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二人一跪一坐,对视三秒,虞谣败下阵来。
她咬牙,扬音“传席贵君来。”
守在门外的宫人闻声赶去堂屋,虞谣没好气地一拉虞明“起来。”
“嘿嘿。”虞明嬉皮笑脸地起身,满面乖巧地立在她身侧。不过多时,席初被宫人请进了厢房,行至虞谣面前,一如既往地行大礼下拜。
虞谣坐直身,拿捏气势道“今日这事原不能善了,但阿明非说不是你,求朕饶你一回。他平日鲜有事求朕,这事朕应了。”
席初木然一怔,抬眸间尽是困惑。
虞谣淡看着他“若旁人问起朕为何没怪罪你,你知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哑了哑,迟疑半晌,道“只说是明公子求情。”
“你这是让他与和贵君结怨。”虞谣下颌微抬,席初微滞,又说“那便是陛下查明了原委,得知并非”
“你当众认罪,朕查明原委却不是你,你的认罪就是欺君。”虞谣摇头,席初神情间的茫然更添几分,不安随之蔓延。
虞谣清了清嗓子“旁人若问起来,你就说你先前当众认罪只是与朕赌气,后来他们走了,你就私下里将实情与朕说了。”
席初无声地吸气“陛下”
“听明白没有”
“诺。”他闻她口吻一厉,便不敢再多言一个字,低头应得很轻。
虞谣看他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心里总不大舒服,事情交代清楚就不再多言,起身便走。
“皇姐慢走。”虞明长揖,待她出门,即刻上前搀扶席初,“姐夫,快起来”
他的声音飘入虞谣耳中,虞谣心念一动,脚下定住,立在门外静听。
虞明与席初关系这样近,她倒想听听今日这事到底是不是席初下的黑手。
席初撑着虞明的手立起身,神色木然如旧,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救我了。”
他口吻漠然,虞明听得蹙眉“我既知姐夫冤枉,如何能袖手旁观”
席初轻笑,缓缓摇头“冤不冤有什么要紧。阿明,不是每个人都想活下去。”
“姐夫别这样”虞明温声劝解,“我听闻皇姐近来已转了性,姐夫好好活下去,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不会的。”席初还是摇头,一步步向外踱去。
虞谣听到动静,左右一看,身形迅速闪进隔壁的房门,贴在墙后屏住呼吸。
便听席初声线平淡地继续说下去,淡漠中只余几许难辨的自嘲“她心里已没有我的位置。好与不好也没什么分别。”
这话听得虞谣心里一阵难受。就好像她是一个渣男,伤透了后宫里对她最用情至深的嫔妃。
可是不对呀。再从前的事里,她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好不好
先是杀夫又是去子,这席初得是多大一朵白莲花才能在做完这些事后依旧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
她暗暗吐着槽,可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并没有淡去。她一边嫌弃席初白莲花,一边又忍不住地觉得他怪惨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罢了,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俗话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席初现在被握在她手里,只要她小心提防,他就再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而她是皇帝,大度点也没什么不行。
虞谣躲在房里等到席初和虞明都走了才离开。
和贵君之事搅得众人都没了玩乐的心思,又过约莫一个时辰,大家就提前启程了。
如此一来,回到宫中的时间自也早了许多,马车停稳在凤鸣殿前时才刚到用晚膳的时辰。
虞谣下了马车,听宫人说和贵君在途中已醒过来,心里松了口气,回身走向卫珂的马车。
卫珂尚有些虚弱,由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就要往后宫的方向去。
虞谣在后面唤了他一声“贵君”,他转过身,一揖“陛下。”
虞谣看看他发白的面容,温声“别回去了,就近在凤鸣殿歇息吧,一会儿再让太医来看看。”
卫珂摇头“不必了。”
虞谣一怔。
这三个字过于简短,语气也有几分难以遮掩的生硬,与他平素的温柔大相径庭。她不免有些意外,上前几步,攥住他的手“怎么了”
卫珂垂眸,抽开了手“陛下待席贵君真是情深义重,臣与兄长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他说得声音并不低,直引得刚下了马车的众人都纷纷看过来,却又不敢上前,只沉默无声地张望。
虞谣滞住。
她自认为与席初已经“串了供”,只道卫珂听闻不是席初便也不会再深究。可现下听卫珂的口气,却是心里认定就是席初所为了。
她不禁心虚,继而觉得要不还是审审再说下一瞬却想起自己偷听到的那几句话,那几句话让她觉得此事应该真与席初无关,他会认罪,只因不想活了。
她于是摇摇头“不是席贵君,朕问过了。”
卫珂冷笑“人证已有,他自己也认了罪。陛下如此一力袒护,实在寒了臣侍的心。”
虞谣暗自咬牙。
她看得出,卫珂这是在逼她。
他若心有不平,这些话大可私下与他说,她也可以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可他这样当众与她争执,直弄得好像她不办了席初便是个昏君。
虞谣顿时来了脾气她不知道这一世的自己到底有多包容卫珂,可穿越过来的她是不喜欢这样的。她在二十一世纪时底线就很分明,平素什么都好商量,但若谁想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一定会翻脸。
现下当了女皇,虞谣心里更少了很多顾忌。见卫珂这样步步紧逼,她的脸色也冷下去,但看在卫珂刚中了毒的份上仍克制了一下“去凤鸣殿说。”
卫珂轻笑“臣侍想回去歇息了,告退。”
“好。”虞谣下颌微抬,视线淡睇着他,扬音,“席贵君”
卫珂眉心微跳,告退的脚步停住。周遭众人不约而同地窒息,小心翼翼地转头张望。
席初屏息,垂首上前。
他生得仙姿俊逸,又华服在身,凤鸣殿洒出来的暖黄灯火照在他身上令他显得愈发出尘。只是他眸光黯淡,面容若死灰一般沉寂,行至虞谣身边两步远的地方,他漠然一揖“陛下。”
“皇姐”虞明心惊胆战地赶过来,竭力调和,“皇姐不如先送和贵君回去,再慢慢说别的”
“不必。”虞谣轻笑,美眸一转,视线落在席初面上。
席初眼底微颤,和贵君亦淡看向他,眼中划过一抹快意。
虞谣淡然“和贵君自要回去歇息,你陪朕用膳吧。”
周遭骤然陷入死寂。
虞明讶然“皇皇姐”
和贵君倒吸冷气。
虞谣不做理会,见席初没反应,索性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往凤鸣殿中走去“快些,朕早就饿了。”
席初心惊,走得趔趔趄趄,走出好几步才终于回了几分神,扭头看了眼和贵君,语气惶恐“陛下”
虞谣拉着他走进殿门,他即要往外退,她挑眉“你敢走”
他便定住脚,低着眼帘,无助都写在脸上。
“去传膳吧。”虞谣吩咐素冠,又看看跟进来的虞明,“阿明一道用”
“我”虞明噎了噎,心念快速一转,笑说,“我在侧殿用吧,不扰皇姐和贵君。”
“好。”虞谣自知虞明心里的小算盘,却没心思说什么,提步就往内殿去。
席初只得跟上她。入殿不多时,晚膳就端了进来。大熙一朝用膳都是分案而食,不论是正经宴席还是平日用膳,俱是每人面前一张长方案几。
虞谣与席初于是各自入席落座,虞谣被卫珂惹得心烦,一时只顾闷头吃自己的。过了半晌抬起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席初又是晌午时那副样子。
他面前数道菜肴好像都没太动过,唯独那碗米饭上有一点筷子夹过的痕迹。他低着眼睛,隐约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垂的视线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只怕满心都在祈祷不要惊扰到她。
虞谣心下唏嘘,扫了眼自己面前的菜。
因身份有别,他们面前的菜肴是不太一样的,她的菜应是比他多了四道。
她粗略地扫了眼碗碟的位置,大致猜到了哪四道是他桌上没有的,遂一睇身边的宫人“这道炖羊肉味道不错,端去给贵君。”
席初瞳孔骤缩,双肩一栗,起身“谢陛下。”
“坐。”虞谣含笑,“只是随意用个膳,你别有什么心事,多吃点。”
“诺。” 轻声应下,坐回去,看向那道已送至案头的羊肉。
这当是道味道浓郁的菜,盛在青瓷钵里,汤汁晶莹诱人。羊肉一看就已炖得十分酥烂,鲜香飘散出来,引人食指大动。
席初静静看着,心底涌起一抹自嘲。
方才与她进殿的时候,他虽慌张,心里却也有些畅快,只因她生了卫珂的气。
现下才突然醒悟,她便是真生了卫珂的气,也不会用他来给卫珂摆脸色。
这样拿他来换卫珂气顺,才更像她一贯的做法。
席初无声轻喟,夹起羊肉,尝了一口。
肉果然已炖得十分酥烂,带着一种特有的鲜美,是他多年不曾尝过的滋味。
他将它咽下去,便又再度夹起一块,就着米饭吃了下一口,心里忽而变得轻松终于要结束了。
这三年,他太累了。
在杀掉卫玖之前,他自认已想尽了结果。那时他想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或许会听他的解释;又或者她气血冲脑无意去听,便会直接杀了他。
不论哪一种,他都能接受。
可他唯独没料到,她能恨到不杀他,让他这样生不如死。
他不怪她,可他熬不住了。
席初又吃了一口羊肉,些许不适开始在胸中蔓延。
那是种久违的讶异感,压在心头,让人憋闷。
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鬼使神差地想,他还是离开凤鸣殿好。
他想她也未必有心情亲眼看着她断气,那又何必脏了她的地方。
席初深吸气,立起身“陛下,臣侍先告退了。”
虞谣浅怔,蹙眉“怎么突然要走你坐下,好好用膳,朕又不吃人。”
“臣侍已用够了。”他又道,虞谣不满地看看他,终是点了头“算了,随你吧。”
单是为了先前那些事,他不想跟她待着也不奇怪。
“陛下多保重。”席初轻言,“和贵君他”说及此处,他噎了噎,黯然一喟,“罢了。”
语毕他垂首长揖,遂转身向外走去,虞谣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一股异样的决绝。
她一时不明就里,自顾自又夹了口菜来吃。不及吃尽,外殿传来宫人惊呼“贵君”
接着便是慌乱的脚步声、唤人声,还有虞明从侧殿冲出来的声响“姐夫姐夫”虞明一叠声的急唤,虞谣蓦然回神,起身出殿。
推开殿门,外面的混乱就撞入眼帘。
席初跌跪在地,一手勉力扶着一旁的漆柱,一手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唇舌发紫。
又中毒一个
虞谣惊得脑子发空,疾步上前“贵君”
席初已说不出话,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一下下地往下坠。但他不想让自己太狼狈,手仍竭力撑着漆柱,剧烈的颤抖中指节直按得发白。
“快传太医”虞谣急喝。
众人闻声都松了口气。
适才眼看席初那样从内殿出来,人人都当他是被陛下赐死了,这般看来倒不像是。
“扶他进去”虞谣勉强定住神,想起晌午的事,又道,“一应菜肴都收下去,与和贵君的事一起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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