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一早,明娆打开房门,远远的就瞧见院子门口站着个男人。
他背对着自己,负着手,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明娆关好门,整理了下衣着,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男人面前,福了福身,“侯爷万福。”
虞砚嗯了声,并不看她,“睡得还好吗”
“还好。”
“收拾一下,送你回家。”
又送她回家
“不必了,我”
虞砚睨了她一眼,目光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决和强势。
“那多谢侯爷。”
她低着头,乖巧地跟在男人的身后,隐约闻到了清爽的气味。
稍稍抬头,又轻轻嗅了嗅。
他似乎才刚沐浴过。
回去的时候她坐上了马车,明卓锡的那匹马有人先骑回去了。
虞砚驾着马跟在慢慢悠悠的马车的后面,神色懒散,并不着急。
昨日空了一整日出来,今日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已经送到了府上,但此刻,他的心思都还停留在昨晚,就连孟久知骑马与他并驾齐驱都未曾发觉。
“主子主子”
虞砚回神,“嗯”
“昨儿您生辰,宫里又送来”
“烧了吧。”
“是,还有,按照您的吩咐,那些流言已经散播下去了,最迟明日,便可奏效。”
虞砚淡淡嗯了声,夹紧马腹,几步走到与马车一齐的位置。
隔着轿帘,他低声唤“明娆。”
明娆掀开帘子,迷茫地回望。
虞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猛然想起昨晚荒唐又黏腻的那个梦,顿时浑身都不自在。
很难受,想要沐浴,将自己的身上好好洗干净,可是只要一看少女那双眼睛,他就又顾不得那难以根治的洁癖,想将她抱在怀中,狠狠地占有。
将她弄脏,并且让她的气味沾遍自己的全身上下。
他明明最讨厌与旁人碰触,可是又那么渴望与她的接触。
矛盾至极。
“有人会将你送回府上,好好休息,本侯还有事,先走了。”
明娆道了声好,眼见着男人骤然加快了马速,身影疾驰在林间小路上,很快消失不见。
明娆没敢叫马车送到明家门口,她隔了一个巷子下了马车,将帷帽带上,又去市集晃了一圈。
买了些东西后,又去醉香阁用了午膳,这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国公府。
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她便有预感,自己进了这个门,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能出来这般逍遥了。
那母女二人怕是已经想到应对之法,终于要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之后的三天,明娆果然被软禁在家里。她没有闹,也没有过问缘由,很平静地接受。
而京城中,有些流言正在肆意横行。
“听说了吗,当今圣上又给安北侯赐婚啦,这回是个国公家的大小姐,啧啧,苦命啊。”
“安北侯就是那个战功赫赫杀人如麻的战神听说他长得五大三粗的,跟地府的阎罗王似的,哪家姑娘敢嫁给他啊。”
“长得凶神恶煞倒也不是问题,关键是啊,他克妻”
“嘶快讲讲,怎么回事”
“你们新来京城的,不知道啊这位侯爷克妻的名声可是大名鼎鼎,今年许配给他的这位国公家的小姐都是第四位侯夫人啦,前边死了三个啦”
“老天爷,三个这也可是他既然克妻,那为何圣上还要为他赐婚我要是人家姑娘的父母,怕是要怨死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家能征善战,于我大霖有功了。区区一女子,就算真被克死了又如何再说,别看国公身份高贵,可是又没实权,死一个女儿,能换来皇帝对自己的愧疚,兴趣还能趁机为家族捞点好处,也不算吃亏不是”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女儿怎么了女儿吃你家大米了让你在这说闲话你怎么知道人家女方家就乐意呢,兴许人家父母疼孩子,也不愿意孩子嫁给一个阎王受苦。”
“哎哟我说错话了,给嫂子赔不是,可是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圣旨都下了,难不成要抗旨吗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啊。怪只怪,这国公爷家的姑娘没有在旨意下达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大霖朝的当政者与其他朝代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重契约”。
就算是天家的旨意,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尤其是在成婚嫁娶之事上。
太后为安北侯挑选的人家,皆是未订婚的女子,也有几家不错的贵女被太后看上,但人家已经定了婚事,太后便只能作罢。
原本虞砚与太后起了冲突后,此事陷入僵局,为防太后一怒之下“狗急跳墙”,随便给虞砚娶位夫人,裴朔已经帮忙制造了些别的麻烦,分散了太后的注意力,拖延了赐婚的时间。
明妘若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了婚约,那么太后也不能拿她如何,毕竟先成的契约怎么都要排在前面。
可惜,明妘的婚事要想定下,就要先解决掉王骏阳身上原有的婚约。若是不顾前一个婚约,强行定下明妘与王骏阳的婚事,那么只要这事被人捅到外头去,明家的人都会被从重治罪。
若是想先解决王骏阳的婚事
解决不了,因为旧婚书被缺德的安北侯抢走了。
补办契约的流程较为繁琐,陈氏只能让明娆再写封信回去,让当时给明娆定下婚约的秦氏写一封证明,陈明缘由。
王家那边也要出一份证词,双方皆主动放弃原有婚约,这才可以在婚书丢失的情况下解除关系。
这都是本朝律法关于“婚契”清清楚楚的明文规定,陈氏不敢马虎敷衍。
办这些事需要时间,所以这事一拖再拖。
陈氏也与明妘商量过,不如先随便找个男子定下婚约,等风头过了,再解除,这样总比一来一回往凉州送信要快。
可是明妘不愿意,她说自己除了骏郎,不愿与任何男子的名字出现在同一种婚书中。
这事就这么被耽误了。
“哎你说说前几家后来都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结了仇,不相往来了呗。听闻耿太傅伤心欲绝,早带着一家人回了老家,这么多年再不踏入京城,大抵是看着安北侯的势力日渐壮大,心里不痛快,干脆眼不见为净。”
“观文殿刘大人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女儿,可能是这户家人孩子太多,死了也就死了,倒是没见有多难过,虽说与安北侯也是见面不打招呼的关系,但还算平和。”
“至于太常少卿祝大人的妹妹,听闻是死的最倒霉的,嫁往西北的路上被狼叼走了,连个尸体都没留下来,哎与安北侯关系最差的便是这位祝大人,见面准打起来。”
一连数日,这些流言传得得有鼻子有眼,且在百姓的中间口口相传,一发不可收拾。
消息传到了宫里,太后震怒。
不管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都是在打她的脸,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她曾经的失败。
皇帝命人去查这些消息的来源,查不到,于是只能强令禁止私下议论安北侯的婚事。
信国公府在流言兴起的第二天就已经听说了。
陈氏急得长了一嘴的燎泡,明妘翘着脚在一旁煽风点火。
“阿娘,上回女儿说的话您听进去没有啊。”
陈氏瞪了她一眼,用力扇着团扇,在屋里烦躁地踱步。
明妘理所当然道“我觉得百姓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嫁过去的女孩都是要死的,若是死的人是明娆,或许陛下就会宽恕了咱们家欺君之罪了,毕竟咱们家也确实死了一个女儿。”
陈氏猛地抬手,想拍明妘的头,可思及她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最终也没舍得下手。
“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替嫁这种事是随随便便便就成的吗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的是你,突然换成明娆,你是把皇帝当”陈氏压低声音,“把大家当傻子吗”
明妘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嘟囔,“那到时候就去求静莅大长公主嘛,咱们家不是有恩与她”
陈氏被自己的蠢女儿给气昏了头,把人赶了出去,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明妘的主意虽然风险很大,但未必不可行。
总归都是要克死一个女儿的,她宁愿那个人是明娆。
若是圣上震怒,那他们就哭一哭惨,毕竟一条人命,也算是对那道圣旨的交代了。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求人她手里有一张保命的底牌,哪怕给大长公主磕破头,哪怕背上挟恩求报的骂名,她也想试一试。
一边是欺君之罪、连累全家的风险,一边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陈氏见过自己女儿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见过女儿绝望难过,她舍不得她的妘儿受那样的苦。
前所未有的威压笼罩在明家上空,这一波来历不明的流言,给了陈氏最后一击。
她前些日子初听明妘的建议后,还在左右摇摆。
眼下,安北侯克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从前关于传言的许多细节陈氏都不甚了解,这回倒是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安北侯,他就是个吃人的阎罗。
她不能看着自己女儿送死,便只能孤注一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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