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皇帝的传唤, 沈约和柳庆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摇头叹气,陛下真的是重色轻友。他们跪了这么久, 他都无动于衷,想劝都没法劝。皇后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陛下就舍不得了。
萧宏早就知道阿兄的个性有多固执,若说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让他动摇, 也就只有嫂嫂了。但之前无人敢去惊动嫂嫂养伤, 所以阿兄叫嫂嫂进去,他反而觉得事情有转机了。
王乐瑶深呼吸了一口气,扶着竹君站起来。
竹君本来要扶她走到门扇前,她抬手制止,自己慢慢地走了过去。苏唯贞推开门扇, 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乐瑶提起裙子,跨过了门槛, 身后的门扇复又关上。
大殿上没有开窗, 光线照不进来, 非常晦暗。
王乐瑶想到自己幼年时,曾被祖母罚跪在佛堂里, 大概也是这种感觉。那时候自己对于密闭的空间会有种恐惧感, 拼了命想要逃离出去。但是长大以后,躲在这样的地方, 与世隔绝, 反而变成了一种自我保护。
这里, 就像萧衍内心深处的一种防御, 旁人触及不到。
王乐瑶停在大殿正中, 抬头望着萧衍,不再往前。
萧衍已经感觉到她进来了,空气中浮动着她身上独特的香味。其实他不想面对她,所以这两日刻意压抑自己,没去找她。
她出身于琅琊王氏,身上深深地烙印着那些士族的标志。萧衍面对她,就像面对着她身后的王氏,还有满朝与他作对的士族一样。尽管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一直在刻意磨合着背景之间的巨大悬殊。但到了这样的时刻,身份仍是他们之间的重大问题。
他没有开口,只是以一种君王的姿态坐着。
他虽然爱她,但在姜景融的问题上,并不打算让步。事关他这个皇帝的地位和颜面,无论一会儿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萧衍打定主意,还假装拿起面前的一封奏疏,不去看她。
王乐瑶没有行礼,只是温柔地说“刚刚在那一道门扇之外,我们是君臣,我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见我,见到陛下我该说什么。但刚才短短几步路走进来,我想清楚了,我只是你的妻子,并不是来跟你作对的。”
那春风化雨般的声音撞入萧衍的耳中,他的心防莫名地被瓦解一半。
尤其是“妻子”那两个字,简直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过来。”
王乐瑶走过去,萧衍拉着她的手,顺势将她抱入怀中,“你不好好养伤,跑来做什么”
他轻抵着她的额头,嘴唇触碰到她的鼻尖,这是一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表明他已经放下了防备,愿意接受她的靠近。
王乐瑶抬手捧着他的脸,他的下巴上长出了细细的胡渣,增添了几分野性和颓废。
“我想见你。”
这短短四个字,再次破了萧衍的心防。他看着她如碧波一般的双眸,温柔而动人地凝睇着自己,一下吻住了她的嘴唇。
王乐瑶感受到男人强烈的气息灌入口中,他急切,热情地似要将她吞裹入腹,她温柔地回应着,双手攀抱着他的后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他将自己困在这里,作困兽之斗,其实内心也是种煎熬。
坐在帝王之位上的男人,注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东西。
一个漫长而深入的吻完毕,萧衍顾及她身上的伤,没有再继续,只是把她抱了起来。
这里一片狼藉,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
寝殿内的龙床上,王乐瑶被萧衍抱在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体所起的反应,但他在极力地克制着。
萧衍已经两日没有合眼,原先一直觉得自己精神尚可,可是抱着她,全身放松下来,便有了些睡意。
“陛下能告诉我,不肯放了废太子的原因吗”王乐瑶试着开口询问。
萧衍没有回答,但也没阻止她说话。
王乐瑶继续说“若是因为瓜步之战,废帝已经伏诛。那时候废太子还小,他也左右不了废帝的决定。若是陛下怕放了他以后,他会谋反恕我直言,他实在不是陛下的对手。陛下只要向士族附加条件,将废太子安置在能放心的地方,不要再与朝臣僵持下去了,好不好”
“你也希望朕放了他”萧衍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王乐瑶说“其实我不关心废太子如何,我在意的是陛下。太子很小时就被立为储君,素有仁德之名。他礼贤下士,广纳人才,著书立说。朝臣每每得罪废帝,要被责罚时,他都会帮忙说情。所以在朝臣心目中,他是一个贤德的储君,将来也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就算陛下取而代之,他们也觉得他那样好的人不该死,若是这样的人都死了,士人心中的信仰便会崩塌。他们不是非要跟陛下作对,只是要维护礼跟德罢了。”
萧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士族并非真的要跟自己作对,他们执掌朝政百余年,有一套自己的道德和行为标准。无论谁打破了这个标准,他们都会反对。
“就是因为他的声望太高,朕不想有人危及江山,危及幼主,所以宁可杀之。”
王乐瑶听到他说幼主,就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的病,怕活不了太久。
他这样的人,何须畏惧一个姜景融
“陛下就只知道杀人,杀了他,就不会有别人了”王乐瑶生气地说,“只要陛下在一日,大梁江山必定稳固,与其想着杀他,倒不如想着如何将我们的孩子好好抚养成人”
萧衍失笑,大掌抚摸着她的小腹,在她耳边说“阿瑶,我们的孩子在哪儿”
王乐瑶红着脸,知道自己刚才嘴快了。萧衍只说了幼主,可没说是他们的孩子。
她转过身背对他,闷声说道“总之我不喜欢你杀人,也不喜欢你老是把自己摆在父亲和伯父他们的对立面上。本来你们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样,让别国的使臣看笑话士族和寒门,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一味打压士族,不觉得有失偏颇吗那跟从前的皇帝打压寒门有何区别这样的不公平,才是问题的本质。”
她近来胆子大了,什么都敢说了,还敢指摘他的过失。
萧衍却很喜欢她这样的放肆,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的脖颈,“阿瑶,你会不会背叛朕”
“不会。”王乐瑶斩钉截铁地回答,她转过身,看着萧衍,“伯父他们也不会。虽然我们出身士族,但绝不会做危害江山的事,这点跟陛下是一致的。陛下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好好解决此事的,对吗”
萧衍望着她期待的目光,竟然不忍拒绝,再次将她抱入怀中。
他真的想陪她到老,哪怕是像她说的,等把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等培养出一些对大梁江山死心塌地的忠臣良将,那他确实无所畏惧。
罢了,她不喜欢的事,他不做就是了。
“朕答应你,放过姜景融。”
其实从多年前,她像从云端降下的小仙女一样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递给他那把伞开始,他就被她俘获了。
早晚有一日,她要他的命,他都会给。
夜色降临,王乐瑶从中斋走出来,萧宏他们还跪在地上,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
王乐瑶轻轻点了点头,他们全都松了口气。这两日,君臣关系剑拔弩张,他们见不到皇帝,只能干着急。
“陛下睡着了,大长秋派人把大殿收拾下,再让膳房备着膳食。”她说完,又转向萧宏等人,“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再跪着了。最迟明日,废太子一事,就会有个结果。”
苏唯贞大喜,对王乐瑶郑重地拜了拜,“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仆这就去办”
王乐瑶全身的力气都快耗尽了,跟萧衍周旋,真的是耗神又耗体力。她扶着竹君往回走,一路上,竹君还惊奇不已,“娘娘,满朝文武都做不到的事,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陛下竟然如此听您的话,您没看到刚才临川王和沈侍中他们的眼神,简直把您当神了。”
王乐瑶暗自想着,她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仗着皇帝的喜欢吧。
其实萧衍心里都知道,他并不是个昏君,只是需要有个人给他台阶下,而不是与他对抗。他那个人多年养成的习惯,遇强则更强,只能以柔克刚。
因为他对自己的心软,肯让她靠近,允许她直言,所以她才能做到。
被帝王如此偏爱着,她也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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