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二更合一

    太皇太后崩逝后, 很快便是除夕和春节。

    康熙停下了所有庆祝活动,只呆呆地守在慈宁宫。

    大臣、妃嫔、女眷们依次来悼念。悼念了一些时日之后,康熙嫌弃他们哭得烦, 以太皇太后留下丧事简办的遗旨为由, 将人都遣走了。

    年纪稍小的公主和阿哥回到了他们额娘和养母身边, 和康熙一起守灵的只剩下胤礽、胤禔和胤祉。

    胤祉病倒一次后,康熙让胤祉回到荣妃身边。

    胤禔以自己年纪已大,不好再回延禧宫为由,和太子挤做一处, 陪康熙一起守灵。

    大臣们十分担忧, 纷纷劝说康熙节哀, 一切以国事为重。

    康熙嘴里答应着,自己仍旧在慈宁宫守着。

    大臣们便想通过太子去劝说康熙。

    结果太子跟傻了似的, 一直在发呆走神, 等他们说完一大堆话之后,太子呆呆傻傻地完全没把大臣们的话听进去。

    大臣们十分无奈。

    其他人在太皇太后坟前哭得厉害。那些根本没见过太皇太后的人,帕子和袖子往眼睛上一擦, 立刻泪如泉涌。

    太子却除了第一天停棺时,就没见他哭过。

    他就这样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

    有人自以为抓到把柄, 偷偷对康熙说太子居然对太皇太后的崩逝面无忧色。

    康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儿子。

    “保成。”康熙轻声唤道。

    胤礽跪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烧着纸钱。听到康熙在叫他, 他抬头看向康熙。

    康熙发现, 胤礽确实“面无忧色”。

    胤礽眼神空洞,完全不复之前灵动。别说忧色, 什么神色都没了。

    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悲伤中的康熙, 心里咯噔一下, 忙道“你怎么了”

    胤礽摇摇头“汗阿玛,儿子没怎么。”

    他说完,继续一张一张的给太皇太后烧纸。

    康熙把胤礽从地上拉起来“累狠了就去休息。”

    这哪是面无忧色这是悲伤到快封闭心灵了

    胤礽使劲摇头“我就在这里睡,我要陪着乌库妈妈。乌库妈妈肯定也想保成陪着她。”

    康熙无视了胤礽的拒绝,叫来了御医。

    御医们都说胤礽身体还好,就是因悲伤过度“失魂”,情绪压抑在心中出不来,只要发泄出来就好了。

    康熙道“保成,你痛痛快快哭一场”

    胤礽捂着胸口,茫然道“可是我哭不出来。”

    他皱紧眉头“汗阿玛,好奇怪,乌库妈妈去世了,我居然感受不到悲伤,也哭不出来,我是不是不孝顺”

    “我就是,就是心里空荡荡,脑袋有点发胀,有点记不住东西。”

    “有点丢三落四,容易走神”

    胤礽抱住脑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s成一只歪头可达鸭。

    康熙身体微微颤抖,轻轻搂住胤礽“不,你不是不孝顺,你不是保成啊,保成,难过就要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胤礽把头埋在康熙怀里,闷声道“可是我哭不出来。”

    真的哭不出来。

    胤礽认为自己应该哭,但眼睛就像是干涸的泉眼,只剩下龟裂的土地,怎么也哭不出来。

    “汗阿玛,儿子有办法。”胤禔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瓮声瓮气道。

    康熙忙道“什么办法”

    胤禔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绢,在胤礽眼睛上一擦。

    胤礽痛得大叫“哎哟哥,你干什么”

    胤禔道“大臣和女眷哭灵专用手帕。”

    康熙“”

    康熙的悲伤,差点被胤禔的话给冲没。

    虽然康熙知道那些哭得就像是他们自己死了祖母一样的人,那眼泪大概都是演出来的。

    哭灵专用手帕,他曾经也用过。

    顺治去世的时候,康熙还是认认真真哭了一场。但那些康熙并不认识的宗亲和重臣去世的时候,康熙得到场撒两滴眼泪,就只能靠帕子了。

    但这种私底下的行为,大阿哥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还有你怎么能用生姜汁擦你弟弟的眼睛熏坏了怎么办

    “水快拿清水给保成洗眼睛”康熙大喊。

    梁九功在康熙喊话的时候,就已经端着清水跑了过来。

    直亲王拿出帕子,我梁九功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啊啊啊啊太子殿下

    胤礽双眼被沾了姜汁的帕子熏得火辣辣的疼,眼泪跟决堤似的,不断往外流。

    梁九功帮胤礽洗眼睛;康熙大喊“鞭子鞭子”;胤禔把衣袍角往腰带里一塞,随时准备上演“秦王绕柱”“直亲王上梁”绝技。

    宫中沉痛了近一月的气氛,今日伴随着康熙的怒吼,终于被打破。

    小阿哥们探头。

    胤祉不服气道“这次算我输给你了哼可恶啊又被大哥抢了风头”

    胤祺结结巴巴道“抢、抢风头这不是挨打吗”

    胤禛道“五弟,这你就不懂了。”

    胤祺学太子哥哥茫然抱头。

    就算他自出生起一直给几个哥哥当小尾巴,他也真的不懂啊

    其他小阿哥们则羡慕居多。

    他们和两个哥哥的年龄差距有点大,待他们成长到乐意拽着哥哥的衣角当小尾巴的时候,哥哥们已经忙碌起来。

    即使胤礽和胤禔回到国内,一个在外带兵打仗,一个忙于帮康熙处理政务,他们自己也要读书,不像胤祉、胤禛和胤祺那样,没读书之前的童年全是在两个哥哥的照顾下度过。

    他们虽然也喜欢太子,但感情毕竟不如前几个阿哥那样对太子和大阿哥亲近了。

    咳,太子哥哥还好说,如果太子哥哥有空陪他们玩,他们愿意和太子哥哥亲近。大哥就算了。大哥好可怕。

    没有胤礽和胤禔的带领,他们和康熙的感情自然也更多倾向于“皇帝”和“皇子”,而不是“焦头烂额的老父亲”和“熊孩子”。

    他们看到胤禔居然敢气得康熙挥舞着小皮鞭满宫乱窜,虽然胤禔是在挨打,他们也不由感到羡慕。

    反正他们自己是不敢惹汗阿玛生气的。

    胤礽洗完眼睛之后,眼睛是不疼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就像是阀门被暴力打开之后,一时半会儿合不上一样,他的眼泪仍旧哗啦啦地不断往外流。

    哭着哭着,他心中的悲伤就像是被唤醒了一样。

    胤礽像个孩子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平时保持着的完美太子形象轰然破碎。

    康熙丢掉小皮鞭,半跪在地上,把哭得一脸脏兮兮的儿子抱进怀里,跟着一同哭。

    胤禔走到康熙和胤礽身旁,跪坐在地上,也默默垂泪。

    皇子中和太皇太后关系最近的其实应该是胤祺,因为胤祺养在皇太后宫中,就相当于被太皇太后养着。

    但胤祺年纪还小。他这个年龄,不太懂生离死别的事,感情来得激烈,去得也快。

    所以皇子中对太皇太后离去最痛苦的人,除了胤礽之外,就是胤禔了。

    想想胤禔从小到大做的什么事

    他把康熙和惠妃气得胸口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拉着胤礽“无恶不作”。

    每次闯了祸,胤禔都会拉着太子弟弟往太皇太后所在的地方撒着脚丫子狂奔。

    “乌库妈妈救命”

    这几乎是那几年慈宁宫人们每日都能听到的奶娃咆哮。

    每当听到胤禔的大嗓门,慈宁宫中的人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又是无奈又是愉快的微笑。

    自从胤禔和胤礽长大之后,她们就失去了这种乐趣。

    不过胤礽又带来了戏曲戏剧,她们的日子还是很热闹。

    胤禔垂着头“汗阿玛,太皇太后去了长生天,以后您再追打儿子,儿子还能找谁撑腰”

    康熙哭着道“你能不能不闯祸”

    胤禔道“儿子控制不住我自己。何况,大部分时候儿子并不认为自己在闯祸,只是汗阿玛认为儿子在闯祸。”

    康熙以为自己的眼泪会被胤禔气没,没想到他听了胤禔的话,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没了没了太皇太后,没人能救你朕看你以后闯了祸往哪跑。”

    胤禔头越垂越低,将额头埋在康熙肩膀上,宽大的肩膀微微颤抖。

    小阿哥们偷偷看着,鼻子一酸,无论对太皇太后有没有感情,他们都被这一幕感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胤礽情绪发泄一番之后,在康熙怀里竟哭着睡着了。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他就很难睡好。

    其实他只要调动记忆力金手指,就能倒头就睡。但不知为何,胤礽并不想这么做。

    胤礽睡着的时候,脸被眼泪和鼻涕糊成了脏小子。

    康熙的龙袍更是被糟蹋得不像话。

    康熙拿着太监递过来的帕子给胤礽擦脸“你看看,他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像个太子。”

    胤禔拧干帕子胡乱擦了几下脸“弟弟现在年纪也不大。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

    胤禔顿了顿,道“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应该去考秀才了”

    康熙本以为胤禔会说,平常人家的孩子,还在父母庇佑下读书。

    他都准备附和了。没想到大儿子话题一转,转得差点闪了他的腰。

    康熙只好道“文臣多十一二岁便开始考取童生秀才,以保成才华,这个年纪或许已经考得举人了。”

    胤禔使劲点头“至少是个会元谁敢不给我弟弟会元,我就揍谁”

    康熙“”说得好像保成真的会去考会元似的。

    “你继续守着太皇太后,朕先把胤礽抱去睡觉,等会儿来替你。”康熙抱起宝贝儿子就走,不想理睬这个有时候脑袋莫名会抽抽的大儿子。

    等康熙离开后,胤禔没好气道“你们躲在门口面干什么要给乌库妈妈烧纸就过来”

    胤祉领着一串小萝卜头鱼贯而入。

    胤禔视线扫过几个熟悉的弟弟,落在了不熟悉的弟弟身上。

    胤禔“小六,身体还好吗换季还会得风寒吗”

    胤祚乖巧道“会。不过科学院好多人都会医术,我现在换季后轻松不少。”

    胤禔点头“你可以多向他们讨教,学学他们的本事,以后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你太子哥哥。”

    胤祚道“好。”

    胤禔“小七,听说你骑射很好”

    胤祐缩了缩脖子“还、还成。”

    胤禔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有什么还成。好好练,不仅是骑射,还要多读兵书。打虎亲兄弟,以后哥在战场与你一同冲锋陷阵”

    胤祐挺起胸脯“是”

    胤禔“小八,你字写得很丑”

    胤禩“呜呜呜”

    胤禔道“你可以缠着你太子哥哥学写字。他这些时日心情肯定好不了,有你缠着,他可能会少悲伤一些。”

    胤禩使劲点头“知道了,我去找太子哥哥。”

    胤禔“小九小十你们俩抖什么”

    胤禟和胤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大哥我们没抖不、不要吃我们”

    胤禔“我之前不都说了吗我不吃人。”

    胤禟和胤俄飙着眼泪“汗阿玛和我们说,大哥去草原,吃小孩”

    胤禔“”

    他想谋逆,想把汗阿玛圈了,扶太子弟弟上位

    “阿嚏。”

    康熙替胤礽盖好被子之后,掩着嘴打了个喷嚏。

    梁九功立刻道“万岁爷,您要注意身体啊。若是太子爷见万岁爷生病,定会悲上加悲,更加难熬。”

    康熙叹气“知道了。朕的保成,在外人面前看似坚强,实际上心里还是脆弱得很。没有朕护着,他该怎么办啊。”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礽的额头,抚平胤礽熟睡时仍旧紧皱的眉头。

    他仍旧很悲伤。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了。

    康熙想起那些个拐弯抹角说胤礽“面无忧色”的人,眼中露出凶狠的神色。

    他不过是因为悲伤稍稍松懈了一会儿,就有人要来害他的宝贝儿子。

    当皇帝,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啊。

    “好好休息,以后咱们父子俩要遇到的麻烦事还很多很多。”康熙替胤礽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边走边道,“传朕的旨意,临时召开大朝会。”

    皇帝终于从悲伤中清醒,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群人下狱,因为这些人诬告太子。

    康熙痛骂道“太子因忧伤过度,每日御医不敢离身你们还说太子不够忧伤你们还要太子怎么忧伤陪着太皇太后一起去了吗太皇太后在天之灵,看见你们这样伤害她最疼爱的曾孙,一定会惩罚你们”

    被骂的人瑟瑟发抖。

    他们是真的看着太子不常哭泣,以为太子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

    毕竟宫里的事,他们哪能知道啊。

    好不容易抓到太子的把柄,他们也没想到,皇上居然在悲伤中还能有理智。

    这群人痛哭流涕,连连忏悔,内心后悔极了。

    但他们的后悔不过是因为这次计谋没得逞而已。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在心里一边感叹一边摇头,看来皇上也不是特别悲伤。

    若真的悲伤过度,肯定就就不会有理智,听见别人说太子对太皇太后不敬,再一看太子确实哭得最少,绝对会生气。

    虽然皇上事后可能会醒悟,但只要在他心中扎下一个“太子不孝”的刺,待太子年岁增长,皇上逐渐老去,这根刺一定会越发壮大,给太子致命一击。

    皇上怎么就还能保持理智呢太皇太后难道对他还不够重要吗

    一些大臣们哀叹不已。

    已经被封为国子监祭酒兼任北京大学校长,并进太子太傅的唐甄,一眼就看出了那群人心中所想,心中讥笑。

    这群人就完全不肯想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太皇太后对皇上很重要,太子对皇上也同样很重要吗

    皇上了解太子,信任太子,怎么可能认为太子不孝

    再说了,能完美地表现出情绪,说明自己心中感情不是很强烈。

    如太子这样,已经完全慌了神,忘记了保持太子完美的一面,才是真的对太皇太后眷念至极啊。

    “唐祭酒,可否一叙”

    唐甄回康熙赐给他的宅子时,杜立德杵着拐杖等候在门外。

    杜立德已经致仕,此次太皇太后去世,他仍旧杵着拐杖来送行,以报知遇之恩。

    唐甄看向这位已经致仕的“帝师”,微微一笑,恭敬道“太师多礼,甄扫榻相迎。”

    杜立德打量唐甄,然后笑道“那我可就要得寸进尺了。可有好酒好菜”

    杜立德此次来找唐甄,是打听太子的事。

    他致仕之后,虽关心朝中事,但对太子了解不是很详尽。

    杜立德离京之前,太子还颇受汉臣敬重。这次他来京,却发现汉臣中支持太子的人变少,很是疑惑。

    或许这一位从乡野里走出来的“太子师”,能为他解答一二。

    唐甄知道杜立德对朝中汉臣的影响力,他想接手杜立德的影响力,为皇上和太子所用。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向杜立德介绍现在朝中的情况。

    杜立德眉头微蹙,明白现在朝中这诡异状况的原因。

    “皇上和太子所做,对国对民有益,但对士族豪强无益,难怪了。”杜立德叹气。

    唐甄道“朝中大臣并非都为秉公之人。伤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自然不喜太子和皇上。杭州之事杜大人也应已经听过。他们激起民办哄抬物价,若不是太子当机立断,不知又有多少百姓死于阴谋诡计之手。”

    杜立德道“这背后缘由,不是因为剃发令吧”

    唐甄点头“开海后他们便没了以前私自出海时的高额利润,所以想倒逼朝廷闭门锁国,便于他们掌握海商航线。可这天下不仅仅是陆地,海洋也在天之下。若有一日,人类能像鸟儿一样在低空飞行,那低空也是在天之下,皆为帝王的领域。”

    杜立德又叹了一口气“总有人想不明白。听唐祭酒一言,老朽松了一口气。皇上比老朽预料中的更英明,太子也更优秀。今后之事,就拜托唐祭酒了。”

    唐甄拱手作揖“甄定不负所托。”

    杜立德和唐甄对作揖。

    杜立德将自己期盼的未来和明主托付给唐甄。

    唐甄接受了杜立德在朝中的影响力和文脉。

    新旧两代帝师,虽只是第一次见面,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见面。但此刻,他们是心灵相通的挚友,也是托付理想的伙伴。

    杜立德拜访唐甄的事,康熙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有因为信任的重臣私下来往而生气,反倒是很欣慰,也很得意。

    康熙召来杜立德“朕为太子选的老师还不错吧”

    杜立德失笑“皇上自然慧眼识珠,伯乐识马,唐祭酒确实是难得的贤才,且对皇上忠心耿耿,奉皇上为明主。”

    康熙问的是太子,杜立德说的却是皇上,可见杜立德的老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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