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开始, 关于将立的皇后身世有疑的流言就在都城里传开了。
宗正卿萧常领着一帮老臣,涌到中斋求见萧衍。他们要让王氏一族解释清楚,否则立后之事,无法再继续。
本来萧衍要立王氏女, 朝堂中就颇有微词。皇帝私下用权, 强行破坏了王谢两家的婚盟, 有悖帝王之道。而且王家已经如日中天,再出一个皇后, 便无人可以牵制抗衡。所以无论士族或寒门, 都不愿意看到王氏女被立后。
萧衍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萧常是他的族叔,为人迂腐刻板,只认死理,但在朝中和族中的威望都很高。他一口一个“后与帝齐体”,“海内须服”, 四下应和,萧衍不可能直接将他拖出去, 最后答应三日之内会查清此事。
朝臣走后,萧衍只觉气血上涌,王允这是挖坑给他跳他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然后一脚踹翻了殿中的香炉, 香灰撒了满地。内侍们都不敢靠近暴怒的皇帝, 跪伏在地上。苏唯真命人都退出去, 自己跟在旁边,不停撤走尖锐的东西。
萧衍力大无比, 需要几个人合抱才能制住他。
许宗文闻讯赶来, 先是点燃迷香让萧衍失去知觉, 然后才将他扶到寝殿的榻上,在他的头上施针。
“这段时日,陛下已能安睡几夜,病情也有所好转,怎么忽然又犯病了”
苏唯贞叹道“还不是皇后的事情闹的。陛下的压力也很大,都是自己扛着,这下是彻底爆发了。”
“陛下的性情,喜欢把事情藏在心中,这对病症大大不利。你还是要多想办法,引导他说出来才是。”
“我哪有办法。”苏唯贞担心地看着皇帝,恐怕只有王家娘子才有这个本事。
他知道近来主上病情好转,多半是因为那个王家娘子。只要跟王家娘子接触过,主上多半能安睡。所以他也盼着新皇后入宫,常伴主上身侧,然后慢慢找到治愈顽疾的办法。哪里想到,王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简直让主上措手不及。
稍后,萧宏,沈约和柳庆远都赶了过来。
萧宏站在寝殿外面,着急地往里面张望,刚好这时,苏唯贞出来,他便过去问道“阿兄如何了最近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会突然发病”
苏唯贞掩好门,带着萧宏走远几步才说“许奉御在里面照看,主上应是没有大碍的,眼下正在休息,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萧宏皱眉,说道“因为立后的事”
苏唯贞点了点头,“下午,宗正卿带着一群官员过来大闹,逼主上必须查清王家娘子的身份。主上虽然把他们打发走了,但此事处理不好,一则王家娘子会收到伤害,二则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会借题发挥,所以主上的压力很大。”
沈约在旁说道“今日在太后那边,陛下已经出面处理过一回。想必郡公夫人回去后告诉了宗正卿,宗正卿觉得主上徇私护短,这才发作。本来王公和宗正卿就常因政见相左而不合,这么个把柄送到宗正卿手上,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不过以王公之能,不会不知立后势必牵连出四娘子的身世。他就没有应对依我之见,先别着急,这两日,王家肯定会有所动作。眼下,陛下的身体最为要紧。”
柳庆远和萧宏坐在外面,面露忧色,却什么都做不了。沈约把苏唯贞请到一旁,“先前你跟我说,主上的病是因为王家娘子好转的此话可有证据”
苏唯贞道“先前我还觉得是偶然。可后来观察,主上跟王家娘子见过后,那一夜必定睡得安好,不再做噩梦。能睡得好,精神自然也好,那头疾之症便缓解了。不过,此次病情来得突然,我刚才怕临川王担心,所以有所保留。”
沈约沉吟片刻,说道“这样,此事先瞒着太后。然后你亲自出宫,去把王家娘子悄悄接进来,记得把陛下的病情如实相告。陛下需要她。”
“可沈侍中,这不合规矩。若是被主上知道了,恐怕”
沈约摆了摆手,“一切以陛下为先。后果,我来承担。”
王乐瑶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就觉得困倦了。她在榻上小憩,一觉睡到了天黑。
这一觉睡醒,她的精神好多了,大概是父亲回来让她太过高兴,剩下的那点病丝好像也都去了。
竹君听到动静,端着茶水进来,“娘子总算睡醒了,可是饿了”
王乐瑶摸了摸肚子,是觉得有点饿,询问竹君“父亲还没回来吗”
“主君和府君一同出去了,走得很急。听大总管所言,估计今日回不来。”
父亲一回来就在忙什么难道是因为母亲的事
今日宫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伯父不可能不知情,也必定在想对策了。王乐瑶本来想亲口向父亲询问,看来还得等父亲回来再说。
竹君把食案拿进来,给王乐瑶布菜。
王乐瑶正在专心地进食,侍女在外面急冲冲地说“娘子,宫里的大长秋来了”
大长秋是皇帝的亲信,王乐瑶直觉是萧衍有事,立刻放下碗筷出去。
苏唯贞神色焦急,看到王乐瑶出来,向她见礼,“娘子可否屏退左右我有话要说。”
王乐瑶抬手,竹君就带着婢女们出去,还把门关上。
“您这么晚来见我,是有急事”
苏唯贞这才说“娘子还记得在永安寺见过主上吧实不相瞒,主上是去永安寺找空道僧治病的”
王乐瑶听苏唯贞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没想到,那么强大的人,竟然有多年缠身的顽疾,平日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帝王的弱点,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苏唯贞选择告诉她,就是没把她当做外人。
“大长秋希望我怎么做”
“只要娘子在主上身边,对他的病情肯定有利。主上自下午时就未醒,娘子可否去陪陪他”
王乐瑶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这于礼不合。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深夜去往皇帝的身边,被世人知道,恐怕唾沫都够淹死她了。可想到萧衍几次三番地维护自己,眼下人躺在中斋里,不知病情如何,她又狠不下心。
他们是即将要共度一生的人,她不能不管他。就算什么都做不了,至少能像他照顾自己一样,陪在他身边。
王乐瑶很快做了决定,“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苏唯贞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大喜,又说道“为了不引人注目,别惊动府里,娘子一人随我入宫就好。”
王乐瑶点头,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悄悄跟苏唯贞出府,坐上牛车。
宫门都已经打点过了,牛车直接驶入,直接到了不能前行的地方,她才下来。
夜晚的建康宫,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远处起伏的山势,仿佛嵌在广袤高远的夜空之中,成为宫城壮阔的背景。点点星火,几乎微渺不可见。
王乐瑶跟在苏唯贞后面,步入中斋,看到萧宏几个人,一一见礼。
柳庆远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王家娘子,见她衣着轻便,发髻上只插着几只珠花,更显得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以往他见过的士族女子,要么仗着家世骄纵任性,要么目空无人。她却平和安定,淡然从容,好像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改色。
那种气质很独特,难怪陛下会喜欢她。跟她在一起,整颗心似乎都会变得宁静,如同大雪后的无人之境。
萧宏愣了一下,王乐瑶已经从他面前走过,跟着苏唯贞去寝殿了。
空气中唯余淡淡的馨香。
许宗文还在里面照看萧衍,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看过来。
他跟王乐瑶接触过几次,自然知道她的身份,便从萧衍的身边退开,轻声对她说“陛下还没醒。我们在外面等着,娘子有事就叫我们。”
王乐瑶点了点头,他们就出去了。
她是第一次进帝王的寝殿,这里比外面更空旷,陈设十分简单,显得有几分孤冷。萧衍闭目躺在榻上,表情紧绷,眉头皱起,似乎睡梦中也并不轻松。纵然是现在,他身上也有种危险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王乐瑶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到旁边放置铜盆,便拧了巾帕,想帮他擦一擦。
她也没有伺候过人,但好歹是女子,心细如尘。先是擦了擦萧衍的手背和手指,让他放松下来,然后试着将他的手从额前拿开。
他的手非常大,掌心粗粝,布着很多伤痕和粗茧,触目惊心。王乐瑶端详他的手掌,从这只手,多少能看出他这些年所经历过的艰辛。这个人,对别人不留余地,对他自己又何尝不狠心。
她拿布轻轻擦着,害怕弄疼了他。以前她生病的时候,父亲也用这个方法缓解她的病痛。只是她动作笨拙,不知道做得对不对。
正擦着,忽然感觉到榻上的人好像醒了。
萧衍睁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住。
他的眼神跟平时不一样,混沌无光。
下一刻,他伸出手臂,一把搂住眼前的人,将她抱到了榻上。
王乐瑶差点惊叫出声。
这个榻本来就只能容一个人,萧衍又生得十分高大。王乐瑶整个人躺在他身上,被他用手压在胸前,不能动弹。
男人的身躯,隔着单薄的中衣,传来灼人的温度。雄浑的男子气息萦绕着周身,他的心房就在她耳边,“咚咚咚咚”地跳动着,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从未跟男子靠得如此近,身体是抗拒的,但又动弹不得。因为她知道,这样亲密的距离,乱动会更加危险。她的力气于男人而言,恐怕弱如小鸡。
“你又来了。”萧衍的下巴靠在她的发顶,紧紧地抱着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就没动静了,头顶传来深重的呼吸,好像睡着了。
其实萧衍以为是在梦里,并不知道身边这个是活生生的人。
万籁俱寂,唯有短促的更漏声,和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心跳。
王乐瑶趴了一会儿,感觉到腰上的手劲松了,才尝试着从他身上爬下来。她稍微整理了下衣裙,面颊滚烫,还是把他的手放进毯子里。
她搬了胡床坐在榻边,看着他的睡颜,已经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紧绷,而是放松的,没有防备的,看着便没那么吓人了。
她忽然不敢看他,脑海中尽是刚才躺在他身上的情景。她甚至不敢想,这个人平日都做什么梦。
不久,许宗文敲门进来查看,喜道“陛下脉象稳定,应是无碍了。”
王乐瑶松了口气,萧衍无事,她就可以回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