师伯说吗”
虞丸丸确实其实没有那么多话。
给耿惊花塞完私房钱,虞丸丸理应就该转过去了,毕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找他阿姐。
但,某道实在太过明显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他身上,让人想没有察觉都很难。
所以虞丸丸磨磨蹭蹭乱找话题,就是不肯离开耿惊花身边。
要知道,耿惊花到底是长辈,柳黎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打断,但若是他和他阿姐讲话,那、那可就说不好了
耿惊花已经被虞丸丸的扯东扯西搞得有些恼火了,很是皱眉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丸丸硬着头皮干笑道“就、就也没什么,就想让您看看我有没有和我阿姐一样修行的潜质嘛。没有也没事,有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给我钻研钻研也不错。没有、没有也行就、就是”
就不下去了。
耿惊花不耐烦地摆手“一边去。”
言罢拔腿就走。
虞丸丸一路小跑跟在耿惊花身后“您可不能不管我啊哎呀您腿脚都变得这么灵光啦,腰也不疼背也不酸了是不好事,是好事啊您走慢点慢点”
慢是不可能慢的。
耿惊花已经腾空而去,也不知道是去找地方买南海风味的话本子了,还是去找这儿的老熟人叙旧了。
虞丸丸希望落空,只得悻悻然倒退了回来,动作很是僵硬,表情很是绝望麻木。
虞绒绒的目光在柳黎黎和虞丸丸之间悄然一转,心中的好奇和吃瓜情绪到底占据了上风,她笑眯眯招呼道“丸丸啊,来,阿姐带你认识一下。”
她先是过分自然地牵过傅时画“这是我大师兄,你跟着我喊大师兄就好。”
说完这句,她还回头征求了一下傅时画的意见“可以吗”
傅时画勾唇莞尔“当然可以。”
虞丸丸瞳孔地震,眼神发直地落在虞绒绒和傅时画相握的手上,目光狐疑至极,表面却很是听话地鞠躬行礼“大师兄好。”
再看向虞绒绒的时候,虞丸丸的眼里已经充满了“阿姐你怎么握着别的男人的手”、“此大师兄是我想的字面意思的大师兄还是有另一层深刻含义”、“大师兄距离姐夫的距离远吗”一类深奥难解的问题。
虞绒绒却完全没意识到虞丸丸此刻的震惊,她很快松开了傅时画,再介绍了十六月和阮铁,最后飞快地来到了柳黎黎身边。
“这位是”她窥着虞丸丸的表情,才开了个头,柳黎黎已经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我是柳黎黎,柳树的柳,黎明的黎,因为我出生的时候,黎明将至。”柳黎黎盯着虞丸丸扑朔的眼神“虞丸丸,好久不见。”
虞丸丸清了清嗓子,终于缓慢地开口,很是正经道“好久不见。”
这本是客套之语罢了,却听柳黎黎突然道“可是为什么会好久呢你明明拿了我的血,怎么能置我于不顾呢你可知,只要有我的血在,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能寻到你的踪迹,但我没有去,因为我相信你会来。”
柳黎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负心汉结果你没有来”
这一声实在太大,满车队的人几乎都看了过来,再飞快地收回目光,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十六月和阮铁倒吸一口冷气,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感慨虞丸丸艺高人胆大,竟然敢招惹满身是毒的柳黎黎还是无知者无畏,为虞丸丸还能活到今天而鼓掌。
虞绒绒“”
负心汉什么负心汉哪种类型的负心汉
血什么血是哪种血
她甚至有些无助地看向了傅时画,然后才在对方也有些忍俊不禁却依然安抚的眼神里,缓缓想起了柳黎黎此前给自己血的时候说的话。
是说她的血非常非常珍贵,所以她总共也只给过几个人,包括她爹娘,虞绒绒和一个负心汉。
实话实说,因为虞绒绒回想起了那本书里的内容,还一度以为那个负心汉难不成是宁无量。
结果这三个字竟然精准定位在了虞丸丸身上
虞绒绒震撼至极地看着虞丸丸,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诸如“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丸丸”、“你背着我和爹娘都做了什么事情”一类的情绪反复交替出现在她眼中。
“丸啊”如此寂静半晌,虞绒绒的声音带着点慌张和欲言又止地响起“怎么样都好,咱、咱们可不能做负心丸啊。”
南海出好茶,因而招待来宾多在茶室之中,而南海无涯门的茶室无疑也做得很是雅致且满步巧思。
然而此时此刻,并没有人关注那些充满趣味的小细节。
一张隔档将茶室两侧隔开,十六月和阮铁以不便多听他人家事为由,坐在了茶室的另外一边。
傅时画原本也要自然而然地跟着留下,却被虞绒绒扯住了袖子。
“我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虞绒绒表面很是镇定,却带着有些紧张的声音在他心底响了起来“好歹、好歹你也是大师兄”
傅时画的目光落在她恰好抬起来的眼眸上,垂眸笑了笑,很是顺从地跟着虞绒绒扯他袖子的力量,跟在了她身后。
虞丸丸虽然有着一种莫名奇特的面临审判般的紧张,但注意力还是微妙地分了一缕在虞绒绒和傅时画身上。
此刻见到傅时画果然随着虞绒绒一起到了另外的这一间茶室,顿时觉得自己此前心中的诸多疑问已经多少有了一点答案。
大师兄距离姐夫的距离,可能、可能不是特别远。
他正这么想着,然后发现,大家落座的位置,俨然像是要对他进行三方审判,怎么看都是将他包围起来的态势,很是不容乐观。
虞绒绒先浅抿了一口刚刚沏好的茶,再看向虞丸丸“说吧,你都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你和柳圣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丸丸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下意识顺着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道“阿姐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虞绒绒一拍桌子“你怎么还学会反问了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而且,我瞒着你什么了不都是你瞒着我吗”
虞丸丸委屈道“可我、我都看到了阿姐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虞绒绒一脸问号“你看到什么了”
虞丸丸气沉丹田,闷闷道“我和柳黎黎都没有拉过手呢但阿姐和大师兄拉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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