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病了两日, 毕竟身体底子好,很快就恢复如常。
这期间,他虽说在养病, 但从来没闲下来过,不是跟几个亲信聊政事, 就是拿着舆图沉思。
王乐瑶每日除了显阳殿和寿康殿, 最多时间都留在中斋, 陪伴君侧。
她终于知道了帝王每日到底要处理多少政务,台阁又会送多少的奏疏过来。根本就没有休息喘气的时候。还好有沈约和萧宏能帮忙分担,否则萧衍不是病死,早晚也得累死。
这日, 萧衍和沈约讨论政事,忙到顾不上喝药。苏唯贞很着急, 派内侍进去询问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王乐瑶恰好来探望萧衍,就亲自把药端了进去,放在萧衍的案上。萧衍侧头看见是她, 下意识地说“朕正忙着, 一会儿再喝。”
王乐瑶坚决地摇了摇头。
“大长秋说这药已经热过几回了, 陛下再不喝,我就要请沈侍中回避了。”
沈约看着他们那个向来说一不二的皇帝, 乖乖地把药碗端起来, 一饮而尽。他感慨世间这情字到底有多厉害,竟然能够一物降一物。
王乐瑶看着皇帝把药乖乖喝了,才把药碗交给竹君, 让她端出去。
萧衍只觉得这药苦到舌头都麻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对沈约说“刚才的事, 你接着说。”
“五经馆拟招收首批学子约五百人,可实际上只有不到一百人递交了请愿书。”
“这是为何”萧衍觉得奇怪,“世之所行的选官制度,注重清议。而负责评议的中正又多数由士族充任,朕为他们另辟做官的途径,他们应该蜂拥而来才对。”
沈约虽然猜测过原因,但话由他说出来必定惹怒皇帝,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不说。
萧衍又道“皇后,你觉得呢”
王乐瑶看向沈约,沈约笑说“娘娘不必顾虑,臣也想听听娘娘的高见。”
王乐瑶这才道“生源不足,一来是因为五经馆要交不菲的书费,二来几位博士,威望尚且不足,世人不信他们的才学,可以教导出官吏。陛下要办五经馆,不如同六疾馆一样,由国家出资,然后再请得像父亲和谢羡这样才冠当世的人做博士。”
“皇后倒是举贤不避亲。”萧衍意味深长地说到,“你父亲已经拒绝过朕了。”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陛下若认为父亲可以胜任,为何只一次就放弃了陛下重用寒门,大举提拔低等士族,但这些人在民间的声望,却远不如甲族。甲族统领南朝一百多年,自有其道理,谢羡是文献公之子,家学深厚,五经馆也不算权力中枢,为何陛下不肯让他来试试如果士族来教导寒门,可以打破士庶之间的隔阂,他们日后成为师生,同僚,再没有上下品之分。陛下是大梁之主,士族同样是您的子民,何故厚此薄彼只要能为国所用,应该抛开偏见,一视同仁。”
沈约拊掌,笑道“皇后所言甚是。臣公务缠身,无法去五经馆,否则还挺想做做这教书育人,又享清誉的博士。陛下若同意,臣可以去说服王公和谢三公子。”
萧衍扫了沈约一眼,恐怕沈约心中也是这样想,只是太了解自己的性子,一直不敢明言。今日既然由皇后说出来了,他便抓住机会,顺竿子往上爬。
这只狐狸,真是越老越奸猾。
萧衍不说话,只是靠在凭几上揉了揉额头,王乐瑶立刻问“陛下哪里不舒服”
沈约立刻起身出去,叫苏唯贞去请许宗文。
这个空隙,萧衍把王乐瑶抓到身前,大掌扣着她的腰,直直地盯着她。
王乐瑶被他看得心虚,这是在大殿,沈约随时会回来,叫臣下看见帝后这样,成何体统可她越是挣扎,萧衍扣得越紧,最后她无奈道“陛下,我不是因为喜欢谢羡才举荐他。我从来只把他当作兄长。谢羡那个人确实有才华,不用他可惜了。”
“既然他那么好,你为何不喜欢”萧衍逼问
王乐瑶觉得他这个问题真的很奇怪,但又不得不回答“我跟他太像了。从小被各种规矩束缚,兴趣爱好也大体相同。有时候面对同一个问题,都知道对方会做出何种选择。如果是陛下,会喜欢这样的人吗”
萧衍不满意,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角,“那朕呢你把朕当什么朕跟你完全不同,你是不是就喜欢朕这样的”
王乐瑶只觉得这人厚颜无耻,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们都是夫妻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他还在跟谢羡较劲她如果跟他一样小气,岂不是要追究萧令娴那日所说的什么女俘虏,三日不出帐之类的
“陛下快放开我,沈侍中要回来了。”
沈约恰好在门外咳嗽了一声,萧衍不得不放开手,王乐瑶迅速退到便殿去,整理自己的衣裙。她要离那个人意妄为的皇帝远一点,否则以后真的没脸见沈约了。
可怜许宗文听说皇帝又犯病了,吓飞了半条魂魄,气喘吁吁地从尚药局赶过来,结果就看见皇帝气定神闲地在批阅奏疏,他真想求求这位祖宗别吓他了,否则他恐怕会走在皇帝的前面。
萧衍让许宗文过来诊脉,顺便问他,自己是否已经无事,可否照常处理政务。毕竟各国使臣都在排队等着召见,萧宏虽然能抵挡一阵,但他不是一国之君,使臣也不会跟他详谈。
许宗文详细诊断过后才说“陛下脉象平稳,应当已是无碍。但臣建议陛下再静养几日,不可太过操劳。”
王乐瑶在便殿听见,心想,这几日他都没闲着,不可能听话的。只怕明日就要上朝,会见各国使臣了。
她正打算从便殿的角门离开,听到外面廊下有人在低声说话。
先是苏唯贞的声音“你亲自跟沈侍中说吧。”
然后许宗文道“沈侍中,下官听闻北朝的太医署卧虎藏龙,或有能治陛下头疾之人。眼下北魏的使臣恰好在都城之中,能否设法探听消息”
“消息可属实”
“应当不假。北魏宫廷有许多世代相袭的古老秘术,从不外传。下官想着,若能打探到确切的消息,把高人请来给陛下看病,或许对陛下的病大有益处。”
沈约沉吟了片刻。若如此,更要帮北海王妃找到那位恩人了。可是谢夫人矢口否认,线索便中断了。文献公已离世三年多,该如何查证
“我会和左卫将军商量,陛下的病,请许奉御多费心了。”
“岂敢,下官本职所在。”
到了夜里,大街上几乎无人,只有往来巡逻的士兵和更夫。沈约和柳庆远带着一小队人马到了洛阳馆外面,沈约对柳庆远说“我带着人去盯着北魏太子,你去搜一搜馆内,看可有线索。”
柳庆远点头,做了个手势,便带着一队人马由后墙翻进去了。
沈约绕到元翊所住的那处屋子的墙外,他不会爬墙,只能先让身边的兵士上去,然后再拉他。那墙有两人高,他爬起来实在费劲,就抓着王端的肩膀说“我在外面接应你们,万事小心。”
王端点了点头,身手敏捷地爬墙而上,带着两个人潜入。在解决了两个暗哨,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隐藏在夜色里。
沈约和柳庆远没有公开此次夜探洛阳馆的真正目的,只说北魏使臣团形迹可疑,要来搜集证据。手下的人自然信以为真。
王端看到有一个人匆匆而来,敲门进了屋子。
他对身后的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移动到窗户下面。
方继尧进屋之后,对躺在榻上的元翊行了个礼。
他们在别国的地盘,为了慎重起见,交流用的是古老的鹰语,即是驯鹰所用的语言,别说大梁的人听不懂,就是魏人在这里,也并不一定懂。
方继尧说“殿下为何要骗梁帝北海王妃只是想找到她当年所生下的那个孩子,并没有说要找什么恩公。”
元翊把书盖在脸上,说道“萧衍已经怀疑我们的目对,若我不把婶母那些破事供出来,再将文献公牵扯其中,混淆视听,恐怕他只会盯着我们了。你可查探到,建康的守卫究竟如何”
方继尧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建康城的守军表面上看只有数千,但一水之隔有北府军,梁帝还有一支中军,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他两次出现在洛阳馆,身边的暗卫和高手都不少。我们的杀手想靠近他,难如登天。他还是荆州刺史的时候,陛下几次想杀他都没成功,如今就更难了。”
元翊冷笑,“我不信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统领南朝的士族,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反抗。这南梁真的固若金汤吗父皇是老了,才会怕萧衍,我可不怕。”
方继尧劝道“太子不可掉以轻心,这周围到处都是梁帝的眼线,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训练了一个叫做校事府的组织,上天入地,无孔不入。臣上回就险些被抓住了。还好死士们探听到的消息,都顺利传了回去,陛下斟酌之后,更改南征的计划。您看这建康,遭遇兵祸数月便恢复如初,南梁国力昌盛。若是两国开战,恐怕我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元翊坐起来,邪邪笑道“外面攻进来不行,就让他们内乱好了。萧衍身边的麻烦可不少。”
方继尧知道太子年轻,急于立功。可那梁帝又岂是个简单的人
他只能多从旁规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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