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吓得腿软脚软起不来, 淑婉骂她没出息。
实际上淑婉也没比春儿强多少,她也是扶着墙才站起来的。
下人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春儿拍着胸口,还觉得心惊肉跳的。
“福晋, 刚才真是吓坏我了皇上太威严了”
不仅仅是威严, 皇上问出来的问题也吓人。就那几个问题, 福晋有一处答得不合皇上心意,他们府里上下都要遭殃。
淑婉继续往永和宫走,让春儿等人跟上。
她说道“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只管像以前一样,一切有我呢”
春儿苦着脸说道“福晋, 您说得轻巧, 我们能不慌吗奴才现在还怕得手抖呢现在皇上不理会,万一将来某一天,皇上又从您的话里琢磨出别的意思, 那又该怎么办”
淑婉顿了一下, 确实有春儿说的这种可能,但木已成舟,该答的话已经答完了, 现在后悔也晚了。
淑婉平静地说道“皇上胸襟广阔,即便我说错了话, 想来皇上也不会为难我。”
淑婉挺直腰背,步履优雅从容, 跟在她身后的春儿等人放心多了。
到了永和宫, 淑婉把半路遇见皇上的事情说了, 免得德妃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件事, 心里没个准备。
淑婉把自己应对皇上的话讲给德妃听, 让德妃帮忙斟酌斟酌,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德妃听完叹道“你应对的还算可以,只是有些话稍显多余。十三阿哥如何,二皇子如何,都与你不相干,你只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就够了,偏你话多”
“额娘说的极是,是我话多了。”淑婉苦笑道,“我没有别的心思,我是心疼长辈。说句难听的话,皇上年纪不小了,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上还要操心子孙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也难安心。”
德妃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淑婉的话。德妃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皇上又会哄人,德妃还是很在意皇上的。
淑婉忙又笑道“我和阿哥不仅心疼皇上,还心疼额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宫里宫外人心惶惶,额娘在宫里也不能安稳。
您惦记着我们,惦记着五公主,惦记着十四阿哥。您这颗心是三头牵着,您生了多少孩子就惦记着多少。
可惜我和四阿哥住在宫外,不能经常进宫向您问安。”
说到这里,淑婉想起了十四阿哥。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还惦记着他八哥呢淑婉得上点眼药。
她叹息着说道“以前媳妇见到皇上,觉得皇上和气极了,我一点都不怕他。可今日再见到皇上,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额娘放心,我再不敢乱出头了。等我回去就关紧府门,除了进宫给您请安,我再不会出门。
儿媳在宫外,不能侍奉额娘,实在不孝。幸亏十四弟和十四弟妹住在宫里,还能陪陪额娘。”
德妃是个很敏锐的人,淑婉很含蓄,不敢把话讲得太明白。她先说自己会闭门不出,紧接着又提到十四阿哥,希望德妃能做个联想。
德妃沉吟了一下,果然联想到了十四阿哥。
“你说的很对,四阿哥看着二皇子,这差事太扎眼,近些日子你千万千万不要出门了,也不必进宫请安。
十四阿哥那里我也要叮嘱一下,让他待在书房好好读书。”
尤其不许他出宫去找八阿哥
淑婉达到目的微微一笑,反复夸德妃娘娘英明。
淑婉在永和宫坐了一会儿,午膳都没留在宫里吃,跟德妃告辞后直接回了雍郡王府。
皇宫里,皇上更改了路线,命人抬着他去十公主的住处。
十公主的小院子里忙忙乱乱,几个太监在糊窗纱,一个宫女在烧炭盆。透过窗棂,皇上看见屋子里的人捧着东西走来走去,大家好像都在忙着。
皇上身边的太监清清嗓子,吆喝了一嗓子,众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跪下行礼。
十公主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她看见皇上怯怯地行礼,“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
皇上背着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十公主很少见到皇上,皇上也不像疼八公主那样疼她。皇上就在眼前,十公主有点怕。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四嫂刚刚过来看我,她说自己的住处要装扮好,这样住着才舒心。”
皇上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很少关心十公主,也不太知道她喜欢什么。
父女二人一起沉默,十公主心里也觉得尴尬。
她侧身请父亲到屋里坐,又命人给皇上泡茶。
茶盏放在手边,皇上打量着十公主的住处。屋子里乱糟糟,榻上放着几匹布料,屋里有点冷,一是火盆刚燃起来,二是因为太监们糊着窗纱,窗户透风。
皇上有些不满,这屋子里一点喜气都没有,实在不像新嫁娘的屋子。
皇上问道“你这屋子怎么这个样子难道内务府那里怠慢了你”
十公主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我不想要,都是身外之物,我这里不缺东西,用什么都一样的。”
十公主觉得日子没趣,用什么都一样。但她急于否认的样子落在皇上的眼睛里,就好像女儿受了怠慢委屈。
皇上心中恼怒,他对十公主不甚关心,但她终究是公主,内务府的人实在可恶。
皇上立刻喊来贴身太监,让他带着十公主的宫女去内务府挑东西。
十公主连忙推脱,说自己这样就很好了,内务府也不曾怠慢,东西都按例送来,只是她不爱用。
皇上看她这副胆小的样子,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气。他已经来了这里,亲自给她做主,她有什么好怕的。
但转念一想,十公主这样胆小,到了塞外岂不是要受人欺负。
皇上叹了口气,他很少关心十公主,她长成这个样子,自己也有责任。现在十公主性子已经养成,想改也改不了了。
皇上不知道该跟十公主说些什么,他看十公主这样胆小,又想到四福晋说十公主要远嫁,心里害怕。
于是温声细语的,说了好些安慰的话。
皇上这样和煦温柔,十公主受宠若惊,脸上流露出惊喜和意外的神色。皇上看见心里越发愧疚,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关系,没想到居然把十公主哄得这么高兴。
愧疚让皇上坐不住了,他借口有事,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等皇上离开后,宫女惊喜地对十公主说道“公主,这下可好了,皇上关心您,宫里的人都得对您另眼相看。”
她看了看十公主的屋子,心里忍不住难过。寻常人家快出阁的姑奶奶身边都热闹极了,这个过来道个别,那个过来道个喜。可惜十三阿哥出事了,连累得公主这里也让人避之不及。
十公主心里也高兴,她刚要笑,突然懊恼地跺跺脚。
“唉,我真是笨好不容易见皇阿玛一次,我刚刚只顾着紧张了,忘了帮哥哥求情了。”
宫女心道幸好您没求情,这种时候可不敢求情,万一皇上也恼了公主怎么办
在皇上回去的路上,他坐在步辇上,眼前好像还是十公主惊喜的面容。
皇上心里一叹,责怪自己对女儿疏忽至此。
想到十公主就忍不住想到十三阿哥,眼看着妹妹快成亲了,十三阿哥还被关着,若是把他放出来,也许十公主会开心一点。
老四媳妇的话也有道理,老十三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他的为人自己是知道的,与太子截然不同,他应该不是太子一党。
可是那日他偷窥帝踪是什么原因呢不是帮太子窥探,难道是为了他自己窥探
皇上对十三阿哥的看法产生动摇,当日十三阿哥在他住处外面晃悠,他以为十三阿哥和太子是一样的,再加上当时很生气,所以连审都没审,就把他关了起来。
那现在
皇上心道,还是仔细查查老十三的事情吧
看过十公主后,皇上心情不佳,没有心思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乾清宫。
他刚进屋坐稳,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太监走了进来,趴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上皱眉,这太监让伺候的人都出去,然后带了几个侍卫和太监过来。
乾清宫的下人没人知道那几个侍卫和太监说了什么,只知道皇上审过他们后,龙颜震怒,直接下令打杀了他们。
在乾清宫伺候的宫女太监暗暗叫苦,大家都提着心吊着胆,恨不得花银子到别处去伺候。
淑婉离宫后紧闭大门,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四阿哥在外面当差,一直没有回家。德妃虽然免了淑婉的请安,但到了初一十五,淑婉还是会进宫看望德妃。
过了几日,五福晋过来串门。淑婉拦谁也不能拦着她,立刻开门迎接,还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
五福晋叹道“酒就免了,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谨慎些。我不敢喝酒,怕说错了话,让有心人听去。”
淑婉笑道“你太谨慎了你吃醉了,在我这里睡就完了,睡醒了酒也醒了,难道我是那个有心人,难道我还会传你的瞎话”
淑婉嘴上这样说着,还是吩咐厨房不用准备酒了。
五福晋说道“这就对了,小心无大错嘛”
淑婉问道“我这里关门不见客,你怎么来了”
五福晋低头饮茶,“最近我也不见客,可我已经在外面跑惯了,在家待着太闷了,我就想出来透透气。”
其实五福晋不是嫌家里闷,她是嫌五阿哥烦人。自从太子出事后,五阿哥就慌了起来,好像府里谁都要害他似的。
五阿哥说废太子事关重大,他们夫妻二人要聚在一起,遇到事情也好商量,然后就厚着脸皮,搬了东西住回了正院。
五福晋快烦死他了,回到正院也不说正事,每天就是借着鸡毛蒜皮的事,跟自己聊天。
五福晋不爱听这些,闷在府里躲又没处躲。今天是被烦坏了,故意躲出来到淑婉这里消遣一日。
“四嫂好耐性,憋在家里也憋得住。我是知道你的,这些日子你只顾着府里上下,外面的事情你应该不知道吧”
淑婉得意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跟从前不一样了,我消息很灵通的”
五福晋笑着放下茶盏,“哦,既如此,大福晋最近挺直了腰板,这事你知道吗”
“她挺直腰板”淑婉撇嘴,“我不信。”
按道理说,原配福晋和继室福晋是一样的。但是大福晋晚一步进府,直郡王府里宠妾有了,孩子也有了,她想摆出嫡妻的威风,确实不容易。
谁都知道大福晋硬气不起来,这不怪她,也不怪别人,只是她进府的时机不好。
五福晋笑话她,“亏你还说自己消息灵通,连这个都不知道大福晋现在不同以往了,这女人啊,要么靠丈夫,要么靠儿子。大福晋孩子还小,暂时靠不住。她现在腰板硬了,你说是靠着谁”
淑婉明白了,“原来是直郡王要高升啊”
五福晋说道“直郡王的郡王位子已经坐了许多年了,现在太子变成废太子,也许他也能挪动挪动了。直郡王以前就张扬,你再看他现在,更了不得了
他在塞外护卫皇上有功,也是他押着废太子回京。他和废太子本来就不对付,皇上让他看押废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的。”
淑婉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只怕是镜花水月,终究是一场空。”
五福晋惊讶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里只有淑婉和五福晋,想着平日的交情,淑婉也不绕弯子。
“我早就说了,我的消息也很灵通。我进宫请安,听说皇上大发雷霆,处置了几个侍卫和太监。我又听人说,直郡王出银子,赔给那几个侍卫家属,聊做补偿。”
五福晋皱着眉想了想,“那几个侍卫太监是直郡王的人”
“我不敢说,但事情这样凑巧,我想应该差不离吧”
五福晋叹道“这算是窥探帝踪了吧确实是个错处,肯定会影响皇上对直郡王的观感。但直郡王是长子,那个位子,要么占着嫡字,要么占着长字。”
淑婉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准,我觉得直郡王此举不太明智,大福晋腰板也挺得太早了。”
五福晋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情咱们想不清楚,咱们能顾得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五福晋冲隔壁府努努嘴,“我听说,你们隔壁也热闹起来了。八福晋虽然被关在了正院里,但八阿哥总去探望呢”
淑婉不喜欢八福晋,但不得不承认,这婆娘有些手段。这些年八阿哥外面的事情,很多都是八福晋经手,难为她能把官场上错综纷乱的关系理清楚,还能给八阿哥出主意。
府里府外八阿哥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之前想娶侧福晋,但一直没有好的人选,这才耽误下来。
现在八阿哥且离不开八福晋呢八阿哥府里再找不出比八福晋更精明能干的人了
淑婉淡淡地说道“隔壁府里啊隔壁府一直很热闹八阿哥和八福晋相看两厌,互相折磨这么多年,新婚时候的浓情蜜意早就没了。只是八阿哥离不开八福晋,我看他们俩是分不开。”
人能分开,利益也分不开了。
五福晋叹道“日子过成他们那样,想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五福晋又联想到自身,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她跟五阿哥不也是凑活着过吗她有什么资格评价八阿哥他们的夫妻关系。
五福晋心里有些惆怅,她央求淑婉拿酒出来。
淑婉取笑了一句,问她不怕自己是有心人了但到底还是把酒拿出来了。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眼看着快进十月份了,四阿哥终于回来了。
他进府就嚷着烧水洗澡,淑婉抱怨道“你不早点派人回来说一声,烧水也是要时间的啊你现在就要洗澡,哪有那么多的热水”
四阿哥叹道“唉,你不知道外面有多脏,赶紧打水来。不能洗澡,我都不愿意坐在咱们屋里干净的靠枕上。”
正院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跑去烧水,淑婉给四阿哥倒茶,让他先坐下歇歇。总不能怕弄脏了垫子,让他累着。
四阿哥叹了口气,坐下连喝了几杯水。
淑婉问道“二皇子怎么样十三阿哥怎么样”
四阿哥叹道“亏了你给的两件披风二皇子和十三弟住的地方阴冷阴冷的,牢里也没有火盆,我命人添炭盆,大阿哥又不许。唉,我没法子,把那两件披风拿了出来,不管怎样,好歹没让他们冻坏。”
四阿哥只是简略说说,当时他如何跟大阿哥争吵的事情都没有细说。
“人没冻坏就好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你看我额娘,以前根本不提年轻时候的事情,现在老了,一会儿说我小时候的事,一会儿又说婆婆当时怎样苛待了她。皇上也是如此,上了年纪的人,就想子女和睦,日子安稳。如果二皇子和十三阿哥都冻坏了,他心里又该伤心了。”
四阿哥不信,“呵,我看皇上不像伤心的样子。”
皇上废太子,关十三的时候多绝情啊
淑婉不跟他争辩这个,她又问道“今儿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不用你去看着了”
四阿哥摇头,“皇上让老九老十接我的班,让我回来歇两天。说是歇两天,我也歇不成,明日有朝会,我也得去听。”
“去朝会好不管怎样,能学到点东西。”淑婉这样说道。
四阿哥疲惫地揉揉额头,这些日子,他看管着太子,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环境差就不说了,他生怕有人给太子私下传递消息,每天都绷着一根弦,现在回家了,终于能歇口气了。
淑婉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给四阿哥讲了一遍,尤其讲了一下大阿哥派太监侍卫去打听皇上的事情。
淑婉说道“我看大阿哥这回惨了,皇上为什么突然废太子他担心废太子窥探他,会害了他。
年纪衰老的雄狮,当然害怕年轻力壮的成年狮子夺去自己的地位。
大阿哥那么高那么壮,身后还有那么多人追随,皇上哪里放心他大阿哥这不是戳老虎的鼻子眼吗”
四阿哥若有所思,“有道理,你这话我要记在心里。皇上现在害怕成年皇子对他不利,我又是郡王,更得小心一些。不说我,我看三哥,五弟他们都应该小心。”
这时候,热水烧好了,淑婉催促四阿哥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早朝。
第二天,四阿哥打扮齐整,来到乾清宫。
大臣们规规矩矩地站着,四阿哥低着头,他前面是三阿哥,后面是五阿哥,大阿哥站在最前头。
大臣们该禀报的都说完了,皇上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眼看着朝会要结束了,皇上突然说了一件不相关的事情。
“太子之位空悬,朕知道你们都着急了,都想扶持着自己看中的皇子阿哥,撺掇着他们上位。”
此话一出,宫殿里跪了一地。皇子大臣连道不敢。
皇上看向大阿哥,“朕没有立大阿哥为太子的意思,大阿哥性情急躁愚钝,岂可做太子”
皇上又说了大阿哥许多恶行,让大阿哥愣在原地。
大阿哥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那样看重自己,喜欢自己,现在却剥夺了他继承太子之位的可能。
自从太子被废黜,大阿哥志得意满,总以为自己的机会要来了,半点没有考虑过太子的心情。
谁会考虑失败者的心情呢
到了现在,大阿哥突然明白了,胜利者不必考虑失败者的心情,但他也不是胜利者。
原来喜爱自己的皇阿玛,也可以这样残忍。
大阿哥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额头贴在地上。
四阿哥抬眼往前瞧,前面有三阿哥挡着,四阿哥看不见大阿哥,但他心里莫名的难受。
不过这时候四阿哥顾不得大阿哥了,他觉得救十三阿哥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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