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金锁铃铛

    明娆假装服下迷药, 趴在桌上等着人来。

    等了许久,都不见陈氏派人过来,后来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梦, 梦到了前世的一些事。

    前世的大婚前夕, 她误服了迷药, 再睁眼, 自己躺在喜床上。

    窗边站着个同样喜服傍身的男子,身形高大, 颀长挺拔,正侧对她静默地立着。

    光透过窗牖洒在他的侧颜上,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看起来像个恭谨守礼、温润翩翩的公子。

    大约是听到动静,男人蓦地朝床榻看来。

    离得太远, 迷药的效力未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来她每次回忆他们初见,总记得那束光照在虞砚身上的样子, 特别耀眼。

    陌生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 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质问为何嫁来的新娘换了人, 只是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娆不记得答了什么, 只记得他后来并没有与她宿在一个榻上,并且每一日他都不曾碰过她。

    明娆以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 他并不在意自己,而她害怕他,连带着忽略掉了内心短暂的悸动。

    直到有一天

    朝阳还未升起,婢女禾香便已将今晨采集好的露水盛入一个小瓷瓶中, 捧着瓷瓶, 行过抄手游廊, 迈过芸清苑的月门,快步行至屋前,挑起轻纱门帘进了屋。

    她踏进房门,目光无意落在那四扇隔绝内外的松柏梅兰纹屏风上,视线便如被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

    安分守己,没敢再往内室里瞧。

    禾香在外间专心泡茶,里间的紫檀云纹雕花拔步床上,一美艳女子香肩半露,睡眼朦胧。

    时辰还早,若是往常,明娆此刻还没醒。

    她睡眠一向不好,每日都要睡到快到巳时,对亏有这檀香安神

    安神香啊。

    桃花眼微抬,目光随意瞥向对面暖阁的小桌上那个鎏银百花香炉,眸中波光流转。

    明娆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柳眉微蹙,美艳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这香的味道是她在凉州时惯用的,可她从未想过,安北侯府为何恰好会有她惯用的东西。

    后来她又听到些闲话,去问了禾香。

    禾香慌乱了一瞬,犹豫了半晌,才点头承认。她解释说,侯爷只是宿在外间,离开时还叫她收拾好床榻,别叫夫人看出端倪。

    当晚,明娆闻着檀香,于黑夜中悄悄睁开眼睛。

    这味道她自嫁过来后每晚都闻,除了最初来这的两夜她没睡好,后来有了这安神香,她每夜都睡得很踏实。

    这一夜她没睡,一直静静等着。

    闻着檀香,困意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明娆的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无力地落下,片刻后,又猛地掀开。

    明娆深吸了口气,将倦意顺着气息吐了出去。她偏过头,望向屏风。

    那处隐约还能透进来外间微弱的烛光。

    子时刚过,明娆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她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鼻间轻嗅锦被的淡淡香气,思绪渐渐抽离。

    突然,一道几乎细微到没有的开门声惊醒了她。

    若非她今夜精神绷得紧,一直留意着,还真很难察觉到动静。

    房门很快被人关上,而后再无任何声响。

    明娆浑身的汗毛都竖起,绷着身子,警惕地看向屏风。

    那上头似有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而后除了空气中渐渐散开的一股清冷的香气,再无其他异样。

    明娆把整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耳根悄悄热了。

    这味道她闻过,是虞砚身上的味道。

    明娆的脸红了个彻底。

    原本有的困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一想到同一屋檐下,那个男人在睡着,心跳就控制不住地越跳越快,一夜难眠。

    转日清晨,男人是何时离开的,明娆不知道,那时她大概睡着了。

    只是转天夜间,燃着的香料换了。

    明娆多了个心眼,问过禾香,禾香只说是侯爷的安排。

    后来她才明白,大抵是男人察觉到她睡得并不安稳,又换了新的香料。

    一旦发现一点不同,更多的细节之处逐渐被她发觉。

    “我记着嫁过来的那两天都是用雨水泡的茶,怎的第三日就换露水了呢”

    明娆嘴挑剔,在凉州老家时喝惯了露水泡的茶,可到了京城,没那么多条件让她讲究。

    禾香如实坦白“是侯爷的交代。”

    明娆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每日我的饭桌上都有一道甜食,侯爷也喜欢甜食吗”

    禾香摇头,“侯爷在吃食上不讲究,有什么便吃什么,并无特别的喜好。”

    事实上,安北侯因为常年行军打仗,对食物的要求只有果腹一点。他懒得与人吩咐自己的喜好,更懒得挑剔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只要自己不饿死就行。

    “您的饮食,也是侯爷的交代。”禾香说。

    “那我的衣裳这些料子与颜色,我都很喜欢。”明娆抿了下唇,突然怔怔望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

    虞砚正现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神并无不妥,平淡得仿佛真的在看一个陌生人。

    禾香不知身后情形,又如实道“也是侯爷的交代。”

    所有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他对自己的事不甚上心,对她的却

    起初没察觉,经人点拨,再细细思量,她在侯府生活得很舒服,与从前在凉州老家时并无分别,想来不是自己适应的好,而是有人精心安排。

    梦醒了。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今生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明娆仍在装睡,任由陈氏的人为自己换上嫁衣,梳妆打扮。

    “哎哟,这睡着做什么美梦了,竟还笑得出来”王嬷嬷小声嘀咕。

    “哼,也就在梦里笑笑了,看她醒来哭不哭。”明妘顿了下,又笑了,“不对,说不准未等醒来,半路上就被克死了,哈哈。”

    “死了才好呢,死了咱们家才更安全,是吧阿娘”

    陈氏没说话,目光一直在新嫁娘的脸上徘徊。

    她记得当初秦氏入府时,也是这般美。

    有的人天生丽质,不需如何装扮点缀,便可美得不可方物。

    有的人姿色平平,无论何时都要逊色一筹。

    世间本来就是不公的,就好比今日,她偏要护着自己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不是吗。

    一番折腾,明娆被人匆匆架起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或许自己当初表现得太过胆怯,叫虞砚也同样无所适从,所以只是克制着与她保持距离。

    今生她是自愿的,明娆想,一切该有些不同了。

    喜轿被迎亲队抬走,信国公府一家人站在府门,神色各异。

    陈氏面色平淡,明妘得意洋洋,信国公龟缩在人群里,低着头,眼中尽是愧疚。

    信国公对于要替嫁的事并不敢有什么怨言,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他总要做个选择题。

    他已经对不起秦氏一次,原本是不想再多这一次的,可是陈氏太过强势。

    “怪只怪你没有能耐,吃的是我陈家的软饭。”陈氏看着丈夫纠结痛苦的神色,冷笑着说。

    当初信国公为了陈家的财,才负了明娆的娘,娶了陈氏。

    这么多年,他一直看人眼色过日子,如今的局面,也都只能怪他咎由自取,他心里甚至在庆幸明娆是睡着的,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

    明卓锡骑上了马,悄悄跟在队伍的后面,他要亲眼见着明娆平安地进侯府才放心。

    至于明娆的大哥明迟朗

    明家自上而下,只要他是愤怒的。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知晓的时候,已无力回天。

    景玄元年,八月初十。

    明娆再一次替嫁给安北侯。

    在明娆重生伊始,在她选择进宫与虞砚相遇,命运的的齿轮便发生了错位。

    他们的故事从那时起,开始重新书写。

    而此生的转折,在今日发生。

    咚咚咚

    喜轿之上,被人连射三箭。

    明娆猛地回神。

    喜婆不知新娘是被昏迷放倒了塞进轿子的,她高喝一声“新娘下轿”。

    轿帘被人挑起,明娆深吸了口气,没有犹豫,拎着裙摆,走了下去。

    这一次她是自己走下来的。

    安北侯此刻大概还不知,自己娶的人已经被换了吧。

    红色盖头下,明娆抿着唇,笑了下。

    红绸塞进掌心,另一端被人牵直。

    迈过火盆,跨过马鞍,拜过天地。

    虞砚亲自将新娘送进洞房,而后屏退了所有人。

    整个院子,都被清场。

    虞砚扶着被遮住视线的明娆走向床榻,她坐在大红锦被上,心跳如擂鼓。

    他们的婚礼匆忙,一切从简,安北侯府没有请宾客,这是虞砚自己的意思。

    他不想她的新娘被人看见,就算是隔着红盖头,也不行。

    一切进展地很顺利,他说过,这次的新娘不会死,那么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地进到他的府上。

    只是

    虞砚突然有些不敢掀开盖头。

    她是被厌弃的,被放弃的那个。

    他早就知道明家会将她丢过来替嫁,他眼睁睁地见她受委屈,却十分开心。

    虞砚承认自己十分卑劣,可这份邪恶阴沉的心思又叫他格外兴奋。

    一边有些愧疚,一边又期待着。

    她终于是属于他的了。

    虞砚深吸了口气,冷着脸,缓缓挑起红色盖头。

    他以为这场赐婚于她而言是牢笼,正预备着告诉她木已成舟,挣扎无用,休想着逃离之事,他自会好好待她。

    本已做好了面对一张郁郁寡欢的脸的准备。

    可盖头揭下,虞砚的手指微颤,红绸慢慢飘落在地上。

    不期然见到的,竟是女子的盈盈笑脸。

    大婚之日,向来喜好淡妆素衣的少女一改往日风韵,浓妆妩色,红衣白肤,更衬得玉骨冰肌,眉目如画。

    喜烛火光摇曳,斑斑光影映在她胜雪的面庞上,留下一片暖色,让她美得不真实的容貌顷刻间又动人了许多。

    女子怯生生的眸子里雾气氤氲,目光躲闪了下,终是轻抬轻灵通透的瞳眸。

    大胆望去的,是盛满了羞窘的眼神。

    虞砚生平第一回体会到了茫然二字的滋味。

    他有些不解地望向明娆。

    她为何这般看着他,她不难过,没有在哭吗

    虞砚以为她会落泪的。

    只看了一眼,便又有些不安地移开对视。

    不敢看她,他竟也有今日,竟也有“不敢”的时候。

    明娆望了一眼男人好看的侧脸,害羞地垂下眸。

    她抬起手,轻轻扯了下男人的大红喜服衣角,无辜又娇羞的一声

    “夫君,喜服很重,头饰也很重,帮我拆下来好吗”

    衣服很重,脖子很酸,肩膀也有些累。

    昨日趴在桌上睡了太久,娇贵的身子本就不适,又僵硬着任由陈氏她们摆弄了一早上,早就倦了。

    她只想尽快松快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声娇媚呼唤,还有引人遐思的话语,叫那个本就对他抱有别样心思的男人有多难熬。

    虞砚沉默了太久,明娆奇怪地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

    男人冷着脸,脸色十分难看,肢体更堪称僵硬。

    他呆愣在明娆面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的头饰瞧,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怎么打击这么大吗

    他是生气了吗因为明家欺骗了他,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欺君之罪就该杀头,将庶女替嫁过来,更是没将虞砚放在眼里。

    前世自己昏睡着,不知道他初看到新娘的脸时是什么表情,虽然她醒来时,虞砚并未为难她,但说不准已经生过气了。

    她不敢再胡乱叫他,又改回那个保守不会出错的称呼“侯爷侯”

    虞砚的神情顿时更加难看,眸光晦暗,目光下落,改为凶狠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娆打了个寒颤,委屈地眨了下眼睛,“怎么了”

    她有些累,身子稍稍后仰,手撑着身后的榻上。

    虞砚微眯了眸,上下仔细打量着她,良久,突然倾身靠近。

    没等明娆反应,便将她拦腰抱起。

    明娆瞪圆了眼睛,像是受惊的小白兔,这次倒是没叫出来,大约是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回生二回熟,她懵懂地呆呆地望着虞砚的侧脸,不知他要做什么。

    虞砚将她抱到梳妆镜前,放下。

    这个梳妆的地方看上去很新,像是新打造的,明娆仰头,与虞砚微淡微凉的目光撞上。

    “我不太会,你能帮我吗”

    虞砚抿紧了唇,沉默着。

    “帮帮我”明娆又去拉他的衣裳,拉一下,说一遍,“帮帮忙,脖子痛。”

    虞砚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繁复的发饰上,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别处,不去看她。

    从前怎么未察觉,她竟这般会对人撒娇。

    她对家人都这样吗她的哥哥,她的娘亲,她的好友,都见过这幅动人的样子吗

    她也用这么柔软娇媚的声音对着别人说过话吗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闸,便不受控如脱缰的野马,思绪渐渐跑远,虞砚面上寒色愈发得重,眸光更暗,攥着发簪的手逐渐用力,指节青白。

    “嘶”

    女子轻轻的抽气声将他从偏执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虞砚低头望去。

    女孩轻咬着下唇,约莫是痛得狠了,一双勾人的眸中雾蒙蒙的,手指蓦地收紧,将喜袍攥得发皱。

    虞砚喉结缓缓滚动,“这么娇气”

    女孩迟疑地点点头,小猫儿一样地“嗯”了声。她以为他在嫌弃自己,便没敢抬头,错过了男人唇边浅淡的微笑。

    虞砚摒弃掉所有不合时宜的念头,集中精神,放轻手中动作,梳理着她的长发。

    这么娇气,这般怕疼,那今夜

    明娆虽从小没有父亲疼爱,却也从话本里见过,恩爱的夫妻,丈夫会为妻子画眉,她想,这一世,总算有了个好的开头。

    就算往后他们没办法拥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做到举案齐眉,还是不难的吧。

    毕竟

    繁重的头饰尽数摘下,墨发如瀑散在肩头,明娆偏过头,含羞带怯地凝望着他。

    毕竟他愿意为她卸下发冠,愿意为她梳发。

    明妘那句话说的当真对极了。

    老男人,最会疼人了。

    原本嫁过来,面对他时,还有些害怕,就像上一世那样。

    就算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会待自己很好,不要惧怕他,不要躲着他,可是安北侯的气场总是过于强大,尤其是那双凌厉的凤眸,淡淡一扫,她就忍不住退却。

    可是他此刻的样子,叫明娆更多了些踏实的感觉。

    他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是她的夫君,自己不该心生怯意。

    明娆的目光逐渐坚定,唇角慢慢漾起笑容。

    以指为梳,虞砚小心翼翼地将她所有的发饰都去除,这才松了口气,垂眸望她。

    少女不知已看了他多久,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里头闪动的情愫,是虞砚看不懂的。心跳有点快,许多年都未有过这般慌张。

    他嗓子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噎得声音发哑。

    他疑惑道“你很开心吗”

    明娆理所当然地点头,莞尔一笑,“开心呀,大婚是喜事,怎么会不开心呢”

    她眼睛里盛着闪亮的星光,亮得人不舍得挪开眼。

    展颜一笑,胜过万物光辉。

    她笑得真诚,目光纯澈,答得更是自然,叫人忍不住信服。

    可是与他成婚,当真毫无怨言吗。

    “为何”他舔了舔唇,有些紧张,“本侯,我”

    “因为你很好啊。”

    因为你很好啊。

    很好啊。

    好吗

    虞砚心弦微动。

    他本能地觉得不能再这样与她对话下去,于是他克制着,不再看她,不再说话。

    可是有人偏偏不遂他愿。

    “侯爷,”她说,“还有衣裳呢。”

    虞砚心口发闷,手足无措,掌心开始冒汗。

    他别过头,“衣裳不会自己脱吗”

    “能只是我的手臂很痛,抬不起来。”明娆有些无辜地抬眸,诉说缘由,“昨夜枕着睡久了,有点疼,您就帮我解开外袍就好。”

    她想的很简单,只是外袍,对于虞砚来说是举手之劳。

    至于她为何对虞砚如此放心,那全是因为上一世,他新婚之夜也没对她做什么,他是个很有风度、很会照顾人的男人。

    而且就算他想做什么,那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已经是夫妻,他若想圆房,自己也愿意,只是希望他别嫌弃自己什么都不会才好。

    寻常人家出嫁前,母亲都会给孩子送来启蒙的书册,明娆没有经历过,她不太懂,只约莫知道,大概很疼。

    想到自己娇贵的身子,又想到自己对疼痛格外敏感,明娆的脸蛋又泛起热意。

    不然还是慢慢来好了。

    明娆在男人长久的沉默下已经心生怯意,她红着脸,别过头,刚想说算了。

    虞砚突然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

    明娆怔怔地看着他。

    虞砚微仰着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瞧,见她没有任何勉强和抵触,才慢慢地抬起手。

    他先试探着,抬手拽住了她的衣带,挑起来,执在手中,指腹慢慢捻过绸缎带子。

    女孩神情未变,仍微微低头,望着他发呆。

    她从没有这个姿势看过他。

    安北侯,驰骋沙场的战神,一向都只有别人仰望他的份,可他此时此刻弯下了腰,就在她的面前。

    明娆羞窘地闭了一下眼睛。

    在她闭上眼睛那一瞬,额头上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了上来。

    虞砚抬起上身,轻轻吻在她的额头。

    明娆吓得忙睁开眼睛,她错愕地看着男人棱角优越的下颌,刹那间,身子僵住,不敢动弹。

    鼻间皆是他身上清冷的淡香,还混着淡淡的一点安神香味。

    上回见面时,他身上还不是这个味道,而此刻的味道,倒是与前世很像了,这股安神香,也像极了她惯用的。

    源源不断的暖意直往心口涌,心潮澎湃,被他亲吻的地方,皮肤稍稍发麻,除了一股冲上头顶的强烈的麻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心中也燃起一丝冲动。

    明娆突然后退了些,抬了眼,撞进他愈发深邃的眸中。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对视片刻,明娆突然微微仰头,抬起下巴,仿佛是仿佛是受了蛊惑一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虞砚握着一角衣带的手指顷刻间收紧,呼吸在这一刻失了节奏。

    毫无犹豫地,修长匀称的手指穿进带子里,勾勾挑挑,绸带落地。

    厚重的婚衣没了束缚,慢慢敞开。

    她里面穿着的是大红色的内杉,玲珑身材,尽显妩媚。

    虞砚眸色幽邃,深深望了她一眼。

    蓦地将人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喜榻。

    红烛燃尽,骤雨方歇。

    那件明娆嫌弃沉重的嫁衣已沾湿,皱皱巴巴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盖在上面的,是男子的红色婚服。

    回荡了半宿的小兽般的呜咽声终于停了,虞砚懒散地靠在床头,臂弯蜷缩着个小女人。

    雪肌腻理,莹白如玉。

    青丝如墨般铺在他的胸口,大红锦被盖至她的香肩,半掩妩色,带着欲迎还拒的诱引。

    女子眼尾殷红,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她鼻尖红红的,唇上还泛着水光。

    虞砚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女孩粉嫩的脸颊,痒痒的。

    被人扰了清梦,明娆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被水洗涤过的眸子含烟笼雾,她见到他笑意疏懒,大脑嗡得一声。

    被反复吸吮过的唇还在麻着,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来了些脾气。

    早知会疼,可没想到竟这般痛苦。

    她不好意思控诉什么,羞于回忆起方才发生的种种,撑着身子想要翻身,却在要动作的时候,被人察觉到意图。

    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不叫她乱动。

    “躲什么”

    低沉沙哑的声音又拖着懒洋洋的长音,微调散漫,放松惬意。

    他舒展的眉间,含笑的凤眸,上扬的唇角,无一不再诉说着他的愉悦。

    明娆顿时气得想要咬他一口。

    齿尖磨了磨,视线突然顿住。

    目光聚在他身上

    他的胸口,肩膀,甚至是下巴

    都有她的小牙印

    真要命

    明娆紧紧闭上眼睛,不好意思地往下缩了缩,脸埋进被子,像是只要把自己藏起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头顶传来男人短促的轻笑声。

    “虞砚”

    明娆恼羞成怒,于被下发出一声无能的怒吼。

    说是怒吼,那是明娆自己觉得。听在虞砚的耳中,实在也算不上凶。

    娇娇的一声,倒是又勾得人还未熄灭的邪火又死活复燃,再度卷土重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竟是这般动听。

    虞砚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在想要的某些事上,他从来不会与人客气。

    于是在她徒劳的抵抗中,他又慢慢地品尝起今夜的加餐。

    再度归于宁静,已是天光泛白。

    明娆累得睡熟了。

    虞砚安静起身下地,线条分明的腹肌暴露在了穿透进来的浅薄的日光之下。

    他将地上的两身喜服捡起,随意披上自己的那件,将女子的红嫁衣叠好,放在暖榻上。

    原本铺着的被褥已经湿了一大片,再也不能用。

    虞砚唤人送来热水,试好水温,将明娆抱着放进了浴桶中。

    温暖的热水没过肌肤,舒适感顺着肌肤的纹理下渗,直入骨子里。

    明娆喟叹了一声,满足地弯起唇角。

    她当真是累坏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虞砚双手撑在桶的边缘,微微俯身,唇畔上扬。

    目光难以从她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上挪开。

    欣赏自己的杰作良久,虞砚笑得满足。

    他前倾身子,黑色的发由肩后滑落,发尾落入水中。

    水中的女子动了动,水波荡漾,漂浮的一束墨发随着波纹,缓缓靠近水中的娇躯。

    发丝若有似无地扫过了她的胳膊,虞砚的目光微沉。

    迟疑片刻,捻起那一溜湿发,夹在指尖,看了半晌。

    将头发凑近鼻子,轻轻一嗅。

    不知是不是幻象,他竟能从这水中闻出她的味道。

    淡淡的香甜,直往人心底钻。

    自己被她碰过的地方,从来都不会叫他觉得恶心。男女之事上,他一向想一想便觉得反胃,可对着她,不会。

    这么多年,他的洁癖只对她无效,只对着她。

    虞砚很喜欢这种唯一。

    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也是个能耽溺于男女之事中的人。

    虞砚偏过头抿去笑意,又趴在桶边眷恋地看了她一会,直到天色越来越亮,才不舍地离去。

    下属已经将干净的无人碰过的新被褥放在外间,虞砚捞起走向内室,亲手将脏了的被褥换下,铺好干净的。

    收拾好床铺,他赶在水变凉之前,从净室将昏睡的女子抱了出来,轻轻放回榻上。

    自己又折回去匆匆沐浴一番,不多时,折返回来,将人搂进怀中。

    再休息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又要离开了。

    一想到要离开京城不知多久,心中的悦然便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烦躁郁结。

    刚刚才拥有的人,很快又要放手。

    他开始担忧,若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觊觎怎么办。她若是又对着别人笑,又该如何。

    虞砚一想到这种可能,心里便会生出杀意。她对谁笑,他就想将那人的眼珠挖出来。

    挖出来,别人就瞧不见她的美了。

    被印上他的记号,已然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的洁癖,已经同样作用在明娆的身上。

    不允许别人看她,不允许别人惦记着她。

    焦躁感紧紧束缚着他,揽着女孩的手无意间收紧。

    明娆再次被吵醒,她抱怨似的轻哼了声。

    虞砚猛地回神,眼眸低垂,看着女孩双睫微颤,慢慢睁开朦胧睡眼。

    四目相对,他不知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缱绻温柔。

    “侯爷”

    虞砚嗯了声,“不睡了”

    “睡。”还很困,只是被人抱着,她不习惯,所以睡不太好。

    明娆困得说不出话,作势往后躲了躲,她想一个人睡会,不曾想触及到男人最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经。

    虞砚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揽着她的手臂愈发使力,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

    “痛”

    一声痛呼,并未叫虞砚怜香惜玉,他语气有些僵硬,“为何躲我。”

    “你太吵了,我睡不着。”明娆困得迷糊,嗔了他一眼,伸出痕迹斑斑的手臂,捂住了他的嘴,“你闭气。”

    总是一呼一吸,气喷在她脸上很痒,根本睡不好。

    她实在太累太疼太困倦,若是昨夜之前,她当真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这样做,可是她现在精神不清醒,心中又含了对这个粗鲁的男人的一腔愤懑,还肯理他,那都是她大度宽容。

    虞砚愣了下,在她掌心轻轻笑开。

    “是我不好,累着你了。”

    明娆懒得理他,不顾阻挠与制止,挣扎着想要翻身,却因撕扯到了什么,疼得她瞬间清醒,倒抽一口凉气。

    天色还早,虞砚大发慈悲,给她独处的时间好好休息。

    他松开人,翻身下榻,再回来时,已换好了干净的铠甲战袍。

    明娆浑身难受,自他走后便再也没睡着,见他回来,正欲起身,脚踝突然被人攥住。

    温暖的手掌牢牢包裹了她纤细的踝骨,下一刻,圈上了一抹冰凉。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上了锁。

    明娆慌乱睁眼,肘撑起上身望去。

    男人正跪在榻前,亲手为她系上了金锁铃铛。

    “这是”

    “这是本侯亲手做的。”

    金色的细锁链缠绕在白皙的肤上,小小的铃铛坠于尾端,锁扣牢固,唯有钥匙才能打开。

    “金锁铃铛”明娆轻声呢喃。

    她隐约觉得,虞砚的情绪不太对,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这个脚环她很喜欢,好看,西北那边有许多异族部落的姑娘也会带脚环,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只是这锁链明娆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异样。

    她悄悄抬眸,虞砚仍跪在原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脚腕瞧。

    怪异感更浓了。

    寂静好半晌,忽听他问

    “你喜欢吗”

    明娆体力不支,躺了回去,她望着床幔,低声反问“你亲手做的吗”

    “嗯。”

    “那我喜欢。”明娆道,“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用了心做的礼物,怎会不喜欢呢。

    明娆只是对这一份心意表达肯定,她不懂这份礼物真正的意图,更没想过,接受它,代表着什么。

    虞砚沉默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了句好。

    他将自己亲手打造的金锁铃铛系于她的脚踝,锁住。钥匙只在他这里,旁人都无法打开。

    他将她锁住,永永远远地锁起来。

    美人倾城,不在骨肉,而在灵魂。

    她天生就该属于他,被他占有,被他珍藏。

    她由里及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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