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宴的地方在后宫的凤光殿,这里是一处高台,在华林园中,能欣赏到园中的美景。暮秋之时,虽然百花凋零,但华林园的山水景致,错落起伏的亭台楼阁,带着鲜明的江南特征,仍是金陵的一绝。
张太后和萧令娴是最早到的,宫女们正在席案上摆放果脯,谢鱼正里外忙碌。她跟皇后分工明确,一个内一个外,两个人搭配起来,事半功倍。
“大伯母,我去帮六嫂嫂的忙。”
张太后笑道“去吧。”
虽然长沙王在都城中有府宅,但萧令娴不愿意跟他同住,依然住在宫里。
自从知道郗氏女要嫁给她父王之后,她也不找皇后的麻烦了。甚至觉得,同为士族所出,皇后和郗氏女真是高下立判。皇后高贵端庄,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也不会使阴谋诡计。郗氏女表面上也是高贵端庄的模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没人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宾客陆续到来,萧令娴一眼看到谢羡,欢喜地跑过去,“你来了”
谢羡从小到大,遇到过的围追堵截不少,很执着的也大有人在。在知道他有婚约的情况下,穷追猛打的也不在少数,所以他并未把这位始宁县主放在眼中。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想要好吃的好玩的孩子,图个新鲜。
所以她去五经馆,她跟着他,他都随她去。
谢鱼走到他身边,唤了一声“三兄”,他露出笑容,行拜礼“临川王妃。”
“今日是家宴,三兄就不要跟我见外了。”谢鱼拉着谢羡到一旁,轻声问道,“三兄明日要去海陵郡”
谢羡点了点头。
谢鱼不自觉地抓着谢羡的手臂,低声道“不能不去吗让王世叔代你去。”
她对父亲的死心有余悸。四年前,她虽然还小,但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那段时日,父亲非常忙碌,本来每日再忙都要问询她的功课,但也无暇顾及。后来有一日,父亲回来,将他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日,谁也不见。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就是奉命去海陵郡视察海况。
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吏曹的命令,我身为官员,怎能随意更改。父亲的事只是意外,你不用担心我。”谢羡温声安慰谢鱼。
谢鱼仍是惴惴不安,她这几日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萧宏总安慰她,说她思虑太重,杞人忧天。可她内心一直有种感觉,父亲当年的事并不是意外,他们谢家曾那么显赫,遭到旁人的妒忌罢了。只不过出于对她的保护,母亲和兄长们都没有言明。
如今谢家好不容易有复起之势,大兄的身体不好,希望便全在三兄的身上。三兄若有事,他们谢家真的无望了。
另一边,萧纲把萧令娴叫了过去。
“回荆州的行李,都准备好了没有”萧纲问她。
“我不回去。”
“你又在胡闹什么”萧纲板着脸道,“你做的那些事,我已经不追究了。你叨扰陛下这么久,在都城又闯出不少的祸事,陛下没有怪罪,已是万幸。你在荆州怎么胡闹,好歹也是我们自家关起门的事,你在这里胡闹,丢的是萧家的脸”
萧令娴别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这时候,郗微开口劝道“县主还是小孩子,大王慢慢跟他说,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来,县主先坐下喝杯水。”她拿着碗递给萧令娴,谁知萧令娴一把挥开,水顿时洒了她满身都是。
左右都惊呼出声,围了过来。
“萧令娴”萧纲气得大吼一声,抬手要打人。
萧令娴也没想到会把郗微泼的满身是水,她迅速逃到张太后的身边,躲在那里不敢出来了。
谢鱼也停止跟谢羡的谈话,走到郗微的面前,关切地询问。郗微脸上还在不停地滴水,陈氏正在给她擦拭。
“好端端的弄成这副模样。哎,阿娴太不懂事了。”
谢鱼说“恐怕后宫里,只有皇后娘娘那儿有合适的衣裳给郗家娘子替换,母后,我这就带她过去吧。”
“好。你去吧。”张太后应道。
毕竟是皇帝的生辰宴,息事宁人才最为要紧。
郗微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停地安慰萧纲,让他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实则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萧令娴绑起来,狠狠打一顿出气。等着吧,总有一日,她会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她现在的万般忍耐求全,都是为了后面的大计。
谢鱼带着郗微到了显阳殿外,郗微抬头看了一眼那恢宏的宫宇。日光落在屋顶的片片瓦当上,光芒浮动如同金子一般璀璨。飞翘的檐角和繁复的斗拱,以及高大连续的门扇和窗牖,几乎与帝王的中斋同制,彰显了后宫之主尊贵的身份。
她踏上那梦中走过数次的台阶,步步靠近这座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宫殿。
与她梦境里那冷清庄严的感觉不同,丹墀的栏杆边摆着几盆花,虽然花谢了,但叶子蜷曲,仍有绿意,为这宫殿增添了几分生气。门外站着的宫女,也不似她身边那些个胆小畏事的,整日战战兢兢,反而活泼开朗,有的还会偷偷说两句悄悄话,氛围显得和乐而轻松。
门扇洞开,她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殿中的摆设,处处都有迎合王氏之女身份的巧思。就连那个凤座,屏风,都与她的不同。
她做皇后,与其说尊贵无比,倒不如说只是帝王后宫的一个摆设,是帝王管理后宫的工具。萧衍从来不管后宫的事,不过听说谁因家中得势而跋扈了,背后的小动作搞多了,就提醒她去处置。她为帝王鞍前马后,为了保住这尊贵的后位,手里沾了不少人命。所以她的显阳殿周围始终萦绕着一股怨气,清冷而孤立,后宫之人都不愿意靠近。
再看王氏女的显阳殿,乾坤朗朗,清风自在,象征着光明与高贵。
萧衍是真的不舍得让他心爱的女人,沾染一点点的污秽,索性连一个后宫都不立。
郗微在心中冷笑,同样是皇后,真是天壤之别。
她随着谢鱼站在殿门外,等着召见。
王乐瑶正与桓曦和交代明日离宫后的事情,听到郗微被萧令娴泼了水,要换身衣裳,谢鱼亲自领着她来的,就让竹君出去把人带进来。
桓曦和便先行告退了。
郗微上一次见王乐瑶还是重阳之时,一晃快两个月了。
那时大概萧衍在病中,她的精神状态不佳,眼底都有黑影,面色憔悴。如今好了许多,满面红润,眼神有光,一看就是被男人小心呵护疼爱的模样。她似乎偏爱珍珠,蓝色绣梅花的大袖衫上,用珍珠点缀花心,显出清冷而又高雅之姿态。头上的凤凰步摇当中也镶嵌了一颗硕大明亮的珍珠,珠光烨烨,华贵无双。
难怪近来民间一珠难求,皇后的喜好,已然成为了士庶女子争相效仿的对象。
前齐皇族酷爱金玉,导致珍珠无市,很多珠民因卖不出珍珠而自尽。如今因皇后偏爱珍珠,珍珠的市价一高再高,朝廷又减了征赋,沿海珠民的日子顿时好过许多,落海为寇的事情也少了。
上位者一些看似无心之举,实际都对国家和百姓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谢鱼先对王乐瑶行礼,然后道“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娘娘给郗家娘子找一身衣裳换上,然后就可以去请陛下了。”
“好,辛苦你了。”王乐瑶笑道。
“都是我应该做的,那我先回去了。”谢鱼行礼后便退下了。
王乐瑶看向郗微,她确实有几分狼狈,衣裳上的水渍还未干,头发也湿漉漉的,就让竹君带几个宫女,陪她去寝殿里面挑选衣裳。她在闺中时所穿的衣裳还留了几身,刚好可以给郗微穿。
郗微走进寝殿里,最先看到的是萧衍最为厌恶的珠帘和垂挂在床帐上的各式香球。
她知道这些是士族女子最喜爱的装饰,曾效仿,但萧衍嫌碍事,命她统统撤掉了。到了王氏女这里,自然是想怎么挂就怎么挂。而且整个寝殿,分明是按照王氏女的喜好来布置的,温馨且舒适,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是在宫中。
她又想到,自己曾想在寝殿里放几样旧时用惯的东西,女史却提醒她,她是皇后,不再是郗家娘子,过去的东西都应该摒弃,皇后要有皇后的样子。她身边那两个女史,就像是萧衍的眼线,盯着她的一言一行。
呵呵,男人,爱与不爱真是太明显。她需要做个无可挑剔的皇后,震慑六宫。他却为了王氏女,处处迁就。
竹君打开箱笼,郗微一眼就看到了萧衍的衣物。在她的梦里,萧衍从不把他的衣物跟她的放在一起,泾渭分明。他们与其说是夫妻,更像是君臣,各取所需。
她收回目光,手微微在袖中握成拳。
她委屈求全十年,换来的结局却是一杯毒酒,怎能不恨。她以为萧衍是没有心,天生冷情。他不过是所爱另有其人罢了他可以为这个女人,放弃原则,放弃喜好,放弃六宫粉黛,甚至还有他帝王的尊严。
竹君看到郗微的面色很冷,以为她是冻着了,赶紧命宫女手脚麻利一些,帮她换了娘娘的旧衣。娘娘的旧衣大都素雅,跟郗家娘子的气质倒也算般配。竹君又重新为她梳了发髻,然后领她到正殿里。
“衣服可合身”王乐瑶问道。
她向王乐瑶行礼,“合身,多谢皇后。”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见陛下了。”王乐瑶说完,经过郗微身边的时候,听到对方轻声说“娘娘,谢羡可能有危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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